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章

祁典想起祁皎, 俊朗英气的眉毛一拧,纵然弄清楚了究竟是何缘由,可这段往事, 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祁皎开口。

就在祁典眉间浮现一抹郁结的时候, 身后冷不丁出现了一道柔美声调, “祁大哥!”

是一个温柔病弱的女子, 她说话时, 嘴角微翘, 有如新月。虽然周身带着病气,但眼底并没有阴翳之色, 哪怕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身上也散发着莫名的柔和。

对于一个不过二十有余的凡间女子来说,这份气韵, 很是难得。

祁典看见莲步而来的女子,神色柔和了一些,唇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 “陈姑娘。”

陈梚玉白的脖颈微垂,眉间溢出浅笑, “祁大哥, 我观你似乎心绪有些不乐, 不知……可是有何事?”

祁典摇头, “无碍。倒是你, 一路来吹了不少风, 是否不适?”

对于陈梚,祁典的心中占据最多的是愧疚。

她是他意外落入凡俗界的时候遇见的姑娘,小城富户之女。当时, 他进入该城的时候,家家户户风声鹤唳,尤其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

因为就在不久前,出现了一个妖怪,专门劫掠妙龄女子。

说来也奇怪,并非是直接将人劫走,而是有模有样的留下婚书,择定吉日,直到那一日的晚间,不管被选中的人家多么不愿意,都会有宛若纸人的轿夫扛着花轿出现,强行将女子劫掠走。

之后的事宜,没有人知道,因为被劫走的女子就会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失去踪迹。

只是在过不了多少时日之后,又会有新的良家女子,收到婚书,周而复始。

那些人家不是不疼女儿,拖家带口逃出小城,亦或是寻来护院,把家里围的水泄不通,可都没用。那些女子最终还是被强行塞上花轿,失去音讯。

因为这事来的诡秘,前前后后不知道寻过多少道士,排开那些假的,纵然有些道行在身上的,也都勘不破,甚至于第二日,除了被劫掠走的女子,还会多一道横死的尸首。

祁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入的城,他身为修道之人,既然知晓有这样违背天伦的事存在,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可他即便是金丹修为,在面对这般邪门的事情时,一时间也找不出破绽。

恰好当时被选中,收到婚书的是陈椀,为了一探究竟,也为了保住陈椀,祁典只能出了下下策,由他来假扮陈椀。

不管最后能不能揪到幕后之人,总之,祁典是不会看着一个无辜的姑娘在自己面前遭此不幸。

原本想将陈椀藏于外头,又怕骗不过对方,露出马脚,所以他将陈椀放入自己的空间之中。空间独属于他一人,外界难以得知,是再安全不过的所在。

祁典顺利被纸人般扁平的轿夫抬着红花轿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而经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拜堂之后,他才见到了幕后黑手,一名邪修。

那邪修亦是金丹修为,而且很有些秘术在身上,邪门的很。

而他之所以劫掠良家女子,则是为了练他的功法。如同他邪修的称呼一样,那功法也诡异邪门的很。它需要用怨气极深,穿着嫁衣死去的女子阴魂来修炼。女子的怨气越深,功法修习越有成效。

光看那邪修的修为,就知道他祸害了多少妙龄女子,实在可恶。

虽然邪修的歪道多,但是祁典辛苦一战,仍是解决了他。

当时祁典将陈椀从随身空间移至外头,本以为无事了,谁料那邪修还撑着一口气,趁祁典不备的时候,用邪术伤他。而站在祁典旁边的陈椀及时发现了此事,侧身替祁典挡下了这一击。

后来,邪修虽然真的死了,可是陈椀身上的伤也让她的性命多了时限,不管祁典用了多少天地宝材,也只是延缓了陈椀的死亡。

祁典带着陈椀回修仙界,中途误入一个秘境,祁典不仅收获了灵石宝材,甚至因着秘境原本的主人是一个医修,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能救治陈椀的方法。

只是,那方法需要被救者的骨肉至亲的精血为引。

所以当祁典为了救陈椀重返人间,去寻她父母试此法时,才发现她不是陈家夫妻的亲生女儿。

于是,救陈椀的法子,成了鸡肋,难有用处,除非能寻到她的父母。

而这样一番耽搁,也误了不少时间。

说起来,祁典也许久没有见到妹妹了。

按他身为金丹修士的脚程,原本今日也能赶到,只是,想起附近的几个小镇,似乎祁皎以往很爱附近的吃食,他决定稍微停一停,买齐了回去。

一路上,祁典掂量着祁皎或许爱吃爱用的小玩意,不知买了多少。

想到祁皎可可爱爱喊他哥哥的样子,祁典的神情都在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对陈椀时,笑容也不自觉泛着柔意。

陈椀是知晓祁典疼爱妹妹的,故而心中也猜测出了一二。

她摇了摇头,眉眼温柔似水,像西子一般病弱柔美,自有一番别样风情,“我没事,一路上为了我,祁大哥已经放慢了赶路的速度,咳咳咳!”

陈椀突然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为此染上一抹嫣红,却比素白着小脸的时候,要多了生机艳色。

祁典却有些担心,因为陈椀的症状看起来愈发严重,但他束手无策。

而远在归元宗之内的祁皎,此时也陷入了小小的为难中。

为了安慰吴知,祁皎除了答应会在大比的时候出现,还答应要补今日爽约的行程。依旧是约好的时辰,不过变成了明日。

但是……

就在祁皎答应了吴知之后,荀行止又来寻她,说是明日要较考祁皎的剑法和修炼。

原本祁皎想要如实告诉荀行止,他虽然在学业上要求严苛,但是又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只消祁皎说了,另行选别的时间较考她也就是了。

但是就是在祁皎要开口的时候,外头来了弟子,叫走了荀行止,说是有急事。

这段时日,为了修真界大比,不少宗门修士都到了归元宗,不管是为了他们的衣食住行,还是安抚各门各派勿发生摩擦,稳重可靠的荀行止、徐景程几人都忙碌得不行。

估计这次被突然请走,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

所以祁皎被两件事梗着,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她只好百无聊赖的等着,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荀行止回来,祁皎想了想,估计荀行止会忙许久,索性闭目盘膝,修炼功法去了。

修仙无岁月,一旦入定,对时间的概念就显得浅薄,所以当祁皎又运行要一个周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郁了。

不过,天上的星星璀璨,把浓重的夜色衬出了微末光亮,倒不至于完全黑漆漆。

祁皎知道荀行止寻常作息很有规律,都这个点了,再如何忙碌,也应该回来了。总不能有人大半夜不修炼不休息,专搁着和人闹矛盾吧。

而且能劳动荀行止的,通常闹起来的都是身份不凡的那几个,大晚上的,应该都没有那个闲工夫。

所以祁皎想了想,掀开衣袍一角,从床上跳到地下,身姿轻盈,纵然她如今年岁长了些,看起来也有成年女子的风貌漂亮,但是偶尔细微处,还是有些调皮心性的。

认真来说,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整个宗门最合吴知脾性的就是祁皎。

还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有点发自心底的稚子心,这些是其他几位亲传弟子所没有的。

或许也和他俩尚未参与过金丹期的历练有关。

归元宗一直都有个规矩,宗门弟子,不拘是亲传弟子,还是内门弟子,一旦到了金丹期,就必须独自出门历练。

历练一事,归期不定,有人用十年,有人用五十年。各种评定的方法也很玄妙,于人有助益,立下功德是一种,横挑各宗门,同辈佼佼者是一种……

规矩千奇百怪,但只要做成了一件,就算历练得成。

说的简单,但其实很难。

单说功德,也不是随随便便为凡人赐下两枚丹药就够的。当初月柔选的就是于人助益的历练方式,她游历南边的凡俗界,当时凡俗界各国征战,百姓流离。

南边又有瘟疫,瘴气横行,月柔在那待了七年,不仅治好了百姓的瘟疫,还传授他们医术道法。

凡俗界和修真界并不一样,修真界有凡人城池,修真界的凡人是能修仙者和睦相处的,偶尔也用灵珠,一种比下品灵石品阶更低一些的流通物。

但是凡俗界没有灵气,凡人生成灵根也极难,修真界为了庇护凡俗界,素来对修士们都有约束,不得入凡俗界为非作歹,违者必受重罚,罪大恶极者,诛之。

但是像月柔这样下凡俗界救助百姓的,自然不在其列。

后来,月柔历练得成,离开了凡俗界,在那些百姓看来,就是她救人无数,白日飞升。

因为历练中见多了生离死别,体会过人世悲剧,他们大多不复从前稚嫩心性,变得稳重,勘得破离合。

这也是归元宗不同于其他宗门教导弟子的方式之一。

可是吴知突破金丹还没有多久,恰好遇上修真界百年一次的大比,还没能去历练。祁皎更不必说了,她如今还是筑基期大圆满。

在宗门内,光是修炼,如何能定的下性子。

她从床上下去之后,想起荀行止的屋子里的花瓶,似乎有两日没有换花了,祁皎提醒自己,明日不要忘记摘些好看的花来。

顺便摸了摸储物袋,里面有她在附近闲逛的时候。买的一个小玉坠,自然不是什么有品阶的灵物,但是胜在精巧,祁皎觉得这个玉色很衬荀行止,所以买下来,想要送给他。

祁皎进荀行止的院子向来无所顾忌,也是荀行止默认的,他一向不介意祁皎跑到他院子里,偶尔进他屋子换束花,挑喜欢看的书。

荀行止并不避讳祁皎。

所以祁皎一贯的不用敲门,直接往荀行止的屋子里走,不过三五息的功夫。荀行止才刚刚察觉到有人进来,还未做什么,祁皎就推门而入,直接闯了进来。

然而……

这场面显然不太合适。

祁皎是不带停顿,直接从门口越到屏风侧的,而事情就是这么刚好,因为荀行止他……在沐浴。

氤氲的雾气萦绕在屋子中,悄无声息添了一分暧昧氛围,也让荀行止本就出众的眉眼,更多了难以捉摸的气质。

就好像他不是清冷淡漠,不愿对凡尘施以垂眸的谪仙,而是被拉入凡尘,沾染了凡间烟火气。

两个人面对面,祁皎能清晰的看到一滴水珠从荀行止的喉结缓缓滑落,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必说,连表情都未曾变换,眉眼也是清淡如玉,似神似仙,但是祁皎的目光落在那滴水珠上,偏偏感受到了引诱。

她连呼吸都一窒,大脑和糨糊似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虽然偶尔会对自家师兄的姿容,有一点点扛不住,但是这不代表,能有今天的冲击大。

祁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半晌,还是一阵水声先响起,荀行止动了,他揉了揉眉心,显然对现在的情景也十分头疼。

祁皎被这水声提醒,面色慌张,手足无措的揪着袖子,脸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腾的一下,嫣红的羞色在脸上漫开,连小巧玉白的耳垂都红的像是要滴血了一般。

她连眼睛该看向哪儿都不知道,眼神不断闪躲,“师、师兄……”

祁皎的声音喏喏,有些心虚,又有些无措。

荀行止清冽的声音在这间满泛旖旎的屋子显得很清晰,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出去罢。”

祁皎慌张应了,同手同脚的走出门,还不忘把门带上,快要合上门的时候,祁皎才将目光落在眼前几指宽的缝隙。不过,她只是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荀行止的眼睛。他对旁人时,目光一向冷静自持,可是祁皎望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和往昔不太一样,却又说不清这种感觉。

她犹如被烫了一下,迅速合上门,不带半点停留。

一直走到院子里,夜间泛着寒气的冷风呼啸,才叫祁皎滚烫的双颊微微降了些温度,可是心跳却依旧迅速,是她怎么也控制不了的。

也许是因为方才太过紧张,祁皎此刻手脚冰凉,微微还有些颤。她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强迫自己深深呼吸一口,冷静下来,可是刚吸完气,就回想到了方才看到的画面。

好不容易稍微镇定了一些的心情,又恢复原先的样子,那幅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就在祁皎努力和自己做斗争的时候,衣裳整齐的荀行止推开门,缓缓从屋子里走出。

祁皎甚至能看到屋子里萦绕的浅薄雾气,她屏息,强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点子懊悔,“师兄。”

荀行止颔首,眉眼如玉,身姿清隽,月光照耀在他腰间系的玉佩上,划出清冷的弧光。

“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

两人异口同声,祁皎愣住,荀行止清冽的声音也随之顿住。

祁皎神色尴尬,怎么感觉从刚刚见着师兄沐浴之后,相处起来,哪哪儿都不对。

荀行止面色却从容不少,“你先说罢。”

他态度沉静,并不像祁皎将心思明晃晃摆在脸上。

祁皎的手指绕着衣袖转了转,“我……”

她低着头,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完全没了往日的伶俐,“师兄,刚刚、刚刚我不是有意的。”

祁皎觉得自己尴尬的快要说不出话,但还是得说下去,“你、你……”

一个你字说了两遍,都快带出哭腔了,祁皎藏在袖子里的手微颤,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方才的事过于尴尬。

荀行止看着祁皎不安的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抚了祁皎的发顶。

两人靠的很近,荀行止抬手时,宽大的衣袖拂到祁皎的发丝和肩膀上,祁皎能闻到荀行止身上的气息,微冷,像寒山雪,又有些松竹的清香。

她说不明这是什么味道,但是莫名撩人,叫祁皎原本慌张不安的情绪,奇迹般的被安抚了。

祁皎慢慢抬头,一双比月光更皎洁的杏眼,毫无防备的望着荀行止,正如他垂眸看向祁皎时一样,眼中满满只有祁皎而已。

他清冽的声音中添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暖意,“我知。”

“更何况……”

他极淡的扬了扬唇,语锋一转,“这有何妨?”

前面祁皎还能理解,这是师兄在安慰自己,但是后面那段话,让祁皎愈发犯糊涂,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有另一番意思。祁皎没有说话,她只是与荀行止对望,心思浅白,但是又什么都没有做出回应。

只有祁皎知道,她的心弦似乎被微微勾了一下,有些胀胀的,像是被热水冲泡的蜂蜜,酸酸甜甜,怎么也说不清。

晚风带起两人的衣摆,彼此相碰,像被风扬起,而纠缠在一处的青丝一般,徒添无边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