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祁皎看起来太沮丧,原本做了决定起身离开的荀行止脚步微顿,他一手背至身后,淡淡道:“卯时末。”
说完,荀行止就径直离开了,衣摆微扬,身姿挺拔如竹。
祁皎回忆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卯时末,那不就是七点嘛。从早上五点跳跃到七点,虽然还是要早起,但是比她之前想的要好了不少,祁皎庆幸的长抒了一口气。
心情跟坐了过山车似的,现在心口还一跳一跳的,祁皎伸手取过刚刚荀行止帮自己斟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还有余温,喝到喉间,润润的,泛着清甜。
祁皎后知后觉的把目光移向茶杯,这茶怎么有一股甜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喝了茶之后,她好像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可能修真界的茶水都比较不一样吧,祁皎没再执着于这个问题,把杯子放回桌上,摊开刚刚荀行止写下的功法口诀,认真的看了起来。虽然里面认识的字不多,但是不妨碍她跳着阅览一下其中的内容,有的字连猜带蒙,多少也是能知道一些的。
站在窗前的荀行止看着祁皎认真研究功法的样子,似肯定的扬了扬唇角,柔和下来的姿容,如清风入怀,沁人心脾。
另一边的鄢州城,曾经门庭繁华的祁府,此时显得分外破败,庭院大门的青石板上散落着枯黄的树叶,很是萧瑟。
房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扑扇着翅膀的纸鹤微微颤颤的飞进祁府,在院子里转溜了一圈,迷茫的唳了一声。直到那声咳嗽声传来,豆大的眼睛竟透出喜悦,扑棱得比刚刚要快了不少。
因为房门掩着,纸鹤就只能从窗户一角小心的飞进去。
祁典躺在床上,面白如纸,俊逸的眉头紧皱,刚刚咳嗽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伤口裂开,玄色衣袍上染上湿痕。
皎皎一夜未归,祁典昨日就拖着一身的伤去寻过她,可是没有半点踪迹。一直找到半夜,直到后来伤口迸裂,失血过多,才不得不先回来包扎伤口。
本来伤的就很严重,经过昨天那一趟,祁典此时连下床都艰难。
他抹掉嘴边溢出的血迹,双手握成拳头,青筋爆裂。自从祁父祁母离世,就只剩下祁皎和祁典相依为命,而祁皎自小就神魂缺失,患有痴症,只有三岁的心智。
因为这个,祁家上下都对祁皎爱若珍宝,生怕她磕了碰了。祁典这个哥哥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容不得其他人欺负她。可是祁父祁母离世之后,祁府败落,祁典又是废物五灵根,连自己的婚事都保不住。
尽管这样,祁典还是尽量把妹妹护得很好,不舍得她受外面半点风雨,若是有人欺负祁皎,祁典拼了命也要为祁皎出头。
只是前几天祁典的未婚妻,白慕儿的追求者云钰,看不惯祁典一个废物还巴着身为鄢州城第一美人的白慕儿,出手教训他。
祁典一个被祁父祁母用丹药堆出来练气四层的五灵根修士,怎么可能比得过作为鄢州城青年才俊的双灵根筑基修士云钰。
云钰先是好好戏弄了祁典一番,又警告他离白慕儿远一点,当着很多人的面羞辱祁典。后来又说起了祁皎的腌脏话,祁典原本想忍让,可是听到他说起自己的妹妹,又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
祁典也曾是鄢州城恣意的纵马少年,哪会一点意气都没有。偏偏他血性足,一个练气废柴竟然真的伤了云钰,惹得云钰大怒,下手越发没有顾忌,祁典被打成重伤,只剩下一口气。
只不过他意志力顽强,硬生生扛了过来,但是因为受伤,无暇照顾祁皎,才一时不慎,让她出了门,就再没了消息。
祁典此刻又是悔,又是恨,悔得是自己没能照顾好祁皎,恨得是云钰和白家人,若是要解除婚约,按照礼数,把两家契定的信物拿回去,好好的将婚约解了便是。他堂堂男儿,又怎么会在这事上强行赖着对方。
早在祁家落败的时候,祁典就上门提过,可以将两家的信物各自退回,此后婚嫁各不相干。他自知身为五灵根的自己配不上前途无量的白慕儿。
但是白家当时寻了理由婉拒了他,他还以为是白家重诺,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待白小姐,谁知道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频出。白家的意思哪是不退婚呢,分明是想让祁典自觉搬离鄢州城,顺便保全白慕儿的声誉。
祁典虽然恨白家人,但是现在满腹心思都在走失的祁皎身上,心下像是有一团火,焦急得不行。
他从小呵护长大的妹妹,心智纯白,他根本想象不到,在这个吃人得修真界,走失的妹妹会遭遇怎样的事情。
正当他挣扎着想要下床的时候,小纸鹤已经沿着窗户的缝隙飞了进来,只见它绕了祁典一圈,最后稳稳降落在祁典手上。
可能是任务完成,只见一阵白光闪过,纸鹤就变成一摊纸,连同荀行止放上去的丹药,平展在祁典手中。
祁典顺着纸上杂乱的字迹,还有涂涂鸦鸦的笨拙图画看了下去,他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眉头紧皱。一开始他不太相信,可是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妹妹写的。
因为他曾经教过祁皎写字,不过因为心智不全,断断续续教了这么多年,也只能写一些简单的字,还和狗爬似的。这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不可能认错。上面的画也是,稚嫩笨拙的像个小孩子,是他妹妹皎皎一贯的画法。
虽然事情过于匪夷所思,但是凭着祁皎的这份看起来毫无逻辑的信,反而让祁典相信了三分。
打开丹药瓶,是上品玉清丹,常人受伤一般用的是回春丹,玉清丹则比回春丹高了不止一个品阶。尤其这一瓶还都是上品的品相,按市面的价格买下来,仅仅一颗就要一百颗中品灵石。用在他一个练气修士上,实属是浪费了。
左不过自己都成了这样,也不用顾忌其他,祁典直接取出一颗服下。不愧是上品玉清丹,祁典刚一服下,腹中就生起源源不断地灵力,修复着他的伤处。
祁典一手撑起,盘腿打坐,运功治愈伤口。
微风拂起祁典散乱的发丝,虽然因为受伤,而显得苍白虚弱,但是丝毫不损他的俊美。不是荀行止淡漠脱俗,恍如谪仙的清冷,而是剑眉星目,龙庭轩昂的俊朗。
真不愧是男主,这副好相貌倒让人无可指摘。
修真无岁月,祁典一打坐就到了天明。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之前萦绕眉间的虚弱已经荡然无存,神情坚毅。
既然已经有了妹妹的消息,他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上白家退婚。
废物灵根又怎样,他是祁典,他不会为了贪图白慕儿的美色和家世就赖着对方不放手。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天下晓。
祁典眉宇坚毅,满是自信,一扫之前的颓唐和怀疑。
祁皎的这封信确实影响了祁典,按原本的轨迹,祁典会被磨除通身傲气,好好的意气少年会被人按在脚下,肆意践踏,自尊完全破碎,和地底的淤泥一样。
从地底走出的少年虽然很强,但是却少了最初的那份坚持和初衷。
在祁典重拾最初的神采的时候,祁皎正在被按头学习。
照荀行止所言,祁皎起了个大早,赶在卯时过去之前匆忙到了荀行止的书房里。
荀行止显然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看见祁皎来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一本《千字文》,让祁皎先读一遍。
祁皎磕磕绊绊,又是漏字又是错字的读了几行,荀行止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心中有了个大概的估量,就让她停下来。
祁皎拿着书,正襟危坐,小脸板着,装出严肃的样子,眼睛提溜着盯着荀行止。
荀行止无奈,身着白衣站在祁皎面前,衣袂翩翩,“我读一句,你读一句,知否?”
看见荀行止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祁皎咽了咽口水,看起来好像紧张兮兮的,下一刻,她模仿荀行止的语气,故作清冷,“我读一句,你读一句,知否?”
由荀行止说来清越悦耳的话,落在祁皎的身上,经她有意模仿,怪声怪气的,说不出的滑稽有趣。
清冷如荀行止也不由弯了弯唇。
祁皎一扫刚刚佯装的小心紧张样子,笑得开颜,“师兄师兄,你可算笑了!”
荀行止身长玉立,骨节分明的手拿起毛笔,轻轻敲了祁皎的头,“顽劣。”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接下来,就是荀行止清悦的读书声,后面还跟着祁皎俏皮活泼的跟读声。
荀行止估计从前日起就对祁皎一手辣眼睛的狗爬字体很是在意,见祁皎可以通读两页之后,就将自己写好的字放于祁皎面前,都是些最简单的笔画,让她跟着临摹。
字丑而无形,散乱难当,必须从最基本的一撇一捺开始练起,练出字锋来,才算成个样子。
祁皎只好乖乖临摹。
正巧外面有执事弟子来寻荀行止,他就嘱咐祁皎先在书房练字,径直出了院子。
祁皎认真的一笔一划地临摹,可能因为太过认真,连脸上被划了墨水都没注意到。
隐约间,祁皎好像听到石子敲打窗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