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城市里渐次亮起了灯。在第五个副本路靖尧还想过这些电能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她已经基本猜了出来——就像大楼里有从餐厅延伸到所有房间的红色细线一样，所有BOX的场景可能都有这样的功能管线, 而能量极有可能是人类的各种负面情绪, 越是死亡时迸发出来的激烈情绪，越能提供充沛的能量。
立交桥上没有人, 只能偶尔看到几辆报废了很久的车辆，路靖尧特意往里面看了看, 没有尸体，好像死在这里面的人已经被什么东西一起拖走了……或者是，那些死去的人自己离开了。
夜晚的天空是一片纯黑，和他们在大楼副本见到的天空一模一样。然而, 可能是因为十点还没到的原因, 这时候的天空还很清澈, 天上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月光昏昏的, 月亮比平时看上去大得多, 和现实中的月亮一样上面也有斑驳的纹路, 猛一看上去, 有点像一张人脸挂在天空看着他们。
“快要到下一个出口了。”贺言章轻声提醒道。
下一个出口, 是温泉山庄男玩家或者是杜小荷和万洲要上来的地方。
那是个斜斜向下的岔路口，C市位于山区, 南北落差很大, 这个岔路口的坡度也很陡。三个人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向下延伸的一小段, 路口空荡荡的, 看不到是不是有人站在那里。当然，也可能是那几个玩家从这里上桥后就快速离开了——路靖尧希望是后面这种情况。
“喂！”
岔路口那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喊叫，听声音正是那个男玩家的。
“是他上来了？”贺小白探着身子看过去, 可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路靖尧蹙着眉看向那边，没有回应那声叫喊，也没有过去的意思。
“悦然，贺言章？是你们吧？”那声音气喘吁吁的，“快点过来拉我一把，这边的路不太好走！”
下去的岔路不知为什么没有路灯，这一路他们见过不少废弃汽车，完全黑暗的情况下路不好走也是可能的。
但是仍然没人过去。
仿佛意识到并不会有人回应自己的呼唤，男玩家也闭上了嘴，只顾专心赶路。以贺言章和贺小白的耳力，能听到逐渐靠近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似乎那边真的在很认真地努力往上跑。渐渐地，他们都看到了岔路口的尽头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是男玩家终于跑了上来。
然而上来的却并不是那个男玩家。
那道身影腰肢纤细，身形窈窕，走路的时候带着点有些僵硬的摇摆，看起来像是踮着脚尖在朝前轻轻移动。随着它露出的轮廓越来越大，上半身也暴露在光线下，于是路靖尧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件花纹艳丽的女式和服。
大红大绿和东北大棉袄一样的配色，路靖尧看了一眼就想起它的来历——那是之前那个男玩家从温泉山庄带出来的任务道具。他把那道具看得和眼珠子似的，只给他们看了一眼，却因为配色问题让路靖尧印象深刻。
而现在，那套当时叠得好好的和服却站在地上，款款地朝他们走过来。
——只有和服在走。
领口上方、袖子外面、裙裾下方全都是空荡荡的，和服却好像被无形的人体撑起来了一样，一扭一扭朝这边走来，还在发出刚才他们听到的声音：
“你们怎么回事啊？都是玩家，就不能拉我一把吗？我刚才不是也把那个最近的路口让给你们了？”男玩家的声音抱怨着。
“……许诺？”贺小白喊出了那个男玩家的名字。
“是我啊！怎么，你们不会是怀疑我是亡灵所以不愿意过来吧？”
……可现在这个样子明显不是活人啊！
和服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路靖尧特意往里面看了看，衣服的领口里面确实是空的，没有尸体，也没有任何那个男人存在过的痕迹。
“你想怎么样？”贺言章开口问道。
“我？当然是和你们一起走了。我们不都是玩家吗？”
“如果我们不想你跟着呢？”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
他像是被惹怒了一样，喋喋不休地开始抱怨，然而贺言章却冷漠地看着他，扭头对路靖尧他们说道：“别管他，我们走。”
“……这样没事吗？”路靖尧小声问道。
“它不是想要装玩家吗？那就看看它能装到什么地步。”贺言章也小声回答。
“它和许诺的说话方式几乎一模一样。”贺小白低声说，“性格、语气……还有口癖。怎么回事？如果这是亡灵的话，为什么它能得知玩家的这么多习惯？或者说……它真的是亡灵吗？还是现在这套和服只是幻象，其实许诺他还活着？”
“有这个可能，但是……为什么我们要为不熟悉的玩家冒险？万一他真的是亡灵呢？”贺言章轻声说。
“可是如果他是玩家，我们岂不是……”贺小白不甘心地争辩道。
“行了，你们闭嘴吧。”路靖尧烦躁地说，“你们没发现，他已经没有再出声了吗？”
三个人一起回头看过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和服已经不再喋喋不休地说话了。它停在了距离那个岔路口不远处，静静立在路灯下的时候，好像是挂在人形立台上的一件普通衣服一样。
“你们觉不觉得……那件衣服的颜色变浅了？”路靖尧揉了揉眼睛问道。
“确实，像是褪色了。”贺言章也仔细看了一眼说道，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路靖尧，突然间，他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你穿的衣服是什么？”
路靖尧低头看了看，她穿的衣服还是之前在双子楼贺小白脱下来给她的，男士的军绿色T恤。在男人身上刚好能裹出胸腹肌形状的T恤穿在女人身上非常宽大。路靖尧看了看贺言章，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只以为他又是在关键时刻恋爱脑发作吃自己的飞醋，没好气地说：“是你的衣服，怎么了？”
“你受伤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这里……”贺言章小心地捏起她肩膀上的一小块衣服，“染上红色了。”
路靖尧一怔，飞快地看向他捏起来的地方。果然，军绿色T恤上面有一小块有点扎眼的红色，可这颜色不太像血，反倒更像玫红，像是……刚才那件和服上面的那种红色。
她揉了揉眼睛，更仔细地看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块红色附近的绿也有些奇怪，不太像T恤原本的军绿色，这个饱和度和浓度，也越看越像花棉袄配色和服的绿色块……
她下意识朝路灯下看过去，刚才还立在那里的和服已经不见了。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路靖尧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杜小荷和万洲已经从旁边走了过来。这两人看起来倒是正常得很，反倒是疑惑地看这表情凝重的三个人。
“发生了什么事吗？许诺怎么没过来？”万洲左右张望着，“我们一起遇到了第一个出口，他抢先一步上去了，我和万洲便去了下一个，怎么他比我们还慢？”
“他……可能已经死了。”贺小白把他们遇到的和服说了一遍，杜小荷睁大了眼睛，朝着他们说过的路灯下看过去，可她什么都没看到，又往路靖尧的肩膀处看了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刚才路靖尧看到的那点变化，似乎已经消失了。
“别太在意了，”杜小荷安慰道，“他不见了就不见了，你身上的那些变化可能也不是好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反倒可能你越在意，这种异常变化得越快。我们赶快通关副本，回到现实就好了。”
回到现实……就能好了吗？
得知了亡灵游戏的用意之后，路靖尧对此很是怀疑，可她也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跟着杜小荷他们朝前走。
可是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若有若无的红色雾气。隐隐有笑声和奇怪的黑影出现，玩家们的心情也越发焦躁——他们知道这是因为靠近了十点的缘故，可现在通关的线索还完全没有看到。
公平交易是什么？是没有出现还是他们没有找到？或者是……他们搞错了任务地点？
路靖尧也开始感觉到更加不安。不仅是因为任务，还有她自己的原因。她开始感觉到身上有些痒。
一开始是肚脐上面的一小片，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样瘙痒。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还掀开衣服看了看，那块皮肤像是过敏了一样红了一小块，没有起疙瘩，而且在挠过之后就不再瘙痒。路靖尧便也没有在意。
然而，瘙痒的范围却在扩大。肚子之后，是肩膀、腰、后背、腿……她越来越不自在，然而每次忍不住掀开衣服看的时候，瘙痒就很快停止，皮肤上也只有有红红的一小片。
她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像是变成了一只猴子，时不时抓挠一下身体的某个部位。她看了看前面，贺小白正在和杜小荷认真地讨论副本，贺狗双手背在后面一副咸鱼的样子，似乎仍然只打算当个挂件了。
慢慢地，挂件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你怎么了？”贺言章问，“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