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
村民们头上带着草帽,遮住了头上的太阳,手臂却裸露在外边, 被晒了个通红。
王桂花撑着锄头站起身,揉揉酸腰, 又擦擦额头上的汗:“今年天气有些邪门, 比往年热了不少。”
旁边人就笑她:“桂花你这话说的,啥叫邪门。老话说:热在三伏, 冷在三九。这末伏才刚过, 哪能不热?”
岁数大点的大娘叹声气:“这天气是有些过热, 端看今年冬至冷不冷。如果是个大冷天,明年就又是个好年景。”
今年就不错, 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放晴的时候放晴。
瞧瞧金灿灿的稻谷,那腰弯的比往年都低。看来这灾年,是彻底过去了。
张秀娟直点头:“今年是个丰收年,该嫁人的都嫁人, 该娶媳妇儿的都娶媳妇儿。等明年,村里就又得多添几口人。”
这话其他人都爱听, 无论什么时候, 新生命的降生总是最让人欣喜。
这一块田地里干活的几个人开始拉家常了。说说这家的闺女, 聊聊那家的儿子, 十里八村的消息就在土地上传播开来。
有人就问:“秀娟,你老闺女呢?啥时候能让我们喝上喜酒?”
张秀娟立刻道:“我家晓敏还在读书, 哪有这么快。”
旁人就笑:“晓敏是要进城的, 这附近哪能拉出来和晓敏配的后生。”
“是啊是啊, 进城才好, 嫁去公社也得像咱们一样干活。”
这话说的……
张秀娟十分爱听!
她不由得挺直腰板,老闺女晓敏条件可是难得的好,可不就是要吃公家粮。
天琳前一阵说了,说是要拜托她哥帮忙在部队给晓敏找一个好的呢。
这让张秀娟无比欣喜,当下军人可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不过一定得是平和县出去的,还得能随军,要不然也不成。
张秀娟自己在心中慢慢琢磨。
一阵一阵热浪刮过,人们身上的汗越冒越多。每次直起腰喝水时,总是最舒畅的时候。
正忙碌之时,远方有一人匆匆跑来。
“队长,村口有公社的人来找你,说是有大事儿!”
“啥?”
李队长匆匆放下镰刀,拍拍身上的杂草,从田埂上快速往村口跑。
只是还没跑到村口,就见到迎面有一辆自行车驶来。
他疑惑:“是小陶啊,啥事儿?”
干事小陶着急道:“市里有领导来看秋收,还有好几个记者呢!抬着相机!”
李队长一个趔趄,吓得眼睛都忘了眨:“啥?什么领导?”
小陶直拍腿:“市里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啥消息都没透露,好端端的就来了。”
按理说离市里最近的,也不是他们平和县,领导怎么就会选择来他们这呢?
李队长倒是猜得到,约摸是因为他们平和县有火车,交通方便。
他冷静下来又问:“这会儿到哪儿了?”
“在公社,我也不晓得领导会不会来你们李家村,怕万一,所以主任让我来提醒你们。”
说着,小陶慌忙蹬起自行车,朝李队长挥挥手:“不说了,我还得去上坪村。”
“哎——”
李队长伸出手,他话还没问完呢。
到底是哪些领导?有几个领导?
这都要十点了,他们村要不要给领导准备饭?
最关键是,他们要不要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啊?
“唉!”
李队长大气,心急火燎又跑回去。
村民们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队长匆匆跑走,又匆匆跑回来。
回来时那脸色是紧张中又透着兴奋,看得人好奇极了,队长脸上啥时候有过这种表情?
“队长队长,什么事?”
“咋啦,谁来了?”
许多人匆匆忙忙围成一团,紧紧盯着李队长。
李队长嘴巴张了又闭,仿佛十分纠结的模样,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勾了起来。
哪知他犹豫几秒,脸色一板挥挥手:“没啥事,干活去。”
到底能讲还是不能讲他还没决定好呢,万一人家领导以为你在演戏应对他的检查咋办?
啥意思呢,大家伙不乐意了。
都到这个地步,你又不说,这不存心让人心痒痒直惦记吗?
“队长,你就说说,我们保证不说出去。”
“真的,不给你坏事。”
李队长心里也没底,给这堆人拱啊拱,还真有点想说的冲动。
他踌躇一会儿,咬牙低声道:“市里有领导下来视察,到公社了,公社的人提前来探个路。”
哦,原来如此!
在场人恍然大悟,什么提前探路,分明就是通风报信。
不过,刚刚队长说啥,是市里?
市里!
娘嘞,以前至多也就是县里,如今竟然是市里领导。
“估计是灾年刚过,市里领导下来看看今年的秋收情况。”李队长思考,“咱们村粮食种得好着呢,你们该干啥干啥。如果领导真有来咱们村,等会儿别一窝蜂围上去,就待在原地。记着领导问话在说话,没问话就别说话。说是还有记者呢,可别到时候让人家看咱们李家村的笑话。”
说着,转身冲远处喊:“老马,老马带上两个人跟我去食堂!”
老马就是村里的大厨,平常遇到事儿了,都是喊他去食堂干活。
老马一听这话乐得很,这种天气,谁乐意待在太阳底下。
“兵子,大山跟我走。”说着,他大步流星地朝食堂走去。
李队长这会儿可忙了,又是找会计,又是找队里的妇女主任。跑上跑下的,力保给领导留下最佳印象。
可几个大人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偏偏就忘了幼儿园。
直至村口传来声音,李队长穿着一身沾着杂草泥土的衣服打算去迎接领导时,才猛然恍过神来。
坏了!
他就说怎么总觉得自己忘了啥?
这是忘了那群皮娃娃!
树上知了猴叫个不停,村民们虽谨记队长嘱咐,可还是时不时抬头瞄眼路上的这群人。
有人认真瞅了瞅,觉得这个领导应该是个好官。
瞧瞧这一身衣服,多方便下地。再瞧瞧这位领导的鞋子上,还沾着地里的泥土。
就是不晓得这是哪位领导,村民们心中刺挠得很,十分想上去找领导问问您是谁。
路上,李队长跟在领导旁边回答他的问题。
“今年村里的庄稼还不错,估计能比去年多上一成。去年五百多,今年得有六百,比往年都多。”
“村民们主要吃的还是地瓜,说来有件奇怪的事儿,去年我们地里发现另外一种地瓜,吃着味道要好许多,那是一个真真甜,甜得流蜜,吃着也不干。”
领导好奇了:“种子还是一样的?”
李队长点点头,他心中也困惑。
去年就发现了,但是数量不多。他吃了一口后,就立刻上报公社,还把这种地瓜从村民那里收了回来,打算拿来做种。
公社让他们村先种着,所以他们今年专门开一处地,掐着时间又种植两波,数目这才稍稍可观了些。
李队长琢磨着,该不是晓敏说的基因变异吧?
一行人徐徐往前走,领导又问:“那队里每年的收益怎么样?到了年底,村民们大约能分到多少肉,多少钱?”
李队长打起精神回答。
说到最高那户能分到180,最低的每年还欠着队里的钱,不过他们生活有保障,数目也在逐年降低。
这话说的,不少人都觉得李队长太过诚实。你说最高的和平均的就好了嘛,干啥还要说最低的。
而且还连具体数额都讲了出来,刚刚走过的村庄中,可就你李家村的欠钱欠最多。
但是这位领导却面带欣慰地点点头。
他沿着田埂走到地里,又跟几位在地里干活的村民聊了聊。
同一时间,幼儿园中也正热闹着。
宋禾把娃娃们几种在广场上:“来,大家按照从低到高排好,等会儿小禾老师带你们去做游戏。”
“做游戏”现在可不算是个杀手锏了,小孩们知道了许多的游戏,对小禾老师说的不感冒。
宋禾又道:“是到幼儿园外边去做游戏哦!”
这下所有人乖乖听话,自从上了幼儿园后,就无比渴望外边的世界。
宋禾和二花几人费了老半天劲,终于帮他们把队伍排好。
“都主意过来!”宋禾拍拍手:“到时候就按照这个顺序走出门,队伍不能乱,乱了可就得回来晓得不?”
“晓得!”小孩齐齐回答。
鸟蛋好奇:“小禾老师,做啥游戏呢?”
“问得好,待会儿你们就知道啦!”宋禾把小花从队伍中拉出来,“还记得老师教你的歌怎么唱的不?你等会儿要像以前那样,带着其他小朋友一块儿唱。”
小花羞涩地点点头。
“那就好。”宋禾笑笑,小花的嗓子是学音乐的好嗓子,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那种。
她似乎一开口就知道怎么唱歌,人家要花大力气学的气息,在她这根本不要。
什么咽音,什么头腔共鸣,在她这里就是理所当然。
宋禾小时候学过音乐,还是跟央音出来的舅舅学的。
不过她这人在这方面天赋不行,自身硬件也不行,还吃不了苦。所以学了三个月,舅舅就哭着想把她劝退。
“你想我活久点,就离舅舅远点。”
她舅是这么说的。
可她老妈硬是想把闺女培养成一个音乐才女,逼着她舅教了她三年,差点没把她舅折磨死。
不过这三年她也不是没有收获,她虽然不会唱,但她会听呀!
宋禾曾经在她舅那儿见过许多天赋好的,但没有一个能比上小花。
小花放这个年代是真有些可惜,想走这条路恐怕得艰难许多。
她什么都不差,就差有个老师引她入门。
晒谷场。
站在晒谷场上,能看到李家村的大部分风景。
最远处是青山,近一些是条宽阔的河流,最里面,就是广阔的田野。田野上是金色的稻谷,戴着草帽的村民们正弯腰割稻子。
草帽把人脸挡住,汗水顺着鬓角滴入泥土。
每日这个时候总是最难熬的。一是太阳最晒人。二是早上吃的东西已经消耗光,胃里半点食物没有,让人有些难受。再加上他们几个小时不停地干活,整个人又无比疲惫。
突然间,似乎有声音传来。
在晒谷场边上干活的人们不禁站起身,顺着声音望过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此时地里头无人发出声音,刺眼的阳光也无法抵挡他们的目光。
只见他们家的娃娃们站在晒谷场上,迎着太阳光站着,稚嫩却又有力量的歌声从晒谷场上传了出来。
如炎热天气中的清风,把燥热全部吹散。
如黑夜里高高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
他们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此刻的感觉,只觉得心中酥酥麻麻的,然后扩散到全身。鼻头又酸涩得厉害,眼眶慢慢涌上一层水雾。
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碰触了一般。
没什么文化的村民们,此时不约而同的想到两个字——
希望。
——
不远处,李队长一行人也站定在原地。
李队长满脸都是懵逼。
是真懵逼,脑袋空白一片无法思考。
旁边同行的人反应过来后却不由得望向他,暗暗想:好哇,原来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后手,这个马屁拍得一流,可你这会儿干啥要装得丝毫不知情?
紧接着又看看领导,领导早已热泪盈眶,满脸透着慈爱。
“咔嚓!”同行记者快速拍下几张照片。
真是巧,宋禾原先还失落的毕业照,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