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看着窗外的时候,木窗上突然坐着一个恐怖娃娃,晃着两条小短腿,一脸怨毒地看过来,宁音吓了一跳,当她再看认真的时候,那个恐怖娃娃又消失了。
这时,房门上挂垂着的布帘被人撩起。
“阿朱,你总算醒了!昨晚真是吓死阿妈了!”昨天第一眼看到的女人端着一只茶碗进来,她坐到宁音身旁,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把手里的茶碗递给宁音,一边说道,“昨天你晕过去后,我和你阿爸就请阿婆过来了,这是给你开的安神茶,快点喝了吧。”
宁音压下刚刚被吓到狂跳起来的心跳,目光缓慢转到女人身上,又惊疑地看了看木窗,那个恐怖娃娃确实不见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指了指木窗那边:“刚刚那里有一只恐怖娃娃坐在窗口上……”
女人闻言,脸色微白,连忙看向窗口,什么都没有,反而窗外的阳光灿烂一束束洒进来,泥砖堆砌的狭小房间就镀上一层暖洋洋的橘光,尽管这样,女人还是没由来的感到一丝阴冷的寒意。半晌,她收回目光,看向迷茫的宁音,细微地叹了一气,轻轻提了一嘴:“窗上什么都没有,不过你小时候就看能见那些东西。”
宁音眉头轻轻皱起,对身旁的女人浅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人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让宁音接过自己端着的茶碗后,用手指温柔地给她梳着散乱在背后的头发,辫着一条好看的麻花辫子:“阿婆说你撞邪了,就在那条河……”说到这里的时候,女人微顿,有些忌讳地转而说,“这茶可以给你安神定惊,阿婆说喝了后,过几天就没事儿了。”
“阿婆?”宁音好奇,“阿婆是谁?”
“村里的神婆,大家也叫她阿莫婆婆,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经常去阿婆家玩,每次都玩得不肯回家,还是阿婆带你回来的。”女人回想起以前的事,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
宁音默默听着,随即低头看向双手捧着的茶碗,定定看着水面上飘着的一层香灰,还有沉在碗底下面的几片茶叶,这碗茶水是暗红色的,飘溢着茶叶味道之外,隐约的还有一丝烧灼过纸张的淡淡气味,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音猛地心悸了一下,茶水中慢慢倒映出一道半人的身影,头发长长的,无法看清水面中的那张脸似乎静幽幽地看着自己。
有人在茶碗中?不对,是有人倒映在茶水中了……
忽然之间,宁音疑神疑鬼了起来。
她连忙抬头看向房间四周,除了自己和身旁的女人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阿朱,你又怎么了……”女人一脸担忧。
过了一会,宁音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等她再低头看向茶碗的时候,就跟恐怖娃娃一样,水面浮现的那道诡异的身影又消失了,这样看上去,她似乎真的能看见一些东西。之后在女人的叫声下,宁音慢吞吞端起茶碗喝进肚子里,就像喝红茶的味道,带着一点香灰的苦涩,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喝完后把茶碗递回去。
女人接过,知道宁音一时间什么都不记得,也怕她软巴巴的性格,这个样子到村里的话,肯定又会被那些混蛋儿欺负,便说了一下家里的事,后面又提了一下村里的事情。
这里是活人村,是在灵镇偏北的一个偏僻村庄。说起灵镇,那也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不过女人的说法是,活人村追溯起来的历史还更久远一些,灵镇上的人其实都是活人村走出去的,但走出去的人,就不能再回来了,这个规矩是很早以前就有的。
而这个家一共有五口人,阿爸和阿妈,还有兄长和他的妻子,宁音从阿妈那里完整地知道阿朱的名字是叫李云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即将降临的生命,此刻就在兄长李云学妻子的腹中,再过几天就要出生了,为了这事,大家都忙着,前脚刚找好接生婆,也就是阿莫婆婆,现在就等生下来,后脚阿朱就在昨天这个时候偷偷跑去村尾,跟那个梓星去河边,然后那些混蛋儿也跟着去,结果就出事了。
在阿朱掉进河里后,其他人也纷纷掉进去,河里的水格外的深,每年能淹死不少人,就算是强壮如牛的成年人,也会被扯下水里,所幸老铁牛在那里放牛,不然二十个人都会淹死。
“二十个人?”宁音下意识问。
阿妈一提起这些人便来气,数落了一番后,才又长长叹了一气:“阿朱,你别再跟梓星走一起,那条河你以后也不要去了,那条河……”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妈欲言又止。
“那条河怎么了?”宁音好奇。
刚说出声,房门突然摇摆了起来,咯吱地细微响起,房里的两人都一惊,连忙望向房门,就见门布也一阵阵地飘动着,挂在帘布上的串珠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然而五月天时,南方的午后是火热的,像一个大火炉,外面的风也静止了,根本没有风进到房间里,只有一把老旧的蒲葵扇搁在床头边上。
“阿妈去看看,别怕。”说着,阿妈握着空的茶碗,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慢着脚步走向房门口,随即动作很轻地拉开一点靠着墙壁的木门,往门后看了看,房间哪里都光亮,只有门后阴暗,随着拉开木门,午后的阳光也铺进门后,跟着明亮了起来,并没有什么东西。
阿妈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像这些怪事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不只是他们一家,这条村,村里的每一户,家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怪事,阿朱更是有阴阳眼,能看见一些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他们家就显得怪事连连,村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阿朱,不过比起那个丧门星,阿朱是有阿莫婆婆庇佑的,村里的人也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阿妈也听了不少难听的话,那些欺负阿朱的人也是暗地里使坏,小时候阿朱经常被其他小孩拿着石头砸,每次看到回来的阿朱,浑身伤痕,阿妈就难过得抱着阿朱哭。
一想起这些,阿妈心里就难受。
她回头轻声叮嘱:“听阿妈的话,不要去那边,也别跟梓星走一起。”说话间,阿妈忧心忡忡,又叹了一气,她实在不放心宁音,心里总是很不踏实,这几天眼皮也一直跳,“记得了吗,一定不要再去河边,也不要再去找梓星,再不济也要等这个月的祭祀过了,阿婆给你算过一卦的,说梓星会害死你……”
宁音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没有听下去了,心思完全落在阿妈握着的木门,瞳孔微微一缩。
门后出现了一双湿沥沥的绣花鞋,地上已经有一滩水迹。
她顺着绣花鞋往上看,看到一角红色的嫁衣,心里一跳,吓得往床上瑟缩了下,又忍不住继续往上看的时候,阿妈已经将木门靠回到墙壁。
“阿朱?”
宁音目光猛然收起,看向阿妈,不过她这次没有再告诉阿妈看见门后的那一双绣花鞋,她能看得出阿妈是没有看见的,只是应道:“……我知道了,阿妈,我不会去河边了,也不会去找梓星。”
至于梓星是谁,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从阿妈那里知道这个梓星小时候克死了一家,跟他有过接触的人,也会被他克死,村里的人十分厌恶梓星,要不是不能随便将村民赶出活人村,大家都会赶他离开。现在梓星是一个人住在村尾那间破烂屋子里,平时只有阿莫婆婆接济他,阿朱偶尔也会偷偷找他,带一点吃的给他之外,村里的人就再没有人待见梓星了,都觉得他是丧门星。
等阿妈走出去之后,宁音从床上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左右看了看,便抄起一张板凳靠近门口,小心翼翼地用凳腿拉开一点木门,门后那双绣花鞋和那滩水迹又不见了。
“又不见了吗?”她喃喃一声,随即转身打量这个房间,总觉得毛毛的,她低声喊了句,“我看见你了,你是谁?”
然而没有人应声,也没有再出现什么东西,除了那只时不时出现吓她的恐怖娃娃。
宁音知道恐怖娃娃不会伤害自己后,也不管它了,放下板凳,一边往房间外面走出去,一边回头望进房间。
走到外面,她仔细打量,这是一间水泥房,已经有些旧了,一些家具也很简陋,宁音目光转了一圈后,便落在那张发灰的神台,它靠着墙壁,正对着屋门的方向,台面上放着香炉,香炉后面是几个先辈的神主牌,而墙壁上挂着一幅有些褪色的神像画,屋外的光线只照到屋里的一半,另一半埋在阴影之中,显得很阴冷,这张神台就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阿妈不知去哪了,家里一时间很静。
之后宁音又转去那些房间,屋里一共有四间房间,其中一间放置着杂物,不过已经开始收拾干净了,那个房间到时候是留给李云学妻子,衡兰肚子里的孩子用的,刚好宁音转到李云学的房门外。
入眼的是衡兰坐在窗前编织着小孩子的衣服,脸上点缀着薄薄的阳光,眉目格外的温软轻柔,她似有所觉,抬头就见宁音站在门外好奇地看进来,顿时停下手里的针织活计,浅浅一笑:“是阿朱啊,听阿妈说你醒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宁音走进去,搬过一张小板凳坐在她身前。
衡兰这才一边织着衣服,一边跟宁音闲闲地聊着。
宁音问:“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几天出世啊?”
“还有七天左右吧,阿婆给我算过日子。”衡兰温声说道。
“七天的话,那快了。”
衡兰听她这样说,脸上却隐隐的不安和忧虑,她抬头望出窗外的村子,七天确实很快就到来,但那时候又刚好是村里的祭祀,偏偏是祭祀的时候。
宁音也察觉到衡兰的担忧,追问了一声:“怎么了?”
衡兰却只是笑笑:“这几天你都听阿妈的话,别四处乱走。”
宁音只好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才离开,停在门口。
屋外就是村里的一条泥土铺的小路,前前后后的房屋是紧挨着的,有狗吠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而小路的对面是田野,能看见一些村民到田地里。
看了一会,她便想去见一下那个梓星,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阿妈让我不要去找梓星,我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宁音脚步霎时停下,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浮现这样的念头,或许说是一条信息更为准确,明明她是想出去找梓星的,但脚步就是挪不出去。
不过她又试着往外走,还是怎么都走不出去。
脑海里又出现一条新的信息。
【还是不要出门了,我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出门后阿妈肯定担心的,不如回去房间里再睡一会吧】
下一刻,宁音便真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倦是悄然而来的,她清醒的意识却对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感到了毛骨悚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脑海里出现的这些信息干扰了她的行动,就是不让她出门找梓星,此刻她已经撑不住沉下来的眼皮,只能回房间里睡觉。
到了傍晚,是阿妈将她叫醒的。
村里的夜晚是很早黑的,宁音吃完晚饭后,跟家里的人聊了一会就回房了。
将近半夜的时候,木窗突然被外面用石头砸了一下,咚地一声,宁音听见声响,顿时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向窗户。有些松动的木窗已经被窗外的人拉开,先是一盏煤油灯从外面举进来,然后是一个年轻男人,他站在窗外,借着黄澄澄的灯光,凝着雪霜似的冰冷眼睛直直望向坐在床上的宁音。
“出来,宁音。”他轻轻叫道。
宁音看着煤油灯照着的那张雪白清丽的脸庞,莫名的觉得有些亲切,她小声问:“你是……谁?”
水千星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清冷干净,带着簌簌的雪寒,他跟她说:“那你再记一次我的名字,我是水千星,万千星光的千,晨星永耀的星。”
“也是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