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靖尧的眼球在眼眶中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可能是太过专注的视线吸引了这些“衣服”的注意力, 随着那一套衣服的动作，越来越多的衣服转了过来, 就像是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被风吹动那样。可在这种地方，这些衣服却绝不可能是“被风吹动”。
角落里的衣服也扭动起来，像是有个无形的人在里面站了起来，趴着的坐起来，蹲着的站起来，无一例外都是正面对着路靖尧，开始缓缓朝她靠近。她像是动物园里被丢进猛兽笼的食物, 被周围苏醒的猎食者逐渐围拢。
唰唰！
路靖尧再不迟疑，手上的巫女猎弓拉满, 连着三箭射了出去。几件衣服被射穿，钉在了地板上，可更多的衣服靠近了她。路靖尧咬了咬牙, 再次抽出三支箭，接连射出。在道具的作用下, 她可谓百发百中。然而这远远不够, 距离最近的衣服，已经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箭不够了。
她在商城购买的道具一共也只有10支, 这里足足有几十件衣服。哪怕她把道具用光, 耐久度耗尽, 也不可能解决这里的困境。
“杰克, 杰克！”路靖尧喊起来，“你不是说你不想对我下手吗？管管你的手下啊！”
磨刀的声音停了。
“我只负责食材的处理, 你不是食材。”杰克抬头说，“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会有人来回收你的。”
……回收？
路靖尧的脑子里塞满了问号, 可这时候也没时间让她问了。她再次检查自己的道具，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白雪的苹果】
半径五米以内，时间流速变为原来的十万分之一，连同自己一起时间冻结。她刚拿到这件道具时，猜想的是在团队合作场所使用，等待队友来救她。而现在用出来，只不过是想要拖延一下时间罢了。
杰克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女人啃完了苹果，一瞬间，以她为中心的四周，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挪动的衣服，吃完苹果的人类，表情和动作全部定格。它们没法再靠近一步，她也无法从包围圈中逃出来。
杰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再次低下头，认真地磨起刀来。
动作和表情定格了，可思维却没有凝固。
路靖尧实现中能看到五套衣服，她记得背后是三套。等到道具作用消失，这些东西一定会同时扑上来。她能活多久取决于道具作用的时间。等到道具失效的时候，就是她GG的时候。
砰！
厨房的门突然被猛烈地撞开，杰克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屁股后面还粘着个椅子板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的手里拿着个黑色的木箱子，眼睛充斥着不正常的红色，视线在房间里一扫，就定格在路靖尧身上。
她还定格在刚才那个吃完苹果的姿势上，甚至苹果核都还捏在手里没扔掉。贺言章看了看她的动作和围在她周围的衣服，顺手抄起放在门边的一把刀，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越过了路靖尧，准确绕开了半径五米的静止时间带，然后走到了杰克面前。
木偶面具仰面抬了起来，杰克想要问什么，然而还没问出口，下一秒，男人手中的刀已经挥了出去，一刀砍断了他的头。
路靖尧：？？？
草，这么莽的吗？！
如果不是还定格在那里，路靖尧估计自己要当场表演一个瑟瑟发抖。在上一个副本里贺言章徒手杀鬼的熟悉感觉又浮上心头，她看着贺言章赤红的眼珠子，拿在手上的箱子，不确定他是不是又陷入了幻境中。
杰克的身体倒了下去。贺言章开始清理周围的衣服。他抛弃了自己随手拿的明显锋利度不是很高的武器，拿起杰克磨了很久已经很适合剁骨头的刀，咧开嘴笑了笑，一刀划开了旁边正悄悄往角落里退去的一套衣服。
路靖尧：“……”
这人估计是个裁缝厂的老师傅吧。
路靖尧的眼睛只能看到固定的一片，但她也能感觉到贺言章在后面裁衣服的行动是多么迅速，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他也能准确避开她身周五米的时间静止带，等到路靖尧能重新动弹的时候，其余地方的衣服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低头。”
还没转身，路靖尧就听到了贺言章喊的声音。她顺势低下头去，就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掠过，等到直起身来，周围已经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布片。
厨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炉灶上的几口锅还在咕嘟作响。
“……谢谢。”
过了好久，路靖尧才憋出一句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真的，非常感谢。”
是发自内心，绝对没有一点以前的商业互吹模式的感谢。
他很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睛依然红得有些吓人。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没有回答，路靖尧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太正常，又看向他胳膊下面夹着的箱子，上前一步：“你先把箱子放下来，是不是又陷入幻境了？”
“不……”他从牙缝里往外挤着字，像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你来……拿走它，不能……不能放在地上……”
贺言章确实是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幻境产生得很快，就在他拿到箱子的五秒钟之内，周围就开始发生了改变。他又看到了那些人，那些嘲讽和诅咒再一次回荡在耳边，扭曲的亡灵的面孔挤在头顶冷笑着。和上次不一样，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可箱子的魔力就在于，哪怕你知道这是假的，也依然会坠入那一刻最绝望恐惧的心境中去。
就像一个重度恐高患者被推上了玻璃栈道，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也克制不住恐惧和颤抖。
陷入死地的绝望，得知父亲已经自杀的痛苦，对于死亡的恐惧和背叛的憎恨……箱子里好像完整地保留了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拿到手上的时候鲜活生动地一股脑倾倒出来，顷刻将人淹没。
他像是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沉浮的小船，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就会被风暴撕裂。
路靖尧伸手接过了箱子。
风暴停了。阳光照射在海面上，照见了他被风暴摧残得破烂难堪的船身。
“你还好吧？”路靖尧担忧地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又看了看他胸前的伤口——看不出来是不是又流血了。
“没事。”他的声音又变得冷淡，或许比平时还要更冷淡点。
“真的非常感谢，你特意过来救我，还把鬼杀了……”
“那不是鬼。”
“什么？”路靖尧一愣，迅速扭头看向地上的杰克——木偶面具后面，居然是空的，甚至白色的厨师服里面也是空的，厨师服正和其他的衣服一样软塌塌地落在地上。就好像，它本来也就和这里的任何一套衣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悚然回头，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
“你看手机上，亡灵的数量。”贺言章拿出手机，调出联系人界面，上面的数量是8/10。
“这不是对上了吗？你把杰克杀了，所以现在只有那个男高中生和橘猫永不为奴脖子上的那个亡灵。”路靖尧迷惑道。
“不，在外面这个数字已经是这样了，这个区域，从开始就只有两个亡灵。”贺言章说。
“？？？”
只有两个？？？
她难得露出这种懵逼的表情，贺言章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说，你想过没有，【午夜餐厅】这个任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做任务为什么要知道任务的意义？？？亡灵游戏这个破游戏的存在有意义吗？他们经历的每个副本除了活着还有别的意义吗？！
“我们进入餐厅，坐下来，参加这次可能属于亡灵的晚宴。每个食客都要讲出餐品的故事，”贺言章耐心地说道，“这个故事取自大楼内的亡灵死亡经历，它们血腥、残暴、恐怖，特别是让死者自己讲述出来，简直是在从最深的地方拷问人的内心。你觉得，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路靖尧看向贺言章的目光像在看着自己的高中语文老师，那个中年男人抑扬顿挫地问——这个场景描述的意义，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的话自己高考语文就不会在满分150的时候只考了110分。
她用孟庭柯同款学渣目光望着贺老师。
“它是为了制造恐惧、绝望，制造各种负面情绪。那些崩溃的人，被负面情绪撑爆了的人，比如姜茶——就会成为杰克口中的‘食材’。”
路靖尧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这……”
她顿住了。
她意识到，这是可能的。
任务说明里提到，这是一家开了十年的老牌餐厅，这里中间的桌子永远空着，只在每个月初一的午夜时分，提供给一些特殊的客人。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已经确定了这些特殊的客人就是亡灵。如果这样的晚餐每个月都开一次，每个月对那些亡灵这么折磨一番，总有一天，会有亡灵被负面情绪彻底撑爆，无法再完成这么残忍的流程，然后它就会被杰克拖走，成为他口中的“食材”。
厨房里到处都是衣服，刚才被拖进来的姜茶和丁一点的尸体都不见了。他们可能也变成了“食材”。
这家餐厅，就是一个用活人和亡灵作为“食材”的处理车间。之前晚餐的流程不过是对食材的处理过程罢了，就好像人类处理鸡鸭鱼肉，对于这家餐厅来说，可能只有被负面情绪充斥过的食材，才更加美味，能够符合“上桌”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