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幼儿园门口鞭炮响了许久, 村民们兴高采烈的,一旁宋禾却有些沉默。
这鞭炮放的,咋这么像新店开业呢?
礼堂已经正式建成, 就连门口原本起伏不平的道路也被压平。
路上的石头是平日没事儿干的老人们一个一个挖掉的。不仅如此,整片土地连根草都没有,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平整的小广场。
小广场两边被土墙围起来, 开口处有个又高又厚的木栅栏, 保管再皮的小孩都溜不出去。
在建幼儿园上宋禾没提任何意见, 她估摸着这小广场就是围出来给小孩们当操场的。
李队长还不晓得从哪里搞到旗杆, 一面红旗这会儿就在小广场上飘着, 和晒谷场的那面两两相应。
村民们很快就离开幼儿园下地干活去了,只剩一群娃娃在叽叽喳喳的说话,还奔奔跳跳的到处冲, 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新鲜。
宋禾转头看看二花她们, 结果二花和翠芬反倒齐齐看向她。
几秒后宋禾先投降, 建议道:“先把他们按年龄分成小班和大班?”
村民们把孩子送来后没说年龄就走了, 宋禾现在也挠头。
其他三人连连点头。
宋禾立刻就拍拍手:“小朋友们早上好, 咱们来玩个分队游戏吧。大家都知道自己几岁吗……”
一听游戏, 一群娃娃的DNA动了。注意力纷纷集中, 然后就是举着手不停跳:“我知道!”
于是宋禾花了三分钟, 和二花几人一起成功把小孩分成两队。
三四五岁的去小班, 六七八岁的去大班。
在幼儿园开园前宋禾和二花几人就定好了排班,所以这会儿宋禾和翠芬带着小班的十六个娃娃往小班教室走去。
二花则带着十四个大班的小孩去大班教室。
小班的小孩比大班的要难带,时隔好几个月,宋禾又终于重新体验到上班带娃的感觉。
若不是要生活, 她真就不想上班。
宋禾站定在门口, 笑笑道:“小朋友们自己先进去找个位置坐好, 如果能找到自己的椅子就太棒啦,到时候奖励一朵小红花!”
话音刚落,有的小孩子围着宋禾问什么是小红花,有的却已经进去找位置。
一群小孩搬着小椅子发出响声,但是半天都没找清楚自己的位置。
翠芬想进去帮忙,宋禾赶紧拦住:“只要没有喊老师帮忙,没有发生冲突,没有受伤,没有哭闹咱们就在一旁看着。”
“真的?”翠芬惊讶,紧接着露出个笑来:“那咱们可不就轻松啦?”
宋禾眨眨眼:姐妹你好天真。
还不到一个小时。
“小禾老师我快要尿裤子啦,狗娃还笑我。”
宋禾刚带小孩拉完尿回来,又要认命地带另一个小孩去。
“小芬老师为啥要叫小芬老师,不能叫小翠老师吗,翠芬老师也好听。”
翠芬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是在当老师,不能跟在家训弟妹一样训这些娃娃。
于是忍气吞声,挤出个笑:“小芬老师顺口。”
“不会,我还是觉得小翠老师好听,我以后就叫小翠老师!”
翠芬:手好痒痒。
好不容易才把几个小孩带入上课状态后,宋禾蹲在他们面前:
“小朋友们坐好不说话,这是我们小班同学的第一节 课,咱们来个自我介绍好不好?嗯,小朋友都晓得其他人叫啥名字了,那咱们就介绍自己的大名,自己最喜欢的人,最喜欢吃的东西……”
“我的大名叫鸟蛋!”
宋禾笑容一滞。
“小禾老师我叫李茂天。”
宋禾刚想表扬时,底下传来鸟蛋同学的反驳声:
“才不是,老师他叫屎球!”
宋禾笑容僵硬。
好几天,宋禾都是在进行重复的定规矩的工作,目的是为给娃娃们定下习惯。
几十年后,家长在把小孩送到幼儿园之前,通常会让小孩先习惯幼儿园的作息和各种规矩。
比方说——
上课发言要举手。
宋禾站在小孩前,第N次强调:“鸟蛋小朋友,老师说过发言前要先干什么?要先举手示意对不对?”
她竟然没发现,李家村竟然还有一个鸟蛋比狗娃子更“刺头”!
鸟蛋小朋友爽快点头,然后下次还敢。
再有就是上课不允许走动。
这是最让她崩溃的问题,只要这节课没有讲故事,那就总有几个小孩会不停走动。
讲课的同时要对几个大小“刺头”的行为进行纠正,宋禾的工作量就加大许多。
最后便是不声不响就撒尿的问题。
宋禾此时深深体会到李队长的用心良苦。
当时为啥要多塞进来一个家旺呢?就是为了给这些尿裤子的小孩跑回他们家拿裤子。
当然,即使规矩拘束无比多,但是小孩们依旧很喜欢幼儿园,特别是每天的广播体操时间。
当宋禾知道第一套广播体操早在51年便正式发布时,就没忍住厚着脸皮去找县里的老师学习。
这会儿的操和后世的广播体操相似却又完全不相像,她压根不敢把后世的拿出来充数。
同时还有舞蹈课也不能上,宋禾心里时刻有一把刀悬着,那就是1966年发生的一系列事儿。
谁知道舞蹈课犯不犯忌讳,有一丁点儿不确定的事儿宋禾都不做。
所以,为了弥补舞蹈课的缺失,宋禾“李代桃僵”就把广播体操给搬了出来,并且延长时间,让小孩们成功喜欢上这项活动。
“来来来,小朋友一起来!”
“你早我也早,一起来做广播操。伸伸腿,弯弯腰,看谁做得好……”
小广场上小孩们排成列队,十分认真地跟着宋禾的动作做操。
而广场门外头呢,是无事干的老人。
原先这些老人们是聚堆在晒谷场聊天骂后辈,如今是一到做操点就聚集在门口,跟着一起做操。
“唉——”
下午四点半,所有娃娃都被家长接走后,二花几人瘫坐在教室中。
“小禾,你是咋想到那么多故事的?”二花很苦恼,她的故事似乎都不适合讲给娃娃们听。
虎外婆、水鬼新娘、老树成精……这咋讲啊?
宋禾也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直接说多读书?
谁也知道得多读书,可哪有书啊。
宋禾想了想:“我写了一本课本,你们想要就拿回去抄,上边我有记好多个故事。”
二花和翠芬点点头,一旁扫地的家旺默默举手:“我、我也想抄。”
宋禾点头:“行,你们自己轮着就好。”
每到下班时,宋禾都感觉自己身体像是被抽空所有的精力一样,不想说话不想动。
可令人郁闷的是她回家还得做饭,还得洗澡洗衣服。
这种日子估摸着得持续好几年。
就难过,就想哭!
晚上,宋禾躺床上,颇有些生无可恋。
几个小孩轮流给她捶背,锤得宋禾昏昏欲睡:“你们快快长大好不好,长大了就可以帮我做饭洗衣服了。”
小妹疑惑:“可是姐姐在上课,我们也在上课呀。”
是了,小妹几个也在小班,以后还会去大班、小学、中学……
只有她宋禾,需要不停做饭洗衣……做饭洗衣,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程序。
不能再这么下去,宋禾心想。
她得平衡自己工作与家庭的关系,省得还没把自己累死,就把自己郁闷死了。
宋禾把几个小孩能干的活都列出来,让他们三人轮流做。
又计划着每天的饭菜都在早上做好,等吃午饭和晚饭时只需要放入锅中加热,这样能够节省很多时间。
衣服不想天天洗,那就给几个小孩带围兜,能包住整个衣服的那种。
她这人就看不得衣服脏,导致她家衣服洗得特别勤。
若是小孩戴上围兜后,那么只要洗一件围兜和贴身的衣服便好。
宋禾瞬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难怪有句话叫“人类因懒惰而进步”。
——
生活慢慢走上正规,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也改变许多,这让宋禾几人十分欣慰。之前几天她们坚持不懈地教娃娃们守规矩,到如今终于看到成果。
每个月宋禾几人有两天的休息日。
这天,宋禾在菜园里观察红薯种植的情况。
话说这红薯确实好种植。宋禾听从桂花婶子的意见,把红薯枝条剪下来,然后种到土中扦插繁殖,如今菜园这片地瓜苗长势良好。
其实现在的种植时机是不对的,可谁宋禾提前育苗了呢,万一放久地瓜坏了咋办。
宋禾如今只能祈祷着这些苗苗底下真能给她长出地瓜来,否则她得怄死。
正当宋禾蹲在菜园里细细观察时,门口突然传来邮递员小杨的声音。
“宋禾,你有信件。”
宋禾赶紧拍拍手跑去门口。
真好哇,她刚巧口袋快空了。
话说她上次年三十的文章一直等到初十五以后才有机会寄出去,还是让李队长代寄的。
宋禾还以为这篇文章黄了呢,没想到她刚准备再写一篇时,回信便到了。
这样也好,又有钱来她就又能苟一阵子。
邮递员小杨:“厉害啊,我等着以后常送你的信。”
宋禾微笑:“谢谢,借您吉言!”
说着,把人目送走。看不见小杨身影时,立刻转身回房间,打开信封,取出支票——
16元!
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
宋禾默默把钱收好,没忍住还是拿起笔开始写文章。
没办法,这钱来得太快了。比起幼师这活,也来得太过轻松,宋禾真的禁受不起诱惑!
这两年不多写点,等1966年一到再想轻松赚钱可就难了。写个几千字,还得提防着有没有被红眼病盯上。
这一整天,宋禾都泡在书桌前。
她这人说好听点是居安思危,说难听点就是容易悲观,总是想七想八。
哪种人容易被自己脑补的东西吓死?大概就是她这种人。
比方说这才1961年呢,可早在1960年的年底那会儿,解决一切生存问题的宋禾就开始担忧未来的十年大震动。
明明只是一介八代贫农的她,却不停思考着自己会不会让人抓到小辫子。
那段时间她绞尽脑汁思考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大事,并且用张纸给记下来,做成十年大事表,好好放到空间中保存。
紧接着又仔细规划了一番关于未来的生活计划,捋好几遍,确保没有出格踩线的地方后才稍稍放心。
最后,就是不停提醒自己,请注意平常说话时的口癖。
不要把“卧槽”、“OMG”、“纳尼”等等口头禅说出口,否则很容易被自己一张破嘴给害死。
看,她在这方面还真挺神经质的。
宋禾对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幼儿园。
家旺估摸着时间,十分钟一到,他拿起铜锣“哐哐哐”的敲。
“上课啦上课啦!”
再不需要老师喊,广场上玩耍的小孩们就懂得往教室中快速跑去。
宋禾今日是在大班上课,大班的小孩明显比小班的更好管。经过近一个月的习惯训练,她上课时更是轻松。
“……小朋友们说说,白天和黑夜有什么区别?”
她一说完,许多小孩举起手。
“白天我们要上幼儿园,晚上就该回家睡觉。”
“白天天上有太阳和云朵,晚上天上有星星和月亮。”
……
“哇大家都回答得特别棒。其实小朋友们知道吗,在咱们这里进入黑夜的时候,有些地方竟然是白天!”
宋禾取出一个花了她大把时间才制作出来的地球仪,用最好理解的语言,跟大班的小孩们讲述地球的白天与黑夜。
窗外,一行人站着。
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叫练秀安。她是河西公社的公社主任,也是平和县好几个公社中唯一的一个女主任。
练秀安:“这闺女就是经常上报纸的?”
李队长谦虚道:“没有经常,才上两次。不过,她前几天又寄了一篇文章去,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上。”
这话说的,旁边几个人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叫“才上两次”,能上两次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练秀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是个教书的好苗子,她才上一年中学就有这种水平,往后学习也不能停。”
李队长又忍不住暗搓搓炫耀:“去年市里运输队给她寄了中学课本,如今她已经自学完初二的了。我正打算去公社中学问问,能不能过两个月让她去考个试。”
练秀安露出几分惊讶:“如果自学得不错,当然可以去试试。”
有主任这句话,李队长放下大半的心。
李家村是这附近几个村子中第一个办起幼儿园的,练秀安早就从报纸上知道了其他地方前几年就已经开办幼儿园。
去年,还有一个幼儿园老师被授予了“全国先进工作者”的称号。
她早就琢磨着自己这河西公社要不要也办间幼儿园,免得娃娃们一天到晚就上山下河。
可公社的幼儿园还没准备起来,李家村的反倒热热闹闹的开园了。
这她不得来看看?
于是趁着这次机会便来到幼儿园。
这个李家村的希望幼儿园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这几个老师,整个公社可能都寻摸不出来比她们还好的。
练秀安一直待到娃娃们下课。
她找到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打算问几个问题。
“小朋友叫啥名字呢?”
李队长顿时紧张。练主任抽谁不好,竟然抽到鸟蛋。
作为李家村的队长,他哪能不知道鸟蛋是个什么德行。
可李队长这回猜错了,人家鸟蛋不得了,他短短一个月内就学会了看场合说话。
鸟蛋瞅着这一群人,里头还有经常黑着脸的队长爷爷,于是十分机灵的说声:“您好。”
练秀安惊喜:“你也好,你叫啥名啊?”
鸟蛋笑嘻嘻:“我叫李茂华,小名鸟蛋。”
“那你喜欢上幼儿园不?”
说这人家鸟蛋就来劲儿了。
“喜欢,我可喜欢啦,我想一整天都待在幼儿园。要不住到小禾老师家,小翠老师家,二花老师……二花不行,四花太凶啦!反正就是不要回家,阿姨你能不能让幼儿园开一整天?”
在场所有人:“……”
练秀安发现自己都快活了四十年,还是头一回接不上小孩的话。
鸟蛋自顾自讲着:“……老师说,学校就是我的家,学校卫生靠大家。这里明明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住下?”
“我娘老是打我,可她会的字还没有我多嘞。为啥她自己不写字,偏偏喊我写字?”
“哎,小禾老师说有个地方在我们天黑的时候就是白天,我能不能晚上时去那个地方?这样我就有两条命啦!”
“哎阿姨你别走,你去跟我娘说说,我要住学校……”
默默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宋禾&脸比炭黑的李队长:闭嘴吧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