祁典既然挑衅到面前了, 祁家弟子自然不能不应。当着这么多宗门弟子的面呢,如果胆怯,岂不是闹出了笑话。
更何况, 这位名唤祁深的弟子, 在祁家子弟中, 亦是极为出众。哪怕祁典一开始气势太盛, 有些压倒他的趋势, 但是等他缓过劲来, 很快又恢复那股子倨傲。
只可惜,正是这份倨傲, 让祁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祁典真的是泛泛之辈, 又怎么敢当众挑战他?
所以当祁深跟着祁典,到了归元宗专供弟子切磋比试的练武台时, 才不过寥寥数招,就已经露出败迹。但是,祁深却一无所觉,以为自己的攻击奏效了。
就在祁深以为自己可以击败祁典的那一刹那, 祁典攸然一笑,无边狂傲, 像是在嘲笑祁深, 就这?
然后, 随着祁典提枪轻挡, 就是那样轻飘飘的一下, 就破开祁深引以为傲的绝招。形势一下子明晰, 祁深没有机会了。
一道咯噔声响起,祁深的本命法器碎裂。他望着自己的法器,眼中是无尽的颓丧以及不可置信, “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而祁典手握长、枪,风吹起他的发丝,看起来威风凛凛,唇边溢出一抹笑,轻描淡写,“不过如此。”
将祁深打得彻底失去自信之后,祁典既没有留下来继续羞辱他,也没有答应一鸣真人,相反,听说他离开宗门寻人去了。
当然,这个听说,是祁皎从吴知口中听说的。
那日祁皎发现淼雨珠之后,就如实禀报了怀吾真人,恰好其余所需之物也已备齐,一鸣真人也在宗门,便悉数交给一鸣真人,让他帮祁皎重新炼制青霜剑。
祁皎暂时没了青霜剑,日日坚持的练剑一事,自然就停了两日。
如今已是第三日,而再有三日,修真界大比便要开始了。
这两日间,祁皎虽然不必练剑,也日日早出晚归,不是寻吴知,就是寻赵蓁。一连两日,一大清早就被祁皎围绕着,惹得赵蓁不胜其烦,索性闭关练起了高品阶丹药,没有一两日是不能从丹房中出来的。
所以,祁皎今日的清晨,就来寻吴知了。
因为时辰太早,吴知便将听见的关于祁典的事情讲给祁皎听。
说完,吴知颇为惊叹,“没想到祁道友如此不凡,不但得一鸣真人青眼,就连修为也强。我虽然没有和祁深交过手,但是祁深金丹后期,听说平日与人比试也常占上风,而祁道友金丹中期的修为,就能轻易胜了祁深,实在不凡。”
对此,祁皎要淡定多了。她哥哥毕竟是龙傲天,这种已经算常规操作。
她看起来十分平静的回了句,“习惯就好,以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祁皎讲的是实话,但是落在吴知眼里,可就是妥妥的偏心兄长,引得他啧啧两声,“你这也太自信了。不过……”
他顿了顿,忍不住加了句,“希望我大比的时候,也莫要抽到祁道友。”
祁皎想了想,对吴知的想法表示肯定,“我也觉得,不然怀慎师伯该追着你满山跑了。”
吴知?
虽然但是,他也很厉害的好不好,怎么可以一点信心也没有。吴知觉得自己的实力被深深低估了,这次大比,他定然要好好比试,证明给祁皎看,他身为亲传弟子的实力。
他刚刚只是谦虚一下而已!
吴知心里想的是什么,祁皎可不知道的,但是她这几日,日日早出晚归,躲着荀行止却是真的。
否则,按祁皎其实有些懒散的性子,能不练剑法,也应该在房内磨磨蹭蹭,拿起话本,一边吃着小食零嘴,一边仰靠着美人塌,过的悠悠闲闲。
怎么可能天天去各个峰来回串门。
她虽然偶尔顽劣,但又不是好动的性子。
想起自己这两日的辛苦,祁皎幽幽叹了口气。说实话,她自己都觉得是多此一举。但是一想到要面对荀行止,她就忍不住生出逃避的念头。
似发泄一般,祁皎拿起桌上摆的核桃酥,咔叽咔叽咬了起来,重重的嚼着。
惹得吴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嘟囔一句,“这是上辈子和核桃结仇了吧!”
祁皎眼神一落,吴知讪讪的也拿了一块核桃酥,默默的吃起来。
吃着吃着,他不由赞许,这核桃酥的味道也不错嘛。
原本这该是个悠哉闲适的早晨,但是祁皎和吴知,隐隐都听到些争执声。
修真者五感灵活,虽然隔了有些距离,两人也没有特意施法去听,但是依旧能落到祁皎和吴知耳中,还能听到些零星句子。
祁皎隐隐约约听到的好像是什么‘辱我妻子’,而吴知听到的就离谱多了,‘让你穿肠烂肚’……
两人对视一眼,这情况听起来不太妙,别出什么大事!
她和吴知都是归元宗弟子,眼瞅着出事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齐齐站起来,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但是快要到的时候,好像声音突然静了。
弄得祁皎和吴知越发猜不透,生怕真出什么大事了。但也不应该突然停下来才是,刚刚还闹得那么凶。一同加快法诀,等到了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围城一圈,里外是一些看热闹或者撑场面的其他宗门弟子。
拨开两个弟子,祁皎才算看清情况。她站在最里头,一眼看过去,最先瞧见的就是身姿清隽,丰神俊朗的荀行止。
彰显他亲传弟子身份的晶莹剔透的玉佩,正自然的悬挂在腰间,愈发显得他挺拔出尘,腰身不赘不余,绣纹精致的腰封,将劲瘦有力的腰身显现出来。
几乎是一瞧见荀行止,祁皎就明白了为何方才还在喧闹的场景,静了下来。
有荀行止在,他们怎么可能还能闹腾起来。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必说,就足够令其他人静下来。
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因为太过出色,永远也难以企及,所以不存在嫉妒,反而生出犹如天堑的距离感,只余景仰。
而荀行止,无疑是这类人中最出色的,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
他不需要打脸,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来威慑证明。他惊才绝艳,一直是同辈间越不过的高山,如皎洁明月般不可触及。
踏足仙途,不拘是宗门弟子,还是普通散修,定然都听闻过他的名字。就像九霄宗的顾疯子,谁敢招惹他这样不要命的剑修。
二者虽然不同,却都是人一听即知,从心底深处不敢招惹的人。
莫名的,祁皎想起祁典。
祁典和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是截然不同。他也很优秀,却是自己一步一步从泥潭中挣扎着爬起来,在那些危险的历练中求生,变得更强。他需要不断打脸,不断和挑衅的人比试,甚至因为出身平凡,更容易招惹小人嫉妒,心生不愤。
正是因为起于微末,他的仙途,才在坎坷中更见精彩。
祁皎在脑海中想了许多,又是祁典,又是荀行止。但是,不论如何想,她都不能否认,像荀行止这般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人,的的确确很容易让人动心。不管用再挑剔的眼光,也寻不出半分瑕疵。
而此刻,原先闹矛盾的两名弟子,因为有荀行止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松,俱是安静下来,只是眼神交汇的时候,仍有嫌恶怒气。
他们此时分作两边,祁皎看清两人身上的衣袍徽记,个高的是御兽宗弟子,圆脸的那个则是九霄宗弟子。
那个高的御兽宗弟子明明生的人高马大,但是交代起刚刚发生的事情,真叫一个声情并茂。
“清玄真人,实在是情况紧急,您是不知道,当时我的灵兽差一点点就性命不保,我也是情急,才冒犯了他的灵剑。可我实在是关心则乱,在我们御兽宗弟子眼中,和我们自幼相伴的灵兽,跟亲人无异……”
清玄是荀行止的道号,按修真界的规矩,只有元婴期修为以上,才能被唤一句真人。但是不少人为了奉承亦或是地处偏远,连金丹期,甚至于筑基,也敢唤作真人。
荀行止听了一串毫无主次的话,眉眼平淡无波,既没有对高个御兽宗修士的不喜,也没有放任他继续长篇大论,而是淡声打断,看向另一边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的圆脸九霄宗弟子,“你来。”
荀行止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清晰的传入其他人耳中,在弟子中很有威慑。几乎是话一落,高个御兽宗弟子就讪讪的闭了嘴。
圆脸九霄宗弟子先是恶狠狠的瞪了高个弟子一眼,然后才道:“禀清玄真人,是这人先侮辱我妻……”
顶着周围人,原来你是这种人的目光的高个修士,几乎要炸毛反驳了,九霄宗弟子攸然改口,“侮辱我的剑。”
荀行止颔首,一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示意圆脸的九霄宗弟子继续。
圆脸弟子一脸心痛的看向手中的剑,“这贼子竟然拿我的剑砍草,甚至将它丢在污泥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个御兽宗弟子被他说的面色一顿,显然是真的,但是高个修士也有些不服气,“我承认,这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再帮你把剑洗干净就是了,大不了我不用法术,亲手帮你的剑洗清污迹,这总行了吧?”
高个修士不说还好,他一说出口,圆脸九霄宗修士眼睛一红,声嘶力竭,像是受到什么奇耻大辱,“你、你不但侮辱我的剑,竟然还觊觎它,想要亲手清洗,我要和你打生死擂!”
被圆脸九霄宗弟子的暴喝声吓到,高个修士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就是把剑弄脏了吗,他都态度这么好的准备道歉了,何止于此?
为什么事态看起来更严重了,已经到了打生死擂,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
旁边有劝架的其他宗门弟子,此时凑在高个修士身边,小声提醒,“你疯了吗,他们九霄宗的剑修把剑看的和自己道侣一样,你把人家妻子扔进泥里就算了,还想亲手洗人家妻子的身子。
啧啧啧,想挑衅剑修也不是这样找死的法子吧!”
高个修士:?
对不起,是他唐突了,忘记对方是视剑如命,把剑当成道侣一样宝贝的九霄宗剑修了。
眼看圆脸九霄宗修士处于怒不可遏,随时都能失去理智冲上去的阶段,荀行止挥了挥手,广袖微摆,一道法诀落在圆脸修士身上,他的脸上才算恢复了一些理智。
是静心诀,祁皎站在围观的圈子中,看的清晰。
这道法诀她也会,还是荀行止手把手教她的。法诀又长又拗口,施法的时候对心神的要求还极高,她学的时候,一连学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学会。
但是荀行止并没有半点不耐,始终态度宽容,也不曾责骂过祁皎一句。说实话,荀行止几乎从不会因祁皎学不会术法而责骂祁皎,不管祁皎犯了多么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
他总有办法让祁皎学会。
就像当时,荀行止先亲手施法诀,食指与中指并拢,点在祁皎额间,让祁皎慢慢感应法诀变换。
看祁皎仍旧懵懵懂懂,又指引着祁皎对他施静心诀,也是一样的姿势,祁皎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触在荀行止额间。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牵引祁皎的灵力,荀行止挥袖,握住了祁皎的手腕。
也不知是荀行止先前对祁皎施的静心诀起效了,还是祁皎在荀行止的牵引下逐渐熟悉,总是,她最后是学会了静心诀。
然而,当时祁皎磕磕绊绊,花费一刻的时辰,甚至未必能成功的施出的静心诀,荀行止却熟练到只需要挥挥袖子,在心念间就得以施成。
祁皎看着眼前的荀行止,掩了掩眼中的思绪,她垂下眼眸,利落转身,并没有继续看下去,直接便逆着人群离去了。
留下吴知,看着祁皎迅速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对情绪感知并不算灵敏的吴知,挠了挠头,他总觉得祁皎这几天都怪怪的,可真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而处于人群正中的荀行止,衣摆被风微微吹起,显得愈发出尘如谪仙。
明明一直都没有往祁皎的方向看去,但是在祁皎离去的时候,却朝祁皎的方向侧目,眸中映衬着祁皎的身影。
他眉眼清浅,心思却似乎不在那两人身上。只是转眼的功夫,他看向二人,但莫名,比刚刚要冷清淡漠了不少。
只是一个眼神,就叫人感觉周身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原本还各自觉得有理的两人,连争吵辩解声都不自觉比方才小了不少。
可见,荀行止先前,是有意克制了那一身的淡漠冷意。
而祁皎离开之后,又不能去寻赵蓁,她索性找个清静无人的悬崖峭壁,默默坐着,望着山崖下的风景。
此时尚算清晨,日光还能称得上柔和,祁皎双脚在涯边晃荡,心中攸然一净。
这样的场景,若是换成从前在现代时,定然是没有机会的。正常人谁会坐在悬崖峭壁之上,除非是对人世间没了眷恋。
祁皎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自己的脚,素白锦缎做成的绣鞋,上面还有精细的绣样。当然,不会是祁皎绣的,虽然身处古代,但是她并不会绣花,让她拿剑,还能练的有模有样,但若是让她拿绣花针,不亚于一场酷刑。
不知不觉,祁皎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很难看到从前的影子,吃穿用度,举止习惯,都融入了这个世界。而对她影响最大的,则是荀行止。就如脚上的这双鞋,就是荀行止当初帮她挑的。
原本绣鞋这种东西太过……女儿家,像荀行止这般举止有度,素来守礼的人,本不应该插手的。但是当初祁皎被荀行止从鄢州城街头带回归元宗,一应事物都少,便件件都是荀行止准备的。
从衣裙到绣鞋,以及束发的步摇簪子。
或许是最开始受荀行止的影响,祁皎也颇为喜欢素缎的鞋面,连花样的偏好都极为相似。
不得不承认的是,荀行止的眼光极好,选的衣裙,既没有俗艳,也没有过分素净,都极为衬祁皎。
祁皎不可避免的又开始想起荀行止,也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她这几日都有意避着荀行止,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察觉,应当是察觉了的,似师兄那般敏锐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发觉。
幽幽叹了口气,祁皎神色颓唐,她希望能和原来一样,可是总感觉局面愈发糟糕了。
正当这时,身后似乎传来声响,不轻不重,悠闲自得。
祁皎回过头,她动作一顿,眼睛一下睁大,“师、师兄。”
她结结巴巴,不时反应不过来,连问荀行止为何在这的下文都忘了。
而荀行止并不像祁皎以为的那样,会同她说些别的,可能是问她为什么近两日不勤快做功课,也可能是问她为何独自坐在这里,甚至是问她为何这两日总见不着踪影。
祁皎在脑海中转瞬浮现这些念头,她觉得不拘是哪个问题,自己都有适当的借口可以回答。
然而,荀行止清浅的眉头微蹙,清冽的声音近乎叹息,带着对她的无可奈何,“皎皎,你已经躲了三日,还未想清楚吗?”
祁皎没想到荀行止会直接问出口,她一时语塞,“我、我……”
她的神色略微慌乱,被这样直接了当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荀行止停顿了数息,给足了祁皎回答的时间。然后,他才道:“然,我不想再等。”
语调不疾不徐,分明是做足了准备,和祁皎形成了明显对比。
他抬眸,目光朗朗,神情认真,“皎皎,我心悦你。”
祁皎这下是彻底慌了神,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互相试探,慢慢的,一点一点捅开窗户纸吗?
祁皎半响无言,气氛一时静默。
但是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并不尴尬,因为荀行止由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姿态。
很明显,他在等她的回答。
祁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心头犹如百爪抓挠,她抬头望向荀行止,却见他长身玉立,站着,眼中映衬的俱是自己。
正当祁皎神情犹豫的时候,荀行止的衣摆扬起,他朝祁皎走来,在一步之遥时停下。
他伸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极为轻柔的抚了抚祁皎的发顶,“莫急,我一直都在。”
几乎是荀行止一靠近,祁皎下意识的就停了动作,连呼吸都忍不住一窒,直到耳畔响起他的声音。
出奇的,她眼睛突然有了湿意,泪珠从眼眶滑落,不知怎的就哭了起来。
荀行止伸手,如葱白般的手指轻轻的帮她擦拭泪珠,动作是难言的温柔。
“哭什么?”声音莫名纵容,明明是清冽的音质,却满满的尽是疼惜,让人无端心动。
或许是哭上头了,祁皎怎么都停不住,抽噎着,“那你会对我很好吗?”
荀行止轻笑出声,“我竟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声音低沉,莫名勾人,祁皎没忍住脸一红,这倒是,荀行止处处替她思虑周全,不拘是修炼,还是日常用度,几乎都是他操心,细心入微,事事关心照料。若说他对自己还不够好,恐怕即刻便能招来天雷。
祁皎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你会一直都对我这般好吗?”
荀行止颔首,“自然。”
正当祁皎想要挑剔他,若是日后反悔怎么办的时候,荀行止却道:“我愿以性命为诺,天道为证。”
修仙界的誓言可不能随便发,尤其是涉及天道的誓言。
荀行止神情郑重,显然是认真的。
祁皎心底莫名一软,诸般话都化作一抹笑,她用力擦拭了一下泪珠,直接伸手,一把抱住荀行止。头抵在胸膛上,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其实,我似乎,亦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