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天, 强子认命地裹上军大衣,带上工具往村东边的那条大河走去。
“强子,大冷天的又去抓鱼?”沿路有村民问。
“对。”
“你这衣服好, 出门也不怕受冻。”
这话说的强子勉强笑了笑, 衣服是他哥送他的。家里宝贵着, 要不是下雪天也不会拿出来穿。
往东走了十多分钟, 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条河流经好几个村子, 再沿着河往上走大半个小时, 还有一个水库。
河里的鱼多, 村民们时不时就会来打打牙祭,让肚子沾沾荤腥。
可这鱼也不是谁都能捉到的, 比方说他弟弟大壮,那就是死活捉不到鱼,怎么教都没用。
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他找好位置, 打开一个洞放下网, 然后只需坐在一旁慢慢等待。
雪还在下,白茫茫一片。
强子收渔网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似乎正赶车驴车朝着他们村来。
古怪了。他快速把网一收, 拉出足足四条大鱼,七八只小鱼,全部放到大桶中。
鱼收好后, 强子迎上去,看了好半天才笑笑:“雷饭桶,咋是你啊, 包的跟熊一样。这大冷天的上我们这儿来干啥?”
雷饭桶原名叫雷统, 是隔壁上坪村大队长的儿子。他俩同岁, 从前上学时又同班,关系很不错。
雷统摘下棉口罩,哈着白气:“我是来给你们村李二奶奶送钱的。”
“送啥钱?”
“雷神婆死啦,今天才发现的。”
雷统突然放下一个大雷。
“啥!”
李队长家。
雷统坐在火炉旁,足足喝了一大碗热水,这才将身上寒意驱散一些。
“李叔,这是两块钱,我们收拾黄皮子观时发现的。还有本账册,就写着是李二奶奶给的两块,我爹喊我送过来。”
李队长皱着眉点点头:“我会交给她。”
一旁张秀娟相当好奇:“这雷神婆咋就死了,啥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这位的岁数可比他们村树皮爷都还大,往常也不是没有她去世的消息传来,可过一阵就又有人说她没死,真真是古怪。
张秀娟总觉得她当姑娘的时候,雷神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她都当奶奶了,雷神婆还是这个模样。
所以这次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是真的。”雷统用力抹把脸,脸上又是害怕又是纠结:“恐怕还死了好久。”
他说:“自打上次那对夫妻来了以后,我们村里人就没再见着过雷神婆。原先是没放心上的,因为雷神婆从前也经常十几二十天不出现。可这回,是足足一个月……”
每年的这个时候,雷神婆都会向村里人买各种水果和点心当供品,今年村里人等了好几天她都没出现。
于是今天集结一帮人去了黄皮子观,进去后发现雷神婆就佝偻着身子,躺在观中的雕塑前。
张秀娟瞪大眼睛:“所以你们看到她啦?”
雷统好似想起那个场景,身体都哆嗦一下,闭闭眼,重重点头:“嗯。”
张秀娟倒吸一口冷气,身上瘆得慌。
既然看到尸体,那就是真的死了,死人没啥可怕的。想到这儿,张秀娟慢慢放松。
李队长突然问:“她是怎么死的?”
一说起这个雷统脸上惧怕更是多添几分。他声音竟然有些发抖,小声道:“叔,她特别奇怪。是、是干的,身上半点血都没有。”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那雷神婆好像被啥玩意儿吸干了一样,成一具干尸了都!
雷统咽了咽口水:“我爹上县里找公安报案去了。我奶……我奶说她这是做法失败,被被被反噬。”
她奶还说,雷神婆从前每次做法完都像被吸了精血一般。可没过多久,她又能恢复,有时甚至比先前更年轻更硬朗。
慢慢地,村里人就琢磨出一些东西来。
所以村里人要做法事从不找她,甚至离她远远的,半点关系都不想和她沾上。
都晓得雷神婆做法是需要血的,可即使是糊涂的李二奶奶,人家也从来不肯把自家人的血给雷神婆。
只有一些外来人才会不知深浅地去找她。
说完话,又喝一大口热水,雷统就带好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回家。
屋内顿时沉默,唯有火炉中炭火燃烧的嘶嘶声,以及铁炉中开水的咕噜声。
李队长从不信这些,对雷统那些话没放心上;强子更是心思粗,还在翻动火炉中的地瓜;唯有张秀娟,越琢磨心脏就跳的越快,差点把自己吓个半死。
雷统说,雷神婆从那对夫妻回去前就没有出现过……
那是不是就和想要领养小妹有关?
张秀娟不敢再想下去。所幸雷神婆已死,不管啥事都已经结束。
平息惧意的张秀娟转头看到儿子捧着地瓜吃得正香,没忍住往他后背拍巴掌:“还吃啥啊,送鱼去,都快到午饭点了!”
强子点点头,把火炉中的地瓜都取出来,用纸好好包着揣怀里,拎着鱼桶往宋禾家去。
雪天大人们都不爱出门玩。不仅如此,还大门关闭,紧紧看住家中小孩,死活不肯让小孩出门。
可总有那么几个皮猴,也不知道人家是钻狗洞还是爬墙壁,还真就让人家给逃出去了。
强子路上就见到狗娃子爹妈到处喊,大花几个姐妹也在跑来跑去,估摸着是在找四花。
王桂花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整个脸通红:“强子,你见着我家猫娃和狗娃记着把他俩提溜带给我,我这次一定要狠狠揍死他俩!”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强子差点不敢应。
现在小孩也是不得了,大雪天也不怕摔倒。可别又跑到河边滑冰,或者爬到山上摸兔子去了吧?
强子摇摇头,自顾自叹声气,然后——
就见到家里人在外头都快找疯的几个小孩,正排排坐在宋禾房间的墙根底下!
“娘嘞,你们咋在这里?”
强子吓得怀中地瓜差点滚到地上。
宋禾听到动静起身开门,同样被房间窗户底下这一排娃娃吓得一跳!
这几个小孩啥时候来的,她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猫娃子腼腆笑,露出一对酒窝:“小禾姐姐,我们来听故事呢!”
狗娃子眼睛满是好奇,“后来呢,后来悟空从花果山回去没?他打死妖怪没!”
宋禾:“……”
老娘的心脏真不禁这么吓的。
几个娃娃的家长很快赶来,他们都晓得自家皮猴是啥德行,半点没怪宋禾,反而连连道歉。
只是这群娃娃死活不肯走,狗娃子痛的咧嘴大喊:“你不是我娘,你是唐僧!你再打我,我就得回花果山啦!”
王桂花气得双眼发黑,左看右看,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对着狗娃子的屁股狠狠打去。
宋禾眼瞅着狗娃子受了好几棍,哭得哇哇大叫才慢吞吞上前拦着桂花婶子。
“这会儿也到了吃饭时间,要不狗娃你先回家,下午再来我这儿,我下午还得讲呢。”
狗娃子抽噎:“真哒?”
“嗯!”宋禾点点头。
就奇怪,狗娃子这小孩是谁的话都不听。即使是他妈桂花婶子的话,也是说三次听一次。可他偏偏会听宋禾的话。
“那我下午还来,小禾姐姐你记着接着讲猴子。”狗娃子抹干眼泪挥挥手,三步一回头的出门。
连他这个头头都走了,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离去。
“啧啧!”宋禾心想这几个回家保准得挨一次竹鞭炒肉。
做午饭的时间已到,宋禾把姑父送来的两条大鱼和好几只小鱼养到水缸中。
橱柜看了看,宋禾拿出块豆腐和几个香菇,先煮碗鱼汤。
她现在可厉害了,谁能想得到她竟然会杀鱼,杀得比菜市场鱼摊杀的还干净!
除了豆腐鱼汤外,宋禾又煮了一碗酒糟萝卜。这时候的萝卜味道清甜,和红酒糟放在一起煮,酒香和清甜融合的十分好。
其实酒糟萝卜得冷着吃更好吃,那味道就跟充满汁水的水果一般。
宋禾最近贼爱这道菜,恰巧菜园子中萝卜许多,所以顿顿桌子上都有它。
因为今天多了大妞,所以宋禾又炒了个韭菜炒蛋,嫩绿中掺着金黄,瞧着便食欲十足。
不知道为啥,大妞一直觉得表姐家的饭菜比她家的更好吃。明明是同一道韭菜炒鸡蛋,可奶奶做的就没那么好吃。
宋禾心想可不吗,她从不敢在姑姑或者张奶奶面前做饭,因为她这人在放油这方面下手极狠。
其实贫穷还限制了她的发挥。宋禾明明已经收敛很多了,可和姑姑家一对比,她放的油差不多是他们的两倍。
大妞埋头吃饭,足足吃了一大碗地瓜饭。
宋禾先前吃了强子姑父带来的烤红薯,这会儿没啥胃口。
看着红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在上个月因为厨房闹耗子,所以宋禾不仅买了个锁把橱柜锁上,还将全部的地瓜都转移到卧室中。
或许因为卧室温度比厨房温度更高,所以有几个红薯都已经发芽了,甚至长出手指长的小苗苗。
宋禾知道红薯发苗也能吃,所以一直没去管它。可这会儿脑袋却突然想到,发苗了是不是还能种呢?
她家在超市买的红薯若是放久了也会长苗,宋禾还知道红薯苗也是一道好吃的青菜,但她不晓得如何培育啊。
她有些纠结,这段时间,她是将红心红薯和队里发的红薯一起掺和着吃的。
现在从空间中出来的红心红薯已经没剩多少,如果她没做成功,浪费了咋办?
宋禾手指在桌上点啊点,脑袋疯狂思考着该怎么培育红薯苗。
总不能是啥也不干,放在那让它自己长吧?
不过她不知道怎么培育,可伺候了半辈子庄稼的村民们却知道。
王桂花送着猫娃狗娃来宋禾家时,就见宋禾蹲在一堆地瓜前,对着地瓜苦恼。
“呦,你家地瓜长苗了都。”
宋禾点点头起身:“我倒是想让它长,改天种一些在菜园里。”
“那你这样可不成啊。”王桂花解释:“你要想让地瓜长苗,得把没有破皮的地瓜挑出来切成两半。切开的那一面,先放个两三天,然后塞到水中,它自个儿会长苗。”
宋禾认真记下:“咱们现在的天气也能种吗?”
王桂花点点头:“你放房间里就可以,不能太冷。”
地瓜这玩意儿好种,即使种差了也就几个地瓜的事儿。她家这会儿就这样种着地瓜呢,不过是为了吃地瓜苗。
王桂花这次来除了带着两个娃外,还抱着一把柴火。自家两个孩子可闹人,要在小禾这儿待一整天也算是麻烦了人家。
刚巧小禾家里没个能干活的男人,柴火恐怕也不多,那她就抱着一捧才来意思意思,若拿其他东西,小禾恐怕还不收。
也确实是这样。
宋禾觉得整个李家村,没有几个村民比桂花婶子还会做人。
跟她这人相处就很舒服,说话做事都不会让你感到难堪。
一个下午的时间,宋禾收到好些柴火。
房间里头除了大娃四个外,也多出四个萝卜头。
四个萝卜头自带凳子,有故事听的他们很乖巧坐在地上,不吵不闹不插嘴说话,好几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上。
为啥会觉得他们闹腾呢?
宋禾明明觉得他们乖得很!
这种情况持续好几天,宋禾卧室的娃娃也越来越多。她家柴火更是一日比一日高,估摸着之后半年都不需要去找姑父帮忙砍柴火了。
除了柴火外,还有几样青菜。
宋禾最为惊喜的是,李二奶奶居然给了她一把冬苋菜!
这个菜可是好东西,做成碧绿的,又滑溜溜的汤可好喝啦。
几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今天是大年三十。雪在这天终于停下,几日未露面的太阳也重新出来。
宋禾在这天比村中许多人都要悠闲,带着几个小孩逛了逛村子后灵感一来,回到家中拿起笔唰唰写下一篇文章。
——《新国家,新社会,新气象》
她这次悄咪咪的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就叫禾苗。
禾苗是希望嘛。
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是在姑姑家吃的。今年因为灾荒的原因,前几个月生活艰难,所以人们做了许多好吃的,来表达对明年生活的期待。
“来来来,这是小禾说的酸菜鱼。我以前都是切成块和酸菜一块炖,今儿听小禾的片成片,应该会更好吃!”
“这是肉丸子,掺了马蹄,下油锅炸完又拿去烧,一个能配半碗饭。”
一道道菜被端上大桌子,惹得所有人口水不停分泌。
今天来李队长家过年的可不止宋禾姐弟,还有树皮爷和大黑狗。他没有家人,所以每年三十都是来队长家。
宋禾:“爷,你啥时候给大黑找个媳妇?”
她要是有一条大黑这种狗,晚上都能睡得安心一些。
这话一说,连大娃三个都亮着眼睛,蠢蠢欲动地看着树皮爷。
树皮爷敲敲烟杆:“养它可费事儿。”
“没关系,我能养!”宋禾说得肯定。
树皮爷想了想点点头:“公社上个月也接回来一条狗,那狗是母的,比大黑还凶,我找个时间去问问。”
那条狗要配种,保准得找他家大黑。十里八乡还有那条狗能比他家大黑好,到时候生崽了看看能不能抱个一头来。
大壮对黑狗也眼馋,但宋禾明显比他更需要,于是心中想想只能放弃。
张秀娟一眼就瞧出儿子在想着啥:“多大的人了,咋天天想着狗呢,过几日跟我走走亲戚去。”
这话一说大壮瞬间脸红。
哪里是去走亲戚,实际是去相亲呢。
一大桌子的人,除了几个小屁孩,全都听懂张秀娟得意思。还不停用调侃的眼神盯着大壮看,差点没把他羞死。
树皮爷呵呵笑:“哪家的?”
张秀娟:“我娘家东平那边的,那姑娘也20了。她爷当年是杀猪的,姓戴,您还记得不?”
树皮爷点头:“这人我哪能不记得,戴屠夫嘛。他大儿子现在在村里养猪是吧?大孙子当兵去了。”
张秀娟叹口气:“唉,就是这一家。那姑娘的大哥和咱家老大是一块出去的。”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心里就晓得了。
这姑娘能和大壮相亲,指定和她大哥有关。
宋禾估摸着这年一过,亲一相,若没意外恐怕几个月后就得成亲。
想到这,她立刻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住在姑姑家,否则这么好的亲事没准得黄。
吃过年夜饭,宋禾带着几个小孩回家守岁。
床上,几人靠在一起。
“你们知道为啥要过年不?”
“不知道。”
“传说啊,有个叫‘年’的怪兽……人们用爆竹去驱赶它,把它吓得远远的。”
夜渐深。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凌晨响起——
1961年悄然到来。
冰雪慢慢融化,人人脸上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小孩们呢,则掰着手指,数着啥时候能进幼儿园。
“还有八天,唉!”
狗娃子蹲在地上,看着日历被翻折一页,深深叹了口气。
“呦,奶的好狗娃知道数数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十分高兴,“比你爹聪明多了,往后上大学去。”
狗娃子嘴巴一撇,他才不上大学呢。他要去学艺,要去找菩提老祖学法术的!
王桂花这几天因为狗娃子会识数的关系,对狗娃子的态度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最开始把狗娃子吓得够呛,还连做三个晚上的噩梦,好几天了才慢慢适应。
“娘,他能数到一百了,还会写呢。”
狗娃子眉毛一皱,果然下一秒——
“娘,你快让狗娃子背给你听。”
“哇我不背,我只想去上幼儿园,小禾老师的幼儿园啥时候开啊!”
叫了好几天,在正月十六那日,万众期待的幼儿园终于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