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次日,宋蕴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赶往兹阳县城。

她知在京城权贵人家里,少有女眷尤其是未成亲的女眷,抛头露面的在外谈生意,可形势所迫,她如今的状况也容不得思虑甚多。

千丝坊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布庄,种类繁多,受众极广,如果能够跟对方合作,对宋蕴来说会是一个极好的开局。

然而千丝坊背后的东家十分神秘,哪怕分号开遍了大盛朝,他也从未露过面。宋蕴拿不准对方是何等性情,一路多少有些忐忑。

直到马车速度降下来,她掀开窗帷,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走在路边。

卫辞背着沉甸甸的书箱,脑袋上热出了一层薄汗,听到后面的动静竟生出些许羞赧来。

如果不是他昨晚熬夜,今早也不会起得迟,就不会没赶上去县城的牛车……这下可好,让师妹撞个正着。

马车停下,宋蕴对他道:“师兄,到车上来吧。”

卫辞下意识的摇头,他们虽为师兄妹,可未婚男女同乘一辆马车,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与其留下话柄让旁人议论,倒不如自己辛苦些,多走上一两个时辰。

“我知师兄心中的顾虑,”他还未曾答话,宋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只是路途实在遥远,师兄若执意自己走到县城,只怕要搭上一整日的功夫,届时事情也未必办得完。叫父亲知道了,怕是不但要怪你浪费光阴,还要斥我心肠冷硬,不懂礼数。”

卫辞:“……”

以恩师的性子,怕是只会骂他一顿。

“师妹,我……”卫辞还犹豫着,宋蕴已经示意莫绫去搬马凳:“师兄且上来吧,再耗下去,今日咱们谁也走不成。”

卫辞心中正天人交战着,他知这样做有违礼数,可师妹一再邀请,倘再推拒,他便成了那不知好歹的小人。

还是怪他。

怪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师妹的说辞。

许是师妹读得书比他还多!

卫辞慢吞吞的爬上马车,挑了一个最边缘的角落坐下,默默抱紧沉甸甸的书箱,陷入自闭。

宋蕴只觉得好笑。

她望着躲在角落里,马车只有五尺却恨不得离她六丈远的卫辞,气得牙根都在发痒。

这呆子是把她当做了什么?蛇蝎毒妇?红颜祸水?怎么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宋蕴要真想对他做点什么,何至于与他费这么多口舌。

“师兄这书箱日日背着,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好东西。”宋蕴打趣道。

卫辞呆了一瞬,然后身体紧绷着,连说话都结巴起来:“没、没什么,几本书。”

还真有不好对人言的秘密?

宋蕴挑了下眉,没再追问,只是余光打量着他腰间的香包,突然问他:“师兄送与我的半匹布料,就这样被我用光了,师兄可生气?”

本是赠礼,她却拿来牟利,多少有些失了礼数。

宋蕴本觉得卫辞不会在意这些,但瞧他这些时日谨小慎微处处拘着的模样,是该跟他说一句。

卫辞听罢摇摇头:“师妹用得上就好,那半匹布既是送给了师妹,便由师妹做主,我怎会生气。”

原以为师妹会将这半匹绸布制成裳裙或手帕,到底是女儿家,哪有不喜新衣的,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师妹竟拿来制成了香包贩卖。

师妹的坚韧与聪慧,远超他的想象。是他太狭隘,小瞧了师妹的女子之身。

卫辞正感叹着,突然听到宋蕴又问他:“那这个呢?”

他抬眼,瞧见她手中的那块熟悉的羊脂白玉佩环,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卫辞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佩环为何会在师妹手中?这是不是代表着,师妹已经知晓了佩环的含义?

马车颠得卫辞脑海中的思绪乱得理不清,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宋蕴一眼,本以为这桩婚事,在晴云师妹离开后,可以悄无声息的被遗忘,可为何竟又翻了出来?

他视恩师如亲父,桩桩件件皆可许他,唯独,唯独这婚事不可。

“父亲让我戴着玩,说是卫伯父赠予我的,”宋蕴垂眸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脸上仍带着浅浅笑意,“我看这块佩环不俗,许是珍贵之物,我有与卫伯父素未谋面,如此重礼,实在受之有愧。”

卫辞猛地抬起头,望着宋蕴那浑然不知仍旧染笑的脸庞,心中稍安。他抱紧了怀中的书箱,低声说道:“既是父亲赠予,师妹……自己做主就好。”

呵,骗子!

宋蕴眉眼间的笑意淡下来,她把一切都算得极好,自以为这桩婚事势在必得,能帮她解眼下困局,可谁知卫辞竟不愿履行婚约。

是瞧不上她?还是在惦记着赵晴云?

总归都叫她很不高兴!

离县城还有三四里路时,宋蕴便叫停马车,将卫辞赶了下去。

莫绫在旁边偷笑。

卫辞却浑然不觉异样,甚至还觉得他师妹果真思虑周全,简直聪慧至极。如此这般避开人群,便不会留下话柄误了师妹清名。

宋蕴:“……”

把卫辞赶下去后,莫绫便开始叽叽喳喳的告黑状,她极瞧不上卫辞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穷酸书生,尤其他还总晃悠在姑娘面前,数次抢了她的活计。

莫绫自顾自的说着,往常只是笑笑不说话的宋蕴却突然开口附和:“说得对,他就是一个呆子!”

莫绫:喜从天降!她头一次给人上眼药竟还上成功了!

“那小姐以后离他远些,可千万别被他糊弄了,”莫绫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看他养的那只恶犬就知道,他定不是什么善茬!”

宋蕴:“……”

怪不得莫绫一直不大喜欢他,原来是因啸天。

此行匆忙,宋蕴只带了一小半制成的香包,她取了几样带进了千丝坊。

接待她的掌柜年近不惑,行事颇为沉稳。

或清雅或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醇而不杂,香而不腻。他一样一样细细甄别,半晌后才斟酌着问她:“香气的确不凡,可功效却难测。姑娘如何保证这些香包并非夸大其词?”

宋蕴轻笑着说:“掌柜可请药师来辨认香方,也好验一验这香包是否对人体有害。”

掌柜顿了下,笑容浓郁许多:“姑娘聪慧,叫姑娘见笑了,做生意这么多年,是得谨慎些。”

香包是否有安神、助眠之效他并不在意,光凭这份连他都未曾闻过的香气,这批香包就不愁销路。

前提是,这些香包不会对身体有害,损了千丝坊的名声。

掌柜派人去请药师,他摩挲着手上的香包,突然笑了起来:“姑娘这布……可真是用了心思的。”

宋蕴不解,抬眸望向他,掌柜竟被她瞧得恍了神,轻咳着移开视线:“前阵子有个书生来,钱财有限,只买了半匹,剩下那半匹绸布尚在我柜前摆着呢。”

宋蕴微微一愣,接着笑起来:“是我师兄。”

她望着柜台前那剩下的半匹布,眉眼间染满笑意,她几乎能想象当日的场景,窘迫的书生为了一份拿得出手的赔礼,花光了所有银两,也只买得起半匹。

当真,当真是傻的可爱。

宋蕴转身笑道:“既如此,剩下那半匹布,掌柜帮我包起来吧。”

掌柜当即笑着应下。

小二请来的药师很快赶到,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百济药堂的白大夫。

白大夫接过香包品鉴,没多久便嗅出了七八种香料,可他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掌柜心头一紧:“可是有什么不妥?”

“有,”白大夫皱眉看向宋蕴,“你姓宋是吧?宋家丫头,你所用香料都极为普通,单拎出来的味道都很一般,为何竟能凝出非比寻常的香气?”

饶是他跟药材打交道几十年,都没能猜出其中用了怎样的手段。

宋蕴笑笑:“自是有我的法子。制香与制药颇为相似,制药时,多一分药力少一分药力都不得其症,制香更是如此,多一分少一毫,气味便千差万别。白大夫,我虽不通医理,可在调香上,尚算有两分天赋。”

“丫头谦虚了,我看你医理也学得不错。”白大夫放下香包,对掌柜说道:“这几味香料亦有药效,虽不如汤药见效快,但日常佩戴,的确可安神静气,于人体有益。”

他又一一辨过其他香包,看向宋蕴的眼神也越来越惊讶。

掌柜大喜,当即与宋蕴敲定合作事宜,由千丝坊提供布匹、香囊,宋蕴提供香料与制香手艺,将成品放在千丝坊售卖,每月三七分成。

宋蕴仔细看过书契,签下字后,悬着的心才彻底安稳。

成了!

第一笔生意有了着落,很快就会有第二笔、第三笔……她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以后她不必再忧心父亲的腿伤医治不起,更不用再委屈自己的吃穿用度,从前依靠侯府获得的荣华富贵,她会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补全。

宋蕴笑着走出千丝坊,耳畔是莫绫雀跃又兴奋的欢呼,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行人,扑面而来的风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她仿佛一瞬间又活在了浩浩汤汤的人间。

但她脸上的笑意很快僵住,垂下的指尖微微蜷缩,不远处的嬷嬷带着下人走来朝她行礼:“见过小姐。”

“嬷嬷不必如此。”宋蕴低声说道。

“小姐离府多日,夫人与侯爷实在想念得紧,”王嬷嬷语气无奈,“小姐真不愿回去吗?”

宋蕴睫羽微颤,竟不敢抬眼,如果说她在侯府还有什么留恋,便是自幼教养她,处处呵护她,给了她唯一温情的嬷嬷。

“嬷嬷一路奔波,先去茶楼歇歇脚吧,”宋蕴勉强笑笑,“回府的事,不急。”

王嬷嬷神色复杂的应下。

她带来的下人足有十多个,从奴婢到小厮,甚至还有两个护卫,一行人声势浩大,夹杂在其中的宋蕴和莫绫便显得尤其可怜。

好不容易走进城里的卫辞撞见这幅场景,一颗心猛地揪紧。

师妹……师妹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蕴:好啊,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叫你高攀不起!

卫辞:可是,我今天就高攀不起啊(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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