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口

“九姑娘,好样的!”

闪烁着流光的箭矢刺破春日原野,带着锐不可挡的气势直直射中猎物。

身上缀着九色花纹的鹿发出最后的哀鸣,一箭穿心,纤细的鹿脚折落,热乎乎的鹿躯在地上无力抽搐。

坐在白毛灵兽上的少女沈霁扬着脸,明媚的面庞带着笑,在一众恭维声中她朝暝暝抬了抬下巴。

“二姐,去替我把猎物拿过来吧,我见着了,是只九色鹿,现下才早春,早晚都冷得很,正好用它的皮做身衣裳。”

暝暝靠坐在树下,晒着日光,眯着眼昏昏欲睡,听到这话才醒过来,朝那死鹿奔去。

“可要快些,死得久鹿肉就不好吃了,我还等着父亲夸我呢!”或许是嫌弃她动作慢吞吞,沈霁催促。

暝暝的眼皮还是耷拉着,她肩膀抬起搓了搓惺忪睡眼,这才清醒过来,倒在地上的九色鹿已没了气息,手掌按在它的胸腔上还能感受到生命的余温。

她取出腰间佩着的匕首,按在死鹿的脖颈上,粘稠的鲜血流淌而出,都被暝暝用随身携带的水壶接着了,这九色鹿身上都是宝贝,一丝也不能浪费。

而后她的手腕翻转,轻松划开鹿皮,用精妙的手法将整张皮剥了下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怜悯。

这对于一位年方十九的少女来说或许太过冷酷,但暝暝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蛇妖,再加上这鹿早已死了,她处理起来也没什么犹豫。

她扛着死鹿回来的时候,沈霁掩唇对身后的侍女低声道:“这事儿还得二姐来,我可不忍心做这等事。”

暝暝耳力好,全听了去,她的嘴唇抿起,舌尖在齿端绕了一圈,鹿肉是很好的食材,肩膀上扛着的美味让她馋得紧。

“多谢二姐,晚上你来赴宴吗?”沈霁还骑在高大的灵兽上,居高临下地问暝暝。

暝暝静静摇头,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掂了一块鹿肉说:“我自己吃。”

她转身离开之后,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议论声,诸如她如此古怪,不愧是她那个疯疯癫癫的亲娘生出来的孩子之类的话。

对这种言论暝暝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她是蛇,这些年能扮成这样不被发现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为一条蛇却混入人类之中,这事还得从她遇见了那个系统开始说。

暝暝生于神妖大战之前的上古时期,这么多年过来,就算再惫懒修为也该到了化神成仙的时候。

与很多修炼者一样,暝暝的目标自然是成神为仙,但她始终不得突破最后一层修炼桎梏的要领。

于是她便四处寻访飞升而去的仙人留下的洞府,希望能从前人的经验中找到自己的飞升办法。

后来她取到仙人洞府中的一件灵宝玉佩,那玉佩口吐人言,告诉她飞升之道就是斩情灭欲。

她是蛇妖,天生冷血,未历情劫,因此不得飞升。

没有情劫就要制造情劫,系统指导她攻略她的命定之人,与他相爱,情劫之后她自然就能化神。

暝暝为了修炼,自然是答应下来,早些年因系统给出的信息不全,她按照命定之人的模样找错了人,闹了个误会。

这都不算大问题,确认时间没错后,暝暝便来到这个修仙世家,化名为沈茗,等待与她的攻略对象相遇。

沈家是仙界有名的大家族,礼制循古,颇为封闭,她是族中庶出的二小姐,有个疯疯癫癫的娘亲,在族中备受冷眼。

情劫不愧是“劫”,她的处境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都挺难熬的,但暝暝对于人类社会的礼法并不敏感,这么多年也就这么糊弄过来了。

她问系统何时才能见到她的命定之人早日完成任务,系统只说些命运缘分之类的话,此后便再没有声音。

没声音就没声音,暝暝活了那么多年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比如现在暮色渐垂,她该享用自己的晚餐了。

沈家十年一次的围猎是为了纪念先祖曾以高超箭法在神妖之战中斩落无数恶妖所举办的盛会。

不仅全族子女都要参加,还会邀请仙界名门的后代一同赴会,很是热闹。

暝暝在族中不受重视,围猎之后的宴会她不去参加也没人注意,远处的营帐绵延数十里,灯火辉煌,她就躲在树林里点起了篝火。

她取出从沈霁那里讨来的鹿肉,用匕首切成小块,串在树枝上。

她拈着几串鹿肉在火上慢慢炙烤,篝火上散发出浓郁的肉香,肉类表面的每一处焦脆都恰到好处,将四溢的汁水锁在表皮下。

在暝暝手上炙烤出的鹿肉比宴席上的任何一道菜都更加美味,她嗜吃,更是顶好的美食家。

暝暝捧着一串烤鹿肉,低头慢悠悠吃了起来,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她进食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并未因眼前的食物感到满足。

就在她吃得正入神时,林外忽然传来簌簌声响,暝暝慢吞吞抬起头去,以为是又有人来唤她回去了,她不喜与沈家的人打交道,所以有些懒洋洋的。

但树林里只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单手扶着树干,面容掩在灌木之后,看不清模样。

“是要我回去赴宴吗?”暝暝拿帕子抹了抹嘴,将篝火扑灭,站起身来,朝那人影走去。

在靠近那人的时候,暝暝的脚步顿住,双眸眯起,骤然发出警惕的光芒,她发现一件事,对侧那人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对于一条蛇来说,她周围的所有生物——包括人类都在她的捕猎范围之内,而她恰巧就对所有的食物都很感兴趣。

但当那人出现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感应到任何食物的诱人气息。

他更像是没有生命的石头,但她分明能听到这个人的呼吸声,他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的细微声音,差了什么呢?

他唯独没有心跳声。

在暝暝的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

暝暝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借着月色看清那密林里的人。

只见他身后银色的流萤飞舞,将他的身体轮廓映出漂亮的线条,那张绝色面容暝暝很是熟悉,在系统那里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他的画像。

确实,确实……他比百年之前那个荒夜原里的倒霉蛋要更像画上人,苍白的薄唇紧抿,分明生着一对桃花眸,纯黑的眼瞳里却一片漠然,没有光亮。

在看到暝暝的那一瞬间,他的眉挑起,眸中露出些微讶色。

下一瞬,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山峦倾塌,就这么在暝暝面前失去了意识,昏倒过去。

暝暝往后让了几步,好让他倒在地上,她捏紧系统栖身的玉佩,它发出些许热意,算是提醒暝暝这就是她的攻略对象。

“可不是我弄晕的。”暝暝举起双手,无辜说道,她半蹲下来,单手按在这男子的脖颈上,探了探他的心脉。

呼吸正常,血液流动正常,灵气运转也正常,他只是没有心跳声,但又维持着生命,真是神奇。

暝暝吸了吸鼻子,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活物”没有任何食欲,眼前的男子对她而言乏味寡淡,

这就是成神所需要的斩欲断情吗?如此说来,系统说他就是她的命定之人也算有些道理。

他很重要,暝暝不会让他死了,也不会让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百年之前,她在荒野原里救过一个比他看起来更惨的倒霉蛋,暝暝在救人这个方面也算有些经验。

她脱下身后披着的皮裘将男子包了起来,正是早春时节,夜晚还冷,她单手将他扛了起来,这姿势有些像扛着猎物满载而归。

——回去的时候,面对沈家护卫的盘问,她也是这么回答的,沈家规矩森严,一般不许外人进入。

“方才去山里走了一遭,凑巧见着只快死的猎物,可能是今日围猎时哪位同族的漏网之鱼,我就捡回来了。”

暝暝的脸从皮裘后探了出来,对驻守在嘉山的守卫如此解释道。

护卫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放行了,今日是沈家的围猎日子,带回些猎物也不奇怪。

嘉山是沈家的属地,沿山建造各处巍峨建筑,用作沈家人出行时居住的别苑,暝暝也住在这里,只是住所有些偏僻。

她沿着山径行走,往上看去,夜空划过道道流光,是参加完晚宴驭使飞行法宝离开的修士。

暝暝的步伐快了些,这攻略对象就这么昏迷过去,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她要快些回去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忽然,密林里想起尖锐物体飞掠而过的破空之声,暝暝警觉侧身闪开,一枚小小的赤色机械鸟环绕着她上下翻飞,而后扭头飞至一人手上。

“父亲奖励给我的这枚法宝真是稀罕,二姐,你若是没躲开可要受伤了。”笑声响起,沈霁手指屈起,赤色鸟儿化作一枚灵珠被她纳入掌心。

暝暝抱紧自己肩膀上扛着的人,双眸眯起,她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眼睛雾蒙蒙的,现下总算露出些认真样子,惹得沈霁有些惊讶。

沈霁视线侧移,注意到暝暝肩膀上扛着的大家伙,他被裹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她的这位庶出姐姐藏了什么宝贝。

沈家后辈多,私底下总免不了攀比斗争,今日沈霁猎杀的九色鹿最珍稀,才赢得了赤鸟法宝。

沈霁狐疑地看着暝暝,嘉山出没的灵兽妖物都不是凡物,若能制伏也算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沈霁心道暝暝方才没参加晚宴,莫非是偷偷去捕了这大家伙回来争赏?

“你扛着什么?”沈霁快步走过来,高声问,她的侍从在身后跟着,这偏僻的别苑角落也热闹起来。

“山里捡来的猎物。”暝暝定在原地,没把肩膀上扛着的男子放下去。

若是被沈家发现她偷偷带了个活人进来,她处理起来会很麻烦,又要与人类打多余的交道。

“这么大?是什么灵兽?还是未生灵识的妖物?”沈霁一连串问题抛了过来。

暝暝面不改色道:“妖物。”

“你要向父亲讨赏?现在可不是时候了。”沈霁提醒道。

“吃。”暝暝答。

沈家二小姐不起眼,唯一给人的印象就是她喜好美食,这回答也不算奇怪。

“既然是食物,就给我看看,这么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吧?”沈霁见暝暝的举动有些异常,还是上前了。

“二姐,我这只是检查一下。”沈霁道。

暝暝藏在袖中的指尖隐隐有法力流转,将人化作其他动物的法术危险极大,可能会对这男子造成损伤,她不太想用。

沈霁靠得很近,身上传来淡淡的桃花香。

暝暝侧过脸去,沈霁是法力高深的修士,这对于她来说也是美味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

她贪婪地舔舔唇,却因为分心被沈霁抓住了皮裘一角。

还没来得及用法术掩盖,沈霁已一把扯下暝暝卷着那男子的皮裘。

月色正盛,透过树影的缝隙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

“啊——”沈霁见到皮裘下的东西,骤然尖叫出声。

围在侧旁的侍从也大惊失色,后撤数步,几道攻击法术朝皮裘下方击去。

暝暝瞬间翻身,将她的攻略对象护在身下,法术落在她的手臂上,划破衣裳,刺出道道血痕。

暝暝有些疑惑,就算他们发现皮裘里藏的是人,也不至于上来便是数道来势汹汹的攻击,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低下头,借着月色,看到皮裘下裹着的男子果然变了个样。

这是——?

暝暝的瞳孔骤缩,就连她也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