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婚礼

“关于农村儿童疫苗接种问题……”

宋禾微皱着眉, 写个开头就写不下去了。

这篇文章和以往写的有些不大一样,需要用数据支撑,可她还没开始调查, 哪能有数据呢?

夜晚,窗外高悬一轮明月。

为了平日写作更加方便, 宋禾在今年年初时, 斥巨资把书桌前这面窗户换成了玻璃窗。

窗户半开半关, 此时是夏初, 还未到最炎热的时候,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清凉。

屋旁树上蝉声阵阵, 农村人并不觉得吵闹,反而会想着找个时间去掏蝉蛹吃。

三个小孩已呼呼大睡。

如今床上铺了草席,又换上两床薄被子, 不冷不热的, 倒是最舒服的时候。

宋禾思考半天停下笔。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好像慢慢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非要让疫苗下乡, 难道自己不能带着三个娃去县里医院补疫苗吗?

她啥时候开始管得这么宽了?

宋禾有些不可思议, 她压根就不是一个“兼济天下”的人啊。

“太离谱了。”

宋禾嘀咕一声, 赶紧合上本子, 后怕地拍拍胸口, 利索地脱下外套躺床上睡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是因为宋禾睡前惦记,她今晚就梦到李家村爆发了小儿麻痹症……整个幼儿园的小孩哭着喊她,哭着说自己好疼。

“草!”

宋禾擦汗惊醒。

第二日。

宋禾早上上班时有些心不在焉:“翠芬, 你打过疫苗没?”

翠芬正躲着那群熊娃娃们啃地瓜呢, 好奇问:“啥是疫苗?”

宋禾:“……就是打针。”

“没有。”翠芬快速把地瓜塞入口中, “我可不敢打针,生重病的才要打针。”

“不对,有的针是为了预防重病,比如说疫苗。”宋禾解释,“有的疫苗从出生就得打,有的长大后还能打,打了好处多。”

旁边的二花突然问:“是不是城里的孩子都有打的针?”

宋禾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还没普及开来,也许城里的小孩有没打的,也许乡下的孩子有打了的。”

二花深深皱起眉头:“那要是想打咋办?”

宋禾:“大概得去县里的医院吧?”

几分钟后,她实在没忍住:“二花,咱们村打疫苗的小孩多吗?”

二花摆摆手:“我没听说过有人打。”在他们乡下,好些人生孩子都是在自家生,去医院的默认是大病,打针更是。

大家伙都觉得自己不会生病,孩子也健康着呢,哪里需要打疫苗呢。

宋禾沉默了。

中午,她拿着本子找到对村中大小事了如指掌的树皮爷。

“爷,你晓得咱们村有几个小孩打过疫苗不?比如说卡介苗,牛痘疫苗?”

树皮爷正给大黑喂饭,他摇摇头:“大些的娃娃肯定没有,我瞅着报纸上说什么‘突击接种’、‘全面接种’,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突击到咱们平和县来。”

宋禾纳闷,蹲在地上:“咋不能像扫盲一样,到咱们乡下来接种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有医务人员进校帮学生接种,还好几次呢。

树皮爷无奈瞧她一眼:“这我咋知道,要不就是疫苗不够,要不就是有人不愿意接种。”

说着长长叹声气:“还是积弊太多。”

宋禾从树皮爷这儿大致得出数据,又去问了问队长爷爷,最后才开始动笔。

话说她这几个月也断断续续写了好几篇文章寄出去。可自从年三十那篇文章有回信后,之后的文章都像石沉大海似的。

眼下这篇她准备得最为充分,一个晚上的时间,恐怕是写不完的。

第二日,大壮叔结婚。

作为灾年以后李家村的第一桩喜事,这场婚礼十分引人注目。

宋禾在快速结束上午的工作后,带着三个娃外加大妞直奔队长家。

队长家很热闹,到处透着喜庆。就连李队长这么常年脸无表情的人此刻都扬起笑容,笑容还一直没放下。

此刻新娘已经来了,听说是坐着自行车来的。拜堂也已经拜完了……不过这个时候,拜堂的形式换成对着主席拜,共同读宣言。

宋禾来得晚没赶上这一幕,她有些可惜。

新娘子穿着打扮都很好看,小孩子多少有些颜控,于是她周围迅速围上许多小孩。

宋禾仔细看看,新娘穿着一身当下十分罕见的红色连衣裙,还是收腰款,特别显身材显气质。

脚下是黑色小皮鞋,估计是真皮,还穿着红袜子。

该说不说,这一身在当下真的很时尚,放几十年后也能打。

她头上甚至夹着发卡,梳的整齐,看着就利落清爽。

小妹和大妞看直了眼,嘴巴越张越大。

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么漂亮的衣服!

新娘子大概挺文静的,周围婶子们的调笑让她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这身衣服可不得了,该是新娘子她哥嫂准备的吧?”

“这种布料得不少钱呢,而且红色难买。这姑娘有个好哥哥,我瞧她张秀娟可满意了。”

“哎你们说,往常只有秀娟和宁玉,这会儿又来一个,这不得容易产生矛盾?”

“我倒觉得没啥矛盾,秀娟对儿媳可有一手。你们谁看过她和宁玉发生过矛盾没?”

宋禾混在婶子堆边缘,听了一耳朵的各种猜测和八卦。又看到有大姑娘通红着脸,挪着小布慢慢走到新娘子身前,扭捏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估计是在问这身衣服是哪儿买的,头上发卡在供销社能不能买得到。

有婶子看到宋禾直勾勾盯着新娘的方向就忍不住调侃:“呦,小禾老师是不是也想嫁人啦?咋一直盯着新娘子看呢?”

宋禾赶紧摇头:“不不不,我不想。”

是真不想,这个时代嫁人太恐怖了。

即使是李队长家这种好家庭,宋禾都敬谢不敏。

据她所知,张奶奶和姑姑每日都需要做饭,谁有空就谁做,都有空就一块做。

可在她俩都忙,而家里其他男人都闲着时,依旧是等着张奶奶两人做饭。

除此之外还有洗衣服、每日的扫地洗碗,宋禾想想就瘆得慌。

更别说其他的人家了,家暴在当下都是寻常事。

今天酒席就办了四桌,菜色也不算太丰富,但胜在量大。

菜被一道道的端上桌,好些人就开始咽口水。

宋宁玉发觉侄女被调侃,很快走过来道:“大伙都快找位置坐下吃饭去,我家小禾才几岁,哪能那么快说嫁人的话。”

婶子笑笑:“小禾今年也17了吧,咋不成呢?”

宋宁玉拉着宋禾回房间:“啥话啊这是,我家小禾46年生的,才十五,早着呢!”

她就知道一群人偷偷惦记着她家荷花了。

“小禾你和晓敏带大娃他们坐房间里头来吃,我帮你端些菜来。”

说着,她急匆匆出门,又急匆匆用托盘端着好几碗菜。

宋宁玉:“外头指定坐不下,我瞧小禾你也不爱和外人一块吃饭。这些菜都是从厨房锅里直接装出来的,放心吃。”

宋禾点头,“姑你可太懂我了!”

这会儿宋宁玉也没啥事干,干脆坐在房间中休息。

“刚刚那些人的话你可别听,咱们女人得晚些嫁人。做姑娘时才轻松,做媳妇就受罪啦。她们这都是家里有和你同样年纪的儿子,心里有些想法呢。”

晓敏好奇:“有人看上小禾啦?”

宋宁玉嗔声:“我家荷花当老师赚满公分,她们眼红着呢!”

宋禾斩钉截铁:“那她们盯错人了,我可不嫁。”

宋宁玉扶额:“小禾这种话在外头可不能说。”

也不知怎么的,小禾不像寻常闺女,半点不会害羞。她记着自己当闺女时,连那个来都得偷偷摸摸的。

哪里像小禾,还会专门买个月事带送给她。还好这闺女晓得私底下送,否则丢死人了。

晓敏十分佩服宋禾:“咋就不能讲啦,我也不嫁。她们才不是想娶媳妇,这是想娶帮工呢。”

宋禾惊讶:“晓敏你想法真不错!”够智慧,够先进。

“那是当然。”晓敏头发一甩,“我在家都不干活的,凭啥要嫁出去给他们家干。他们家是养我了还是给我钱了,想得美。”

宋禾用力点头!

晓敏顿时说得更起劲儿了,把周围几个小孩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宁玉忍不住捂着脸:“你们现在的闺女可真是不得了。照你们这么讲,不得找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的?还得有个好工作,性格好,长得要过得去,这世上哪有这么合适的人?”

按她说做梦都梦不到这种的。

“没有可以慢慢找嘛。”晓敏说道。

宋禾点头附和,笑得都快没法吃饭。

晓敏是真这么想的,而她纯粹是为了吓走姑姑以后为她介绍对象的念头。

看样子现在姑姑是当真了,脸色都略微有些凝重。

好半天,宋宁玉憋出一句:“咱们找对象前得先看看自己是啥样,要不咋有门当户对的说法。”

“不过,”她又急忙补充,“还得大人找,你们小孩家家的,可别被小白脸绣花枕头迷了去。听到没?”

宋禾和晓敏齐齐点头,谁看得上绣花枕头啊。

两人丝毫不知自己刚刚的那番话给宋宁玉带来怎样的大震动。

宋宁玉心想晓敏也就罢,公爹婆婆都还在,指定能寻摸出一个适合晓敏的男人。

可她家荷花呢?

不管再咋样,还能比找亲女婿还上心?

所以还得她来操办,只是……宋宁玉深深叹口气,荷花真不好找啊。

说她条件好,但她带着三个弟妹。说她条件差,她又能拿满公分。

高的攀不上,低的别说荷花,她自个儿都不满意。

宋禾哪里晓得姑姑心中琢磨着什么。

她没在姑姑家待太久,吃个饭后赶紧带小孩回去午睡,下午可还得去上课。

看过婚礼的小孩们在下午上课时十分躁动。

“狗娃子小同学,咱们坐下好不好?”

宋禾已经是第三回 说这话了。

狗娃子小脸皱着,趴在窗户边,闷声说:“小禾老师,我想出去。”

宋禾过去把他拉到座位上:“出去干啥嘞?你得先跟老师说。”

狗娃子捂紧嘴巴,使劲摇摇头:“可不能说,说了就危险啦!”

宋禾无语,你这屁大点小孩,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儿……

鸟蛋大嘴巴:“小禾老师,他是想去抢亲嘞。”

狗娃子大急:“鸟蛋,不可以这样,你会害了翠兰的!”

宋禾:!!!

才几岁啊你狗娃子!

不过等等,翠兰是谁?

鸟蛋猛地跳起来,冲狗娃子做鬼脸:“略略略,还说你是孙悟空呢,孙悟空咋会逃不出幼儿园。你再晚些,翠兰可真要嫁给猪八戒啦!”

宋禾:……

大壮叔?猪八戒?

她憋住笑:“都坐好,不可以乱走动。儿歌咋唱的来着?‘好同学,要坐好,上课时,不打闹’,你看看你们做到没?”

鸟蛋立刻听话坐下,挺胸抬头:“老师我坐下啦。”

宋禾摸摸鸟蛋光溜溜的头顶:“咱们鸟蛋真棒。”

哼!

狗娃子被鸟蛋气个半死,奈何被宋禾那句儿歌给“封印”住。

没人知道,在狗娃子心中小禾老师=观音菩萨,那一句句儿歌,可就是观音菩萨的咒语呀!

他是孙悟空,自然得遵守咒语,不可以违反的,否则鸟蛋就得窜位,抢了他的孙悟空。

照狗娃子看,现在鸟蛋这样子就是在暗搓搓抢他的身份!

唉,当孙大圣好累啊。

狗娃子托着小脸,嘴巴撅着。

不行,他得自己想个身份出来。

于是狗娃子咬着笔,抓耳挠腮地进行创作,奈何写作大业被堵在“不识字”这一步。

文盲的痛谁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