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跟你们详细说明一下这里的规矩。前十二个小时就是去拉动铁链,这是你们的工作,工作的人才能在这里活下去,获得每天的食物,一旦发现不工作的人,将会受到惩罚,这个惩罚不会比刚才死去的两个冻人更好;后十二个小时是你们的休息时间,也是恐怖出现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离开休息的楼栋,但恐怖不是十二个小时都会出现,出现时间随机,同时出现的时候都会提前给出提示,你们有一个小时的安全时间躲避,要是能活下来,恐怖会在第二天随机附身到活下来的人身上,获得恐怖的人可以用它到交易所进行交易。”
守门人轻轻敲着台面,敲响的声音沉闷又压抑,每一下都像敲在心头上:“不过有一点你们要注意,恐怖是可以从别人身上获得,获得方式分别是自愿、交易和杀戮,这里是允许互相杀戮,不会受到限制,除此之外,这里有十四栋楼,每一栋休息楼出现的恐怖都不同,所住的楼户就要面对各自楼栋出现的恐怖,至于是什么恐怖,这依旧是随机。”
听到这里,十几人心里都一沉。
他们之中有的是外面世界的人,有的是恐怖世界的人,也有死人世界的人,在被禁锢后,他们能一直走到这里,说明已经是不错的了,但也因为身上的禁锢锁链,在这里他们是十分弱小的存在,没有任何的能力,甚至体能被削弱禁锢到还不如一个公民,要是真的出现恐怖,他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生存条件实在太苛刻了。
“鬼……我们在这里要怎么躲避……”一个女人面色发白,出声问道。
“这要看你们从提示中获得多少线索了。”守门人拿出钥匙牌摆在登记台上,对他们说道,“今天你们刚来,这一天你们都在安全时间内,暂时不用担心十二个小时的恐怖出现,这里的工作明天再正式开始。这是你们各自休息室的钥匙牌,随意拿,休息室没有指定谁住哪里,但入住后不能再变动,至于分配的室友都是随机,但至少一定会有一个老囚徒,都是在这里活下来有一段时间和经验的人,你们聪明一点的话,也应该知道怎么做。”
大家明白守门人的意思,顿时沉默地拿过台面上的钥匙牌,然后又下意识互相看了看。
他们大多数都是分开不同的休息室,但也有住在一起的,宁音刚好跟那个瘦弱的男人、年纪很小的女孩是同一间休息室,瘦弱的男人在宁音看过来的时候,不由缩了缩手,又连忙低头,拘束似的扯着衣袖试图将手上的一些伤口遮住,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不过宁音根本没有在意对方。
那个小女孩握紧钥匙牌,怯怯地看向宁音和瘦弱的男人:“哥哥,姐姐,我叫小西,我爸爸妈妈都是解密者,但他们都死在密室了,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这里……我是不是也死了……”
宁音只是看了眼小女孩,没有出声说话。
“我是恐怖世界的人。”瘦弱男人小声说道,“我叫陈琰。”
之前在来的路上因为畏惧赶路人,所有人为了自保,对别人的生死都漠不关心,现在到了地狱,赶路人离开了,他们反而有了喘气和放松紧绷的神经的时间,这会儿外面世界的人一听到他是恐怖世界的人,脸上顿时露出敌意的神色,而这里又是一个允许杀戮的地方,气氛逐渐变得微妙又凝滞了起来。
小西往宁音的背后缩去,但被宁音躲开了,她便无助地站在原地,眼冒泪光,这一路走来几乎让她瘦小的身体受不了,但她仍记得着,恐惧又憎恨地望着陈琰:“我爸爸妈妈就是被你们杀死的……”
对上小西的目光,陈琰惊慌道:“我是恐怖世界的人又怎么了,我又没有杀过人!”
“不管你有没有杀过人,你都是恐怖世界的人,这就是你的罪,你们才是真应该下地狱的混蛋!为什么我们这样无辜的人,失去亲人,被战争侵略的人也要下地狱,我们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这世界真不公平!”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也失态地喊道,声音尖锐,带着愤怒,忽然之间,她又走到小西面前,安抚了几句,她摩挲着小西的脸庞,痴痴地说,“你叫小西对吗,你长得真像我的女儿,要是当年能活下来,她也跟你差不多大,你做我女儿好不好,妈妈会保护你的。”
小西却害怕得后退了几步。
苍白的女人望向守门人:“我们这样无辜,为什么也要下地狱?为什么!”
“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被抛弃、被遗忘、或是自我舍弃的人,你是哪一个?”守门人却问道。
女人仓惶:“我……”
守门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而他们之中,除了陈琰之外,这里还有几个也是恐怖世界的人,本来就把好战、杀戮和入侵已经刻入骨子里,比起懦弱的陈琰,他们更多的是不怕外面世界的报复和反入侵,另外还有五个是死人世界的人,他们置身事外,对于两个世界的事情也不参与其中,都站在边上冷漠地看着他们。
守门人对于这些囚徒的吵闹也放任不管。
还是有人冷静地说道:“大家先别内讧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先摸清楚这个地方是什么情况,刚刚死去的两人就说明这个地方危险重重,更别说还有那个不安全的十二个小时,要是之后能在这里活下来,再动手也不迟,反正人也逃不掉,到时候你们两个世界的人喜欢怎么杀戮就怎么杀戮,不过为了生存,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说话的这人是死人世界那边的。
旁边强壮一点的男人也说:“规矩上最后一句:你要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要不要相信他们,要不要提防他们,这决定你能否活下去。”
原本吵闹的声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逐渐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用力攥紧手里的钥匙牌。
死人世界的人转身问守门人:“可不可以解开我们身上的铁链?”
守门人说:“不能。”
那人沉静了半会,又问:“要是离开休息楼又会怎样?”
“一旦离开休息楼,会出现另一种绝对恐怖,你们不会想知道这会是什么恐怖,因为没有人能在它面前活下来,必定会有死亡。”守门人并没有说明这到底是什么恐怖,但警告的意味很重。
大家又问了一会,对这个地方也了解得差不多,工作的时候就要到外面拉动铁链,休息的时候就只能在楼栋里。
这时,宁音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低着声又问:“刚才,你跟那个赶路人说的地狱和阴间,这两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守门人闻言,看向宁音,其他人也望过来,他说:“这里的地狱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地狱,这里只是一个时间深渊,但你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惩罚的地方,这里的生存条件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苛刻,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寒冰的天气,没有昼夜,持续恐怖的十二个小时,而时间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你们将不再有时间,至于你们要拉动的时间链条,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拉动历史前进的纤夫。”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里不需要时间,不需要历史,但外面的每一个世界都需要时间走动,需要历史和文明的记录和铭刻,也就是时间历史,每一个文明都有属于自己的历史,只有文明的时间历史前进,文明才会有未来,才会到达生命的尽头,然后结束这个文明,开始下一个新的文明,周而复始。这个地方也已经存在很久,从你们文明诞生之前,就存在的一个黑暗之地,生活这里的囚徒就是这样的纤夫,也是你们的工作。”守门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个看守地狱之门的人了。
宁音安静地听着,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囚徒的使命,就是拉动历史向前走,而这只是为了让文明走向生命的尽头。
“是不是无论如何,文明的生命都有终结之时。”她问。
“是。”守门人望着她那双孤独的眼睛。
宁音沉默了一会,又问:“我们的文明是不是都只会走向这个局面,它的历史是不是只能这样?”
守门人望向远处灰暗的天空,那边比起这里更暗,但只是因为一条条从天空之上垂落下来的铁链,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仍能清楚地听见响起时钟走动的滴答声,然后又收回目光,声音深远地说道:“文明的历史并不是只有一个,但到了尽头,又只能存在一个历史,这个历史到底是不是只能这样,要看历史中的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囚徒拉动的只是文明历史的时间,至于历史是如何,是历史中的人选择。”
宁音沉思了起来,守门人说的这些,就像过去的自己拼命去做的事情,不停改变既定的结果走向,正如守门人说的那样,宁音明白没有人可以阻止文明的生命走向尽头,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走向尽头的时间长短问题,然而文明在走到尽头成为一个历史后,这个历史确实不一定只能是这样,文明的历史可以是在毁灭中走向尽头,可以是在衰老中走向尽头,这就是可能的历史。
现在他们的文明还没有彻底走向尽头,因为她不停让世界线重新运行,也许她试图寻找的是让自己的文明不是在毁灭和入侵中走向尽头,现在的历史还在发生着。
人类的文明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她举起双手搓了一下脸,重重地哈了一口白气后,又垂下双手,接着问道:“那阴间呢?”
“说是阴间,那边更像人类死亡之后的归属之地。”因为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守门人一边收起他们填写的登记表,一边说道,“阴间跟这里最大的不同,这里掌管的是历史和时间,那他们掌管的是人,有人想要获得某些东西,就会跟阴间的人交易,除了交易灵魂,他们还做死人生意,送棺和赶棺是他们那边的工作。”
说到这里,守门人便不再说话。
宁音听到交易灵魂的时候,想起了阴间南大路的那个守路人,当时在猛鬼街他们想要进入阴间南大路,用一半灵魂交易赎回凭证,但只有宁音跟红围巾无法交易,对方说过她和红围巾一个灵魂在地狱,一个没有灵魂,要是阴间就是掌管灵魂的黑暗之地,那么当时守路人说的灵魂在地狱,这个地狱说的应该是阴间,而不是这里的地狱。
不过她从那口棺材世界回去南大路的最后,守路人跟她说过一句话,总觉得守路人知道很多事情,也许她还会再见到守路人。
在她思索这些的时候,守门人打断她的思绪,给所有人指了一个方向,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去,就到休息楼。之后守门人伸手勾起拉上圆顶上的铁门,看样子是要关门了,对方也提醒他们该过去了。
一行人便各自拿着黑色的规矩纸张,随即离开登记处。
守门人望着他们缓慢远去的背影,压低毡帽,收紧斗篷,轻声说了一句:“今年真冷……”
走了几步,十几人听见守门人轻叹的声音,忍不住回头,但登记处那里已经落下铁门,不见了守门人。
死人世界的几人率先转身回去,往前走去,其他人也跟在后面,一边瑟缩着手脚哈着气,这里确实太过寒冷了,黑色的大地都冰冻了,从裂缝之中结着碎冰和冰粒,是在极低的气温中不停冻结覆盖的冰冻,但这里却没有下雪,一直拖动着铁链的双脚早已经冻得发僵,身体也没有什么知觉,只是本能地向前走去。
经过铁链那里的时候,那些拉动着时间铁链的囚徒都望向这一边,神色麻木,眼神又阴沉沉的,一行人连忙转头回去,拖着铁链往休息楼快步走去,走了几百米,就见到前面的休息楼,一直进到楼里,所有人才觉得活了过来,这楼里有暖气供应,也抵御了外面的寒冷和朔风,冻得僵硬的身体也开始恢复了知觉,但冻裂的伤口又在暖气下变得更加疼痛。
所有人又下意识打量四周,休息楼比想象的大,他们进来的这里只是前厅,比较空阔,墙壁和地面都十分老旧,墙皮有卷裂起来的裂痕。宁音停下脚步,看了一圈,墙壁上挂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时钟,滴答滴答走动着,而这些时钟的时间都是不同的,除此之外,这前厅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楼栋里的灯光很暗,是亮着红色的暗灯,这种灯光显得四周多了几分阴森诡异,在灯光跳闪了几下的时候,墙壁上就出现了几个血手印,还流淌着血迹,一直流到地上,然后又一直流到他们脚边。
大家见状,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血迹还在流向他们这里。
突然,跳闪的红灯又恢复正常了,地上又什么都没有,墙壁上的血手印也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错觉。
死人世界的人压低声说:“这楼栋里有问题。”
有人突然回答:“有鬼。”
苍白的女人双手抱紧手臂,小声说:“好在现在是安全时间……”
“是啊。”
渐渐地,大家慢慢静了声,表情露出几分悚然,彼此互相望向对方,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甚至忍不住出声问:“刚刚是谁在应声?”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人应声了,但他们根本没有应对方,都是各自说完话就没有说了,他们顿时望向四周,刚刚应他们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多出来的人,但他们看不见。
“先别管了,现在还是安全时间,先看一下这个休息楼,像刚才出现的那些诡异情况,已经说明接下来想要在这里活下来不会很容易,记住我说的,先别内讧,弄清楚这个地方再说。”死人世界的人说道。
之后一行人也不再在前厅停留,连忙往前面的走廊走去。
头顶上亮着的红灯在他们行走的时候微微跳闪,四周很昏暗寂静,红色的灯光一闪一跳,映在地上的影子也诡邪了起来,跟着一下出现一下消失,这让人不舒服的灯光带给每一个人压抑感,此刻狭长的走廊就只响起着双手和双脚拖动铁链的沉闷声。
走了一会,他们就在这条走廊停下,两边是一扇扇电梯门,一共有十四扇门,门顶上刻着一个数字,依次从一到十四,这应该是从这些电梯门通向不同的休息楼栋,大家没有急着搭乘电梯,而是继续往走廊的尽头走去,发现这里也有一扇门,旁边挂着一个牌子:地狱交易所。
下面还有两行字。
【穷鬼不要进来】
【进来先交押金:一只鬼】
这里就是守门人提到的交易所,可以用附身的鬼交易,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但至于可以交易什么,他们不知道,现在他们连押金都交不起,交不起押金就无法进去交易,这交易的初始条件就十分苛刻了。
“算了。”
大家往回走,各自停在自己选中的钥匙牌上的数字,按着上面的楼栋号分散地站在不同的电梯门前,像是知道他们要搭乘电梯,叮地一声,面前的电梯门便打开,大家都没有说话,互相看了眼,便各自进到电梯里。
宁音跟同是一间休息室的小西、陈琰两人搭乘,电梯关上门后,直接将他们送到他们休息的楼层。
三人从电梯里出来,沿着走廊往前走,一边对照着两边休息室的房间号,一边左右张望,因为电梯是直接将他们送到这一层,去不到别的楼层,而单是从这一层来看,就是一条走廊,两边是休息室,宁音随手拧动一间休息室的门把手,是锁住的,又一连试了几间,每一间休息间都要用钥匙才能打开,她这才放弃。
当他们用钥匙拧开选中的休息室,进到里面后,发现不只是楼栋简陋,就连休息室里面也十分简陋。
小西轻手轻脚关上门,紧张又有点害怕地看着这间休息室。
这里的休息室是六人间,一共有六张床,有三张床是有物品摆放着的,说明有人,而两个洗手间和洗漱台在阳台,阳台顶那里挂着几件衣服,有男的,也有女的,这是混住的休息间,三人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也因为一路来到这里,在检查完之后,小西太累了,爬上床便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偶尔呢喃地喊了几声妈妈。
宁音也一个人选了张空的床位,便坐在床角里,那边还站着的陈琰就站在选剩下来的空床前,转头看向休息间,又看向宁音,在这里就他们三个是同一批送进来的人,小西睡了,安静的休息室就只有他跟宁音两人没有休息。
他拍了拍裤腿,又把伤痕累累的双手往背后两侧,小心翼翼地往宁音这里走近了两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宁音看着他:“不要靠近我。”
陈琰顿时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我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说到这里,他又不知道自己想跟宁音说些什么,也不再出声。
宁音没有再理他,双手抱着双腿,头便埋在膝盖上,双眼慢慢沉入黑暗,而这片刻的寂静和安全反而让她压抑着的疲倦和痛苦从心底里涌出来,在闭上眼后,脑海里一直是一片腥红,她又想起尖塔发生的事情,如同噩梦一样,伴随着强烈的恶心,胃又在翻涌着,突然之间,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睁开眼,单手撑着床柱,难受地朝地上剧烈呕吐了起来。
陈琰一惊,连忙走过去:“你没事吧?”
宁音还在呕吐,她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觉得难受,右手用力捂住心脏,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她又靠回到床角,神色十分疲倦虚弱,她见陈琰还站在床边,出声说道:“我没事,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你没事就好,我只是……我们是一起进来的,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叫我。”陈琰低声,说话的时候,又看了看她。
宁音摇了摇头,并没有应声,等对方走开后,这才闭上眼,垂落在腿两侧的双手却用力攥紧,锁在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细微地响起。
此刻宁音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出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