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靖尧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的破床单, 被藤蔓卷着翻滚了几百圈，直到分不清方向才咚的一声停了下来。
胸口的伤口又裂了，心脏疼得快要炸开。路靖尧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腐朽尘土味道的空气, 睁眼看向了唯一光亮处的那个人。
样貌英俊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哪怕在这个肮脏阴暗的地方也依然装逼地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西装。他正专注地往一个精致的人体白模上面画着五官, 看到被藤蔓丢进来的路靖尧也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路靖尧慢慢爬起来，一边警惕地盯着男人一边往角落里缩, 手里拿出了道具。
“那东西对我没用，别浪费道具了。”男人突然说道。
他依然没看路靖尧一眼, 似乎面前的人偶就是他的全部。
“不试试怎么知道？”路靖尧问道。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吗？道具是杀不死BOX的。”
路靖尧：“……”
那是得找点别的武器防身了。
她藏在背后的手一边在旁边摸索着，试图找到除了系统道具以外的攻击武器。地面像是水泥地，凹凸不平还有不少石子和灰尘，路靖尧往更远处摸了摸, 手指突然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精细的手指和手掌, 五根手指微微张开, 像是个“握手”的姿势。摸起来的手感很像是商场里套着衣服的假人模特。
就是你了！
她记得这种假人的肢体里都是有金属构件的, 要是她拆吧拆吧,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掰出个武器来。
男人依然专心画着人偶的五官, 似乎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路靖尧顺着那只手往上摸去, 摸到了同样坚硬塑料质感的手腕, 只是她在手腕上没有找到一些人体模型会有的接缝，想来该是那种接缝做在肩膀处的模型。她只能继续向上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只是摸到了手肘的位置, 她就发现了一个断口。
断口的位置参差不齐, 有着很多细小的塑料碴子，好在路靖尧想找的里面支撑的金属管还在。她握住了那截冰凉的金属管，轻轻把模型拉了过来, 想要把上面的塑料块掰掉。
“哗啦——”
一阵完全超出路靖尧预料的摩擦声响起来，她本来只是想把那截断掉的手臂模型拉过来，却没想到更上面还有根细细的线连着其他地方，她这一拉，直接把连带的大件东西一起拉了过来。
——半截赤.裸的肩膀，还有上面带着的一颗人头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路靖尧的视野中。
皮肤是微黄的。
血肉是红的。
断掉的骨头碴子也是森然的白。
女人的脸定格在扭曲的恐惧上，她的眼皮像是被割掉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嵌在眼眶的位置，死死瞪着路靖尧。
除了一只手臂、半个肩膀和完整的脑袋之外，这具身体的其余部分好像都被某种野兽啃食掉了一样，留下的只有参差不平的伤口。而仅剩的那条手臂上，也有一部分皮肉消失，路靖尧最开始握着的“金属管”，正是那块被撕扯掉皮肉的上臂骨头。
……草泥马。
路靖尧的瞳孔地震了好几秒，费了全身力气才压抑住自己把那东西立刻丢得远远的冲动。她定了定神，小心地用手指摸了摸骨头，又摸了摸断口处的皮肉。
是金属和塑料的质感没错。
可是……太真实了。
从断口处的咬痕，到皮肤的层次血管筋骨的断面，都和真的尸体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手感，路靖尧绝对不会怀疑这是真的死人！可如果是真的人，难道是被BOX的能力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又看向那张怒目圆睁的脸，开始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西装男画完了最后一笔，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朝着路靖尧露出了没有温度的微笑。
“……李媛媛？”路靖尧试探着问。
她认出来了。
虽然这具尸体形状凄惨了些，可看样子，确实是那个曾经到过她家里的李媛媛——不是最开始健身房遇到的那个女孩，而是后来代替了那个女孩的在她家卫生间变成了一张“皮”的女鬼李媛媛。
“记性挺好，不过也难怪，毕竟是曾经的‘好朋友’，只不过，最后还是你背叛了所有人而已。”西装男漫不经心地鼓了鼓掌，笑着说道。
“好朋友”？
他是什么意思？
对了，李媛媛当时也说过她背叛了她。她，还有很久之前的王虎的替代者都喊她“偷渡者”……难道，她真的不是个普通人？
“你到底是谁？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我……又是谁？”路靖尧紧盯着他问道，“你没有杀我，还把我带到这里来，不是只想和我绕圈子的，对吗？”
西装男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小聪明确实挺多的，我以前倒是疏忽了。我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Horror啊，在未来城里面，我亲口告诉过你的。”
……果然，这根本不是贺言章重生前BOXⅦ，而是是她和贺言章一起经历了好几个副本的那个轮回！
最早的恶之果，是孟庭柯在大楼里发现的一个仙人掌盆栽，他们误打误撞把盆栽放进了大楼地下室，汲取了午夜餐厅的能量才长出来的。因此，现在的BOXⅦ，是完全和他们有着共同记忆的那个亡灵！
“至于这里……你的那个奇怪的男性人类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这里是测试副本啊。说起来，如果不是发现了他，我们也做不出这样一个副本呢。”
路靖尧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Horror慢悠悠地说：“人类很有意思，他们拥有地球上最丰富的感情，甚至因为这种感情，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到无限的没用却很有趣的东西上。这其中最有趣的应该是游戏。
“我玩过很多游戏，最有意思的是竞技类的网游。这里有很多的人类，有玩家，还有游戏的制作者和运营人员。看着他们，我也学到了很多，比如——一个游戏可以有正式服和测试服。
“在测试服里面，可以忽略数值平衡和剧情进度，只要你觉得有必要，所有的数据都可以塞到一个测试服里。然后运行游戏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你建立的数据模型跑动起来的时候并不一定按照你想象的方向发展。”
数据模型……
“……所以，这个测试副本，其实就是一个测试服？”路靖尧声音沙哑地说道，虽然是疑问的方式，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你们就是亡灵游戏的产品经理，玩家一旦加入你们的游戏，他所有的信息都会储存在你们的‘数据库’中。包括但不限于身份、各种能力，甚至……记忆。
“你从贺言章的记忆里面挖出了他的‘重生’，找到了他前世的这个副本。然后你扒出了这里面的玩家信息，按照他们的性格、能力、道具……做出了这个测试副本。”
都是假的。
视频是假的，是产品经理做出来的游戏“预告片”。
贺小白和其他玩家也是假的，他们都是依据贺言章的记忆中玩家的数据建造的“数据模型。尽管他们的行动与性格都是复现他们生前的模式，可其实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通关副本，都不会改变已经发生过的结局。
他没有活过来，那个傻白甜的贺言章是真的已经死在了那个黑暗的地下洞穴中。
路靖尧心中突然升起了细细密密的钝痛。
Horror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吃完后扔进垃圾桶的鱼眼珠突然变成了珍珠。
“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有点小聪明。”
“我只是个普通人。”路靖尧冷漠道，“遇到的狗比多了，就长教训了。”
“你普通是没错，可你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
她摆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也没打算从Horror那里得到什么回应。然而，男人脸上恶意的笑却加深了几分，轻声说道：“你是‘路靖尧’啊，是我最后给你起的名字，你忘了吗？”
他面前的人偶白模五官早已经画好，算算时间，现在也该晾干了。他双手轻轻捧着人偶的腰部，缓慢把它转了过来。
人偶的背面、脖子以下都是石膏一样的白色，而刚才Horror一直仔细描画的脸部已经涂上了肤色。这个亡灵真的是个手作达人，画出来的脸栩栩如生，乍一看上去，就和真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五官都非常普通，组合起来也很是普通，是扔进人堆里三十秒就分不出来的那种长相。可对于路靖尧来说，整个世界上恐怕都没有比这张脸更令她眼熟的了。
这是她自己的脸。
那双眼睛木愣愣望着前方，脸部肌肉僵硬，像是死了，也像是……从来没有活过来过。
“满意吗？这是我最后给你的身体。”
他绕到前面，略有些遗憾地说道：“果然是有些太普通了吗……如果早知道你能偷渡出去，我就送你一副更好的身体了。不过算了，反正对你这种东西来说，这种普通的身体才更适合你，不是吗，09051？”
路靖尧静静看着那个只有脸部有点人形的样子，不期然地想起了第五个副本中那个-20层的地下室。
原来她真的不是人类。
“原来……我只是和那些怪物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亡灵啊……”路靖尧轻声喃喃着。
哪知，西装男却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亡灵？你开什么玩笑，你也配？”
路靖尧：？？？
他轻蔑地看着她：“你只是09051，一小段随时可以重新删改复用的数据罢了，想要当亡灵？等你像你的‘好朋友’李媛媛那样达成目标再说吧。”
路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