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小妹开学,大娃与米宝回村。
三个小孩儿是前后脚离开的, 中间也就隔了三天。
两个男孩儿还想更早回乡下赚钱去呢,要不是得空出几天的时间整理整理乡下屋子,他们在小妹离开的当天,就得跑回乡下去。
两人天天念叨着这件事儿,着急得不得了!
一阵初秋的风吹过,带动茂密的柿子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惊起树上的一群鸟儿。
宋禾叉着腰, 望着空旷的院子,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成为了一个空巢家长。
哎,她会难过吗?会寂寞吗?
其实也还好啦,宋禾刚开始的几天还有点儿不适应。但几日后, 适应了独居的生活后,她就渐渐体会到独居的爽处了。
首先是想吃啥就吃啥。
宋禾一口气买好几斤肉, 又一口气把它加工完。
一斤拿来做红烧肉, 一斤做卤肉, 一斤做小酥肉。每天吃饭时从空间中取些出来,简直要多爽有多爽。
其次, 就是休息日时想睡到几点起, 就睡到几点起。
卧室门口再也没有人“哐哐哐”地敲门, 死活要把你喊起来吃早饭了。
最后就是打扫卫生……
毫不客气讲,宋禾除了在自己房间中有洁癖外, 其他地方都没有。
比如说她上辈子就喜欢把一天的碗攒到一顿洗, 还有好几件外套轮流穿, 穿完后就集中在一起, 挑个好日子拿去洗了。
更有扫地这个活儿,她们家是每天扫一次,但她上辈子是四五天扫一次。扫地之前还得用白袜子在地板上摩擦两下,如果地还不脏,那就再拖个两天扫。
可来了这个年代,宋禾因为要给几个小孩做榜样,她就不得不勤奋了。
扫地洗碗有几个小孩轮流做,但洗衣服这事儿,宋禾从来都是自己动手的,她们家一直都是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而且每天换完衣服就得拿去洗,很少会留到第二天。
再有就是家里的其他卫生,家里人少,卫生状况还真就好上许多。
从前一个月一次大扫除,如今宋禾觉得自己半年一次大扫除都没什么关系。
一家人在三个地方,日子就这么慢慢过下去。
宋禾一日复一日地认真工作着,工作渐渐占据了她生活中的七成时间。
招老师招学生,安排学生毕业,又调查毕业生的工作情况……
每天都有许多事儿要干,她甚至还想着什么时候再把校园扩建一次。下一次建,可就是个大工程。
只是唐局长一听她有把平房变楼房的意思后,立刻躲得远远的,再不肯轻易和宋禾聊起扩建校区的议题。
他心想着姑娘真敢想,他们平和县再富裕,也只是小小的一个县啊!财政哪能支撑得了一个规模如此大的学校!
宋禾也只是想想罢了,不管如何,学校最看重的还是教学效果。只要你教学足够好,往后说什么都不成问题。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第一批毕业生走出校园,踏上工作岗位。
如今中专毕业的学生是包分配的,只是分配的单位,也得看她们在校时的成绩和表现。
她们有的经历过激烈的竞争后,留在了隔壁的县立幼儿园。有的去了平和县其他街道幼儿园,就连平和县下属几个公社的幼儿园,也极受毕业生们青睐。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被分配到源阳市,甚至省城。总之,每一位毕业生都已经分配到位。
一群学生毕业,一群学生开学。
短短三年,平和县幼师学校终于走上正轨。它正以蓬勃向上的姿态在发展着,在前进着。
日历被微风卷起,哗哗作响。
最终,风止纸静。
停在了1976年6月28日这一天。
时间呢,能带给你很多东西,也能带走你很多东西。
千里之外的常沙,小妹匆匆从食堂赶往实验室,带着四个馒头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回到实验室,先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热水。等水开后,泡下一杯浓牛奶,牛奶配着馒头,便把早饭给解决了。
如今国内还买不到电热水壶,小妹寻找许久无果后,干脆自己动手做了一个。
还别说,她做出来的电热水壶方便好用。短短几天内,就有不少同学拿着礼物上门,找小妹制作一个电热水壶。
有了电热水壶,没过多久,小妹就又把微波炉给提前捣腾了出来。
这姑娘的一切小发明,都与她想节省时间有关,搞得学校领导醉醉的。
这三年来,小妹成长得十分迅速。不管是在外表上,还是在学识上。
刚进校时,小妹被人戏称为黑妹,因为她那黑黝黝的皮肤着实很亮眼。
可就跟后世女孩们从高中升入大学后,因为种种原因,总会或多或少发生变化一般,小妹也发生了大变化。
短短半年的时间,小妹就把全身给捂白了,重新又成为了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妹。
小妹小时候长相就很机灵可爱,现在这大好年纪,样貌更是长得好。特别是圆脸蛋和嘴角旁边的两个小梨涡,一笑就能让人心里甜滋滋的。
宋禾在这几年里,经常给她寄衣服。
因为她和谢昭庆一直有合作,每次她寄几张设计图到海市后,没过多久,谢昭庆就会寄一个账本过来,顺便寄上几套衣服。
她的身材和小妹差不多,所以宋禾挑选个一两件后,就把其他的都寄给小妹。
不过从今年年初开始,原本已经越来越宽松的风气,突然又收紧了。
宋禾原本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风向有些不对劲,但谢昭庆的一封来信,让她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那场运动今年十月份就会结束。在结束之前,不得来个临死反扑吗?
说到谢昭庆,宋禾就十分庆幸自己在三年前跟他有了合作。
这人确实厉害,拿着宋禾的设计图,在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他曾经在信里说过,自己一家已经在浦西找到工作,还在浦西买了房。
字里行间中,还透着些许嘚瑟得意。
宋禾:“……”
没关系,只要他能帮她在浦东买到房子就好了。
在谢昭庆费尽心思买浦西房子时,他也帮宋禾屯了好几座浦东的房子。
宋禾明确再三表示过,她不要钱,只要浦东的房子。要想拿到她手里的设计图,就必须用浦东的房子换。
她也不拘是浦东哪块地方的房子,房子质量是好是坏,她只看面积。
所以这些年来,宋禾通过谢昭庆,间接地在浦东屯了三套大房。
这可是三套大房!
宋禾有的时候做梦都能梦到后世的浦东,然后从睡梦中笑着醒过来。
她们家不仅她在和谢昭庆合作,大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塔上了谢昭庆。
去年大娃频繁去海市,说是带着竹荪去谈生意,但每次回来,都得给宋禾塞一沓钱,让宋禾帮他保存好。
大娃想,若说他们家谁最会藏东西?
那一定是姐姐了!
反正从小到大,只要是姐姐藏的东西,他们几个把房子翻个跟头来,甚至掘地三尺,都无法找到。
所以,大娃觉得宋禾的口袋,比银行更加让人放心。
而这些钱,就是大娃和谢昭庆合作赚的。
因为大娃两年前加入了河西公社的竹荪销售部门,并且谈成一笔大生意后,他就经常全国各地出差去。
去年一年,平均每个月都要出差一次。
大娃去过许多地方,自然也就能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宋禾也不知道他和谢昭庆怎么操作,反正那生意越做越红火,她看了心中都慌。
今年年初时,宋禾怎么都不肯让大娃再涉足这项生意。就连她自己的设计图都停了,切断了与谢昭庆的合作。
和大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米宝,米宝人家就老老实实待在村子中。
他有时跟着李队长和强子姑父到各个村子中走动,有时陪着练主任去县里市里开会。
米宝这两年是出乎意料的老实,干活结束后,回家读读书,或者和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们聊聊天说说话,生活过得也有滋有味。
宋禾后来在县城中给两人找了份好工作,两人压根就不愿意回来。
总的来说,三个小孩都在好好生活着,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生活方式,生活得怡然自得。
*
太阳照常升起,今天是休息日,宋禾睡到早晨九点多,才被热得醒了过来。
唉,今年的夏天格外热。
她边刷着牙,边看着日历,脑袋里计算着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娘嘞,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离高考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宋禾突然停住刷牙的动作,赶紧从空间中掏出小本子,对照着看了一眼才松口气。
她没记错,确实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现在是76年的6月,而高考是77年的冬天开考。宋禾还记得,这一年的高考人数十分夸张,录取比例近乎三十比一。
也就是说,将近三十人里,只录取一个,而且这还包括专科的学生吧?
说实话宋禾心中有点儿慌慌的,越临近考试就越慌。这个录取率有点儿恐怖,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市质检省质检,让她测试一下自己的成绩处于哪个阶段,所以心就一直悬着。
阳光洒向院子,慢慢朝着院子里头爬行。
宋禾穿好衣服,骑上自行车去学校的食堂买早饭吃。
学校经过几年的扩招,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多人。
学生一多,食堂的面积也在慢慢变大。
食堂一直是梁慧管着的,她管得很好,食堂食品种类很齐全。
不过宋禾今天来得晚,食堂中大部分东西都卖完了。甚至都开始收摊,准备制作午饭。
宋禾买了两个油饼,又买了个馒头。她把馒头掰开,将油饼塞到其中,这就是她今天的早饭。
早饭吃完,又去办公室中处理几个文件。
快要到中午时,骑着自行车赶回家中。
她要准备复习了,既然不知道别人的水平,那就尽全力提高自己的水平。
因为她打算高考,所以宋禾在这一年多以来,都认真观察着学校中的老师们。瞧来瞧去,还得是梁慧最合适。
而且宋禾明里暗里试探过了,即使恢复高考,梁慧也并不准备参加。
她对待工作十分有激情,又万分热爱这所学校。
梁慧曾说,她见证了幼师学院的诞生,见证了幼师学院的发展。她对学校的学生们有感情,对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只要学校还让她在这里工作着,她就能一直工作下去。
她愿意为学校一直奋斗着。
宋禾有时很难理解这个年代人们的情怀,但并不妨碍她欣赏、肯定有这种情怀的人。
她们并不傻,在某些方面,她们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格局比自己大。
所以宋禾从今年开始,就有意无意地放权给梁慧。等到她高考去了,上大学去了,学校也能正常发展。
太阳升至头顶,到达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宋禾坐在书桌前,拿着蒲扇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因为温度过高,导致她都静不下心来学习。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给小妹写一封信,让这姑娘抽空帮忙把空调先给她做一架出来。
她是认真的,小妹还真有可能办得到。
嗯,就看小妹自己这会儿热不热。
宋禾想七想八的,发觉时间流逝得飞快了然后赶快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
渐渐地,思绪沉浸于题目中,心慢慢静了,体内那股热燥的气息仿佛也消散了。
夜晚,皎洁的月亮取代了火热的太阳。
天空上繁星点点,众星拱月般围绕在月亮旁边,人们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宋禾刷题刷得忘我,这两年题目刷多了,也就练了点手感出来。
早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但她这会儿就是停不下来。
几公里外,一列火车停靠在平和县火车站。
这列火车有点特殊,因为它是从首都直接开来的。
今天有条铁路正式开通,这条铁路把平和县和首都连在一起,使得平和县的人们可以不需转车就直接到达首都。
陆清淮两手拎着大袋行李,迫不及待地从火车上下来。
他站在站台上,眼睛望着四周,竟然流露出些许的陌生之感。
算算时间,他已经有近六年没有回来了。
“同志,同志!”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朝着陆清淮喊:“同志,你东西落下了!”
陆清淮走得飞快,工作人员跑着朝他追去,都差点赶不上他。
“同志你行李得提好啊,这个小包掉了咋都不知道。”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将包裹给他。
陆清淮赶紧停下看行李一眼,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误,谢谢你。”
工作人员摆摆手:“没事儿,天这么暗了,你赶紧回去吧。”
“哎,同志!”陆清淮突然叫住他,“你知道咱们县的槐花巷子怎么走吗?”
他和宋禾通过信,前两年宋禾就说过自己住在槐花巷子中。
工作人员直勾勾地打量了他两眼:“你去槐花巷子干啥?”
大晚上的,还提着这么多行李,不该去旅社吗?
陆清淮放下行李,掏出自己的介绍信,证明自己是来平和县探亲的。
他笑笑道:“我来找我对象,她住在槐花巷子中。”
工作人员接过介绍信认真看,确定他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后,才露出笑容。
“来,你跟我来。我这会儿刚好下班,回家的时候也得经过槐花巷子。”
说着,他帮忙拎起一袋行李。陆清淮赶紧推拒,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帮忙提着。
最重的行李被绑在这位工作人员的自行车后座上,他慢慢骑着,陆清淮跟在旁边走。
工作人员叫小超,他这会儿露出大白牙,笑笑道:“同志你家在首都?”
刚刚介绍信上写着,这人家住首都。只是首都的人,怎么会找上他们平和县的姑娘。
陆清淮迟疑地点点头。如今,他的户口又转回首都去了。
这次能来平和县,也是借着探亲的名义来的。
平和县县城的道路全面修整,修得更加宽敞,更加井然有序。
陆清淮一路走一路看,发现道路两边的房子也大变样了。
街道两边大多都是两层小楼,穿过县城中心区时,更有三层楼四层楼。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条县城主路上竟然还有路灯!
“同志,你之前来过我们平和县?”小超又问。
陆清淮丝毫不掩饰:“对,我几年前被下放到河西公社。”
小超:“……”
难得啊,下放人员……不仅回家了,还和他们平和县姑娘好上了。
小超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平和县变化巨大。瞧瞧这栋楼,里头就有一个百货商场。”
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那栋楼:“这个是平和饭店,一整栋楼都是平和饭店。”
陆清淮看得目不暇接,在小超的介绍下,他渐渐把自己记忆中的平和县,与如今的平和县对上号。
“……要是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就能到铁道中学。和铁道中学隔两条街的地方是新盖的医院,那医院贼大!”
小超慢悠悠骑行,骑到哪介绍到哪。
陆清淮忍不住问:“那咱们县的幼师学院在哪儿呢?”
小超被他“咱们县”三个字给逗乐了:“你还晓得幼师学院啊,这可是我们平和县的招牌!”
他指了指前方:“你不是要去槐花巷子吗,幼师学院离槐花巷子不远,从槐花巷子那儿,骑十多分钟的自行车就能到。幼师学院的风景也好,咱们是进不去的,不过可以站在外边看。今年她们学校莲花开得旺,前两天还有市里的一个什么美术学院,反正就是一大堆学生,背着画板来这个学校里交流。”
说是交流,其实来了三天,整整三天都在画画。说是什么、什么写生。
陆清淮感谢地点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突然,自行车拐了个方向,进入一个巷子中。
“从这走,会近一些。”小超说道。
果然,大约三四分钟后,小超指着一个巷子口:“到了,这就是槐花巷子。”
陆清淮将行李搬下来,站在那棵大槐树的前方,直直盯着隐藏于黑暗中的巷子看。
忽然,他把手电筒从背包中掏出来。打开手电筒,一户一户地瞧过去。
“19号,19号……”
巷子中许多人家还没睡,时而有说话声吵闹声从院子中传出来。
天上有片乌云,渐渐把月亮遮住,人间一下子便暗下许多。
陆清淮站在巷子尾,站在一户人家前。
他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心跳如擂鼓。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为何,他很紧张。
“叩叩叩——”
黑暗中,一连串的敲门声在巷子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