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章长久的沉默让路靖尧有些焦躁, 她怕贺言章出了什么事，不顾让黑影继续增大的风险睁开眼睛，就看到对方难看的脸色以及脚下突然增加的黑影。
“怎么又多了一个？”路靖尧惊道。
“多了两个。”贺言章指了指远处被万能胶站在地上还在挣扎的另外一个小影子说道。
“……这玩意儿还带增殖分裂的？你肚子是怎么了？”
贺言章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按着腹部, 会想到刚才她听到的那一声压抑的呼叫, 路靖尧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些影子……它们粘在脚下后, 会自由活动, 它会拿起摊位上的东西, 但是付出代价的是我们。”
路靖尧简直目瞪口呆。
“你受伤严重吗？”
“还好, 只不过我们要尽快想出办法了。开始我以为只要解决了自己的影子就够了, 可现在看来, 这些影子已经超出了数量, 明显不是我们自己的！”
“不是我们自己的, ”路靖尧敏感地重复了最后这句话，“那会是谁的？”
“是……NPC的？”
“不会是普通的NPC！”路靖尧断然道, “别忘了，这个副本的基本规则是公平交易, 普通的NPC凭什么随便拿东西却让我们付出代价？如果真的是这样, 我们也别继续了, 这个副本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个NPC, 一个个挨过来, 我们死定了！”
这几个NPC能这样对待他们，一定是有原因的, 说不定，就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对这些影子的NPC做过了什么交易……
路靖尧又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三个影子, 两个影子的形状都很奇怪，她脚下的比较短，从头身比例看起来有点像幼童。贺言章脚下的影子更长, 且要比他本人更加壮硕。
幼童和壮汉？
路靖尧的目光移到了被贺言章粘在地上的影子上，这个影子的形状已经完全扭曲了，可她仍然记得它刚出现时候的样子——很小的一团，看起来有些像是个……蜷缩起来的婴孩。
婴儿，幼童，壮汉。
如果说他们在这个副本里真的对NPC有亏欠的话，那就只有那些被他们杀死或者间接杀死的NPC了。
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游乐园里完成场景任务，收集印花其实并不能帮助他们获得任务物品，那么，那些场景任务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那些玩家自以为是通关必经之路的操作，会不会……其实是一道催命符？
“贺言章，你还有能对付影子的道具吗？”路靖尧突然大声喊道。
“还有，但是……”
“别管那么多，先消灭一个试试！”
贺言章从系统中取出了一个喷瓶，里面装的是透明的液体，他对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按动了喷口。
嗤——
雾状的液体从喷瓶里喷了出来，喷到影子所在的地面上的时候，影子和地面居然一起褪色变成了苍白，就像是漫画中没有涂色的底稿一样。那团影子挣扎扭动着，可依然随着贺言章喷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消失。
当影子彻底消失之后，不过过了十几秒，贺言章的脚下就再次摇曳着出现了另外一团黑影。
身姿窈窕，长发披肩，这次的影子是个年轻的女人。
齐活了。
路靖尧扭头朝贺言章喊道：“这些不是普通的影子！这几个是我们之前杀死的那些NPC！我们之前用NPC作为通关垫脚石的行为，本身就是和他们完成了‘公平交易’！”
他们拿走了这些NPC的生命，所以这些NPC现在来拿走它们的“交易物品”了！
只不过……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最多只是知道了数量，难道贺言章的道具足够把这些NPC全部杀死吗？
贺言章忽然动了。
他猛地扑向旁边的摊子，匆匆扫了一眼，拿起了一张看起来最便宜的画着小石潭钓鱼场的明信片。拿起明信片的刹那，他左手三根手指的指甲像是被人用锉刀一点点磨掉一样，露出了三根血淋淋的指尖，明信片上出现了五个模糊的人影，应该是提示这里有五个鬼。贺言章忍着疼痛，把小石潭钓鱼场的明信片狠狠摔在了地上的影子上。
壮汉的影子开始剧烈颤抖，它用尽全力想要躲闪地上的那张明信片，可明信片触碰到的地方，黑色开始飞快消融。可贺言章不断移动着步子，必须至少有一个部位和人体相连的设定让影子的行动很是受限，很快它就被地上那块明信片撕扯得七零八落，伴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影子彻底消失了。
“它们恐惧自己生前死去的场景！”贺言章喊道，一边再次拿起一张明信片，直接甩在了路靖尧脚下的影子上。
路靖尧一边效仿着贺言章刚才的动作切割影子，一边定定看着对面的贺言章。男人的六根手指已经鲜血淋漓，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仍然紧盯着她的动作，在她脚下影子消失，再次出现一个瘦弱的男性影子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摊位，从上面取下了一张画着电话亭图案的明信片。
他的耳朵里面有鲜血缓缓流出，路靖尧猜测，可能他一只耳朵已经听不到了。
电话亭男鬼消失之后，两个人的脚下再次空荡荡一片。他们紧张地等着其他影子出现，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还是那些鬼暂时不打算出现了，过了很久都没有再出现什么。
“你怎么样？”路靖尧急切地冲过去，她捧起他的手看了看，六根指甲盖已经被连根拔出，她拿出之前贺言章给她的唯一一瓶大血瓶递给他：“快点止血。”
“可就这一瓶了……这都是小伤。”贺言章犹豫地看着道具。
路靖尧踮起脚，一只手掰开他的下巴，粗鲁地给他直接灌了下去。
“这种时候了你在矫情个屁啊？！现在距离十点已经没多久了，你打算用这个鬼样子的手进行接下来的决赛？！”
贺言章被劈头盖脸吼了一通，可他也没生气，只是垂着眼睛像是有些满足地笑着。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虽然比起之前见过丰衣足食的时候憔悴了些，可眉眼间的风流韵致却仍然是拥有超好基因以及超多金钱才能堆砌出来的好样貌。这样有些讨好地笑起来的时候，让路靖尧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张脸高冷的样子了。
“为什么……”路靖尧低声问道，“像这种事情，我们两个可以分开承担的，你一个人把所有的货品交换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就是……就是想这么做。”他看起来有些无措，“我们算是……算是朋友了对吧？为朋友做点什么不是应该的吗？”
“你对你那些朋友，也都是这么做的吗？”
贺言章的脸色暗了暗，声音冷了点：“曾经是吧。我家还有钱的时候，他们来借钱要东西，我从来没拒绝过。后来进入副本，我运气好，抽到的道具好，商城里买到的也多，也觉得我该多顶上去点。只不过我没想到……”
路靖尧沉默下来。
当一个人拥有很多的时候，他的给予很多时候都会被认为是理所应当。偶尔的一两次给予或许能换来感激，而如果像贺言章这样长期倒贴，不但那些感激会被消磨殆尽，反倒会给人一种油腻腻的厌烦感。
就好像她对贺言章的感情一样。
路靖尧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所以你对我……也是像对待你那些朋友们一样吗？”
贺言章突然站直了身子。
他露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像是面对老师课堂抽考的学生，表情谨慎地挑选着用词：“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你……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现，明明我没有给过你什么，可你却奋不顾身救了我的命。我会对你比对他们更好的！等我出去了，我就给你……给你……”
他卡壳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有点沮丧地说：“虽然我现在没有钱，也没以前好看了，但是……只要我以后想办法恢复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钱、车子，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分给你！”
“……”
来了，这熟悉的狗大户的油腻感。
“哦，所以我们就是关系更好一点的朋友？”路靖尧总结。
“不……不是朋友！”贺言章急急解释着，“我……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我现实中的样子。”路靖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所以我问了你的名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这次出去了，我就去现实里找你！”贺言章坚定地说着让人恶心的话，“你放心，我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出身，我还有一张卡里还有点钱，可以先给你，然后我们再……”
路靖尧：“……”
她的太阳穴上某根青筋开始以熟悉的频率跳动着。可能是她的眼神太过嫌恶，本来自信地侃侃而谈的贺言章渐渐闭了嘴。
“你不喜欢吗？”他小声说。
“很讨厌。”路靖尧直言不讳，“这种话，有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也对我说过，非常的油腻而且恶俗，让人听起来就浑身不适。”
他瞪大了眼睛看过来，看起来像是遭到了暴击。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怎么想的，就是怎么说的啊。”他不能理解地小声嘀咕着，“你说‘恶俗’，可能是因为你从很多人嘴里听过这种话。可是我……我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说哪些话会比较清新脱俗好听动人，为什么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就要说油腻恶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