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五郎成婚的这日,丧着一张脸,好似今日不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是忌日。
侯爷在招待客人,不便前去说他,便嘱咐沈寒霁盯着他,别让那个浑小子闹得沈何两家的脸面不好看。
沈寒霁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那一身蟒袍,却丧着脸的沈五郎身旁,轻飘飘的道:“你今日若笑不出来,那么回门之时,你的四个大舅哥,一个小舅子定然不会放过你。”
何家儿子都像是捡来似的,而姑娘却是都被捧在手心上。何大姑娘的那些堂兄和亲弟也是对这个姐姐妹妹很是顺从,且见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
沈五郎闻言,眼一瞪,直接看向自己身旁的三哥。
震惊的问:“三哥,我若是被他们何家的人欺负了,难不成你就干看着,不帮忙?!”
沈寒霁微微挑眉,诧异了反问他:“大婚之日,是女子最为重视的一日,你都闹得不好看了,弟妹娘家的人向你讨个明白,不过分,我又为何要帮?”
沈五郎道:“娶这么个凶名在外的女子,谁能笑得出来!”
沈寒霁面色淡了下来,多了几分严肃:“不管你们夫妻以后会如何相处,可今日的大婚之日,不要闹得不好看。莫要说三哥不提醒你,你且给自己留一分余地,他日与弟妹也好相处。不然以弟妹盛名在外,还能制伏不了你?便是弟妹不教训你,她的四个哥哥,一个弟弟都会轮番来教训你,成婚日露出心甘情愿之色,往后会让你自己少受些苦。”
三哥的话,让沈五郎想起了多日前在酒楼被那五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拦下威胁的事。
他们自称是他的大舅哥小舅子,威胁他道:若是不好好对待他们的妹妹姐姐,便要给他好颜色瞧。
回想起到那会的场景,沈五郎一个激灵,随而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很是勉强。
沈寒霁看着他的笑脸,沉默几息,然后伸出手,两手掐着他的脸,往上一提,整张好看的脸都被沈寒霁挤变了形。
“笑得好看些,别笑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被掐着脸,沈五郎口齿不清的道:“笑不出来。”
沈寒霁想了想,随而道:“那你便想想,你成了婚之后,父亲便不会再像往常那般管着你了,银钱方面也会放得比较松,毕竟你都已经成家立室了,花销大了,母亲与父亲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一听,沈五郎的双眼还真的亮了起来。
沈寒霁松开了手后,沈五郎便已经能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沈寒霁却是在心底无奈地笑了笑,暗道真是个单纯的傻子,父亲虽不会再那般严管他,但可不见得那何家姑娘能放纵他。
沈五郎前去迎亲回来了,温盈也随着其他人一同前去看看新娘子入门。
沈寒霁担忧人挤人,会碰到温盈,便一直护在她的身侧,隔开那些跑起来没了分寸的孩童。
鞭炮声响起,他便给她捂住了双耳,旁人望过来,整得温盈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等鞭炮停了,温盈才用手肘轻撞了撞他,小声道:“人都看着呢。”
沈寒霁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道:“我们恩爱我们的,与他们何干?”
温盈有一时的语噎,随而压低声音道:“这样我便不搭理你了。”
沈寒霁点了点头。但话听进去了,却依旧把人护得很紧。
温盈也不管他,而是翘首企盼的望着停在了侯府外的花轿。也不知沈五郎今儿个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一早上的时候还耷拉着脑袋,如今却是精神抖擞的。
温盈不解的问身旁的沈寒霁:“你五弟这是吃错药了?”
沈寒霁看向沈五郎,看到他那笑脸,薄唇微勾,轻笑出声:“药没吃错,就是会错我的意思了。”
温盈还想再问,可新娘子已经下轿子了,便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温盈也没见过这何大姑娘,所以有些好奇。
永宁侯府是武将出身,故而沈家儿郎的身高都很是出类拔萃,但何家姑娘一身剪裁合适的喜服,身形高挑,与沈五郎站在一块,却是丝毫不显矮。
新娘子以团扇遮脸,温盈看着她从眼前走过,却只看到了新娘的侧脸。鼻梁高挺,但因脂粉遮掩,又是半张脸,所以这样貌看得并不真切。
沈五郎拜堂的时候,他亲娘都为他暗暗的捏了好几把汗,生怕他会出什么差错。
好在拜堂的整个仪式下来,向来不靠谱的沈五郎,竟是没有再出过半点的差错。
温盈如今孕期已经八个多月了,也凑不得大热闹,所以吃完了喜宴后,便回了云霁苑。
今日沈五郎成亲,所以夫妻二人便也回来住一日。
沈寒霁陪着她回了云霁苑,回了院中,前边院子的热闹声依旧传了过来。
天气热,夜也还没深,前边还热闹着,温盈也不想那么早休息,便到院中的亭子吹吹夜里清爽的凉风。
顺道也让沈寒霁回去继续招待宾客,听到温盈要赶他走,他有几分的不乐意。
温盈劝道:“我不过去便罢了,夫君是新郎的哥哥,二伯哥又不在,理应在前边招待宾客,你若不去,母亲会不高兴的。”
沈寒霁自是清楚时下自己偷不得闲,只是摇头道:“他成个亲,累的倒是旁人,我便是想陪陪自己的娘子,结果都不成。”
沈寒霁话一出,身旁的几个婢女都抿唇忍笑。
温盈见状,用团扇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夫君快去吧。”
沈寒霁轻笑出声,随而道:“我让人多送些零嘴过来,省得你无聊,有什么事,差个人到前边唤我。”
温盈忙应:“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沈寒霁带着笑意转身出了亭子。
不一会后,便有婢女送来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吃食。
温盈:……
这哪是一些零嘴,分明是一堆。
吃食太多,她在前边也吃了好些,这一桌子吃食肯定是吃不完的,故而温盈让几个婢女把吃食给分了,她只吃少许。
今日日子喜庆,故而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个婢女分着吃食,都轻笑出声,嬉戏着。
前边院子热闹,云霁苑也热闹。
温盈吃着果儿,视线落在主屋的廊下,目光有一下的恍惚。好似有一瞬间,看到了那梦中大雪纷飞的那日清晨坐在檐下的沈寒霁。
他一身白袍,披着狐裘,抱着她的牌位坐在那个位置。
下一瞬间,他似乎与她对视上了目光,征愣了一下后便露出了笑意,朝着她伸手。
只一息之间,幻象便消失了。
温盈征愣,这是梦中的场景。
总该不会是刘家女上一世的沈寒霁在临死之前,真的看到了现在的她吧?
这时蓉儿给温盈到了杯清水,说道:“三爷真是越发疼爱娘子了。”
蓉儿的声音打断了温盈的思绪。
她多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檐下,温盈收回了目光,不再纠结。
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吧,想太多也没用。梦里的沈寒霁也与她无什么关系。
——
翌日,因新妇要给侯爷和主母,还有长辈敬茶。
温盈与沈寒霁自然也是要在的,所以很早就起来了。
温盈也在这敬茶上边看清了何氏的样貌。
中上之姿,虽不算是让人惊艳的美人,可也是个有个性的小美人。与沈五郎的那两个妾室比起来,确实是差了许多,可那眉宇之间的英气与自信,还有那等挺拔的身板是寻常女子不能比较的。
看着就像是个直爽的女子。
温盈喜欢这样的女子。
之前听主母提起过,就是侯爷也对这未来的儿媳极其的满意。
原本今早应是喜气洋洋的敬茶的,只是……
敬茶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
沈五郎那张俊脸上,青紫红肿的左眼也很是明显。怎么看都像是被打的。
大家伙都不敢问,也不敢说,只静静地坐着,站着。
沈五郎不仅没有半点的遮掩,还吊着眼,得意的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人,好似在说——新婚第二日便把夫婿给打了,你这样的就是没被休弃归家,也会被长辈训斥。
温盈看得出来,沈五郎就是这样的心思。
她都能看得出来,沈寒霁,还有那主母和侯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大家都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主母和侯爷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既然当无事发生,温盈与沈寒霁二人也是挂着笑意,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唯有那沈明霏不明所以的道:“五哥,你、你的眼睛被谁打了?!”
沈五郎看了眼身旁的何樱,意思明显。
何樱也有些局促。约莫是知晓自己闯祸了,平日再镇定,时下都难免有些不安。
沈明霏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正要说什么,上座的主母道:“长辈都还未曾说话,小辈闹腾什么?”
“可……”还要再想说些什么,可在主母敛下笑意看了自己一眼之后,余下的话也就咽回肚子中。
便是不怎么聪明,但现在也看得出来,主母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主母与沈明霏说了那句话后,继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露出淡淡的笑意,看了眼自己的身旁的嬷嬷。
嬷嬷会意,道:“可以敬茶了。”
沈五郎惊愕主母的不闻不问,还有他父亲视若无睹的模样,甚至还挑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怎么,傻了?还快不敬茶?”
沈五郎怵他父亲,不敢放肆,只能顶着一个青紫红紫的眼睛跪了下来,朝着自己的父亲敬茶。
两个新人各得了两个大红封,然后主母和侯爷说了几句话后,便开始认亲戚。
对于沈五郎那青紫的眼睛,没有一个人敢再过问。
介绍到沈寒霁夫妻二人这的时候,温盈朝着那何樱温婉一笑。
许是何樱喜欢长得好看,所以对上温盈夫妇二人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比方才的要自然,也要灿烂了许多,眼睛也黏在了夫妻二人的身上,更是含羞带去的喊了一声“三哥三嫂。”
沈五郎:……
这小娇羞的模样,好似昨晚彪悍的人不是她一样。
敬茶后,一大家子一同吃了饭,然后才各回各家。
从膳厅出来,沈五郎就在沈寒霁的身旁,沈寒霁是个内切黑的,有时候也会有些抓弄人的坏心思,故而勾唇一笑,轻飘飘的道:“连女子都打不过,你还想告状,还当自己是那七八岁的孩童吗?丢不丢脸?”
温盈在沈寒霁的身旁,自是听到了他这话的,手肘轻碰了一下他,让他莫要这般恶劣的嘲讽。
温盈悄悄的看了眼沈五郎 ,毫无意外,那沈五郎的脸都黑了。
他憋着想反驳,可一则沈寒霁的话也是实话,无缝让他反驳,二则他对他斗不过这三哥,从骨子里畏惧他这白切黑的三哥。
沈五郎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等行出了侯府,柯敏才在温盈身旁道:“方才在外边等着娘子的时候,听外边的丫头说昨天晚上新房那边可闹腾了,五爷想振夫纲,可却被五娘子反镇下来了。”
一旁的沈寒霁笑了笑,了然于心的道:“五弟的小聪明就极少有成功的时候,估摸是昨晚就想激得五弟妹打了他,今日再在大家伙的面前告她一状,可他却没有料到,他那点把戏,除却沈明霏,还能有谁看不出来?”
话到最后,沈寒霁轻描淡写的道:“他这夫纲呀,这辈子也别想振兴了。”
听到沈寒霁的话,温盈想了想。
若是个寻常男子被自己新婚妻子打了,肯定会觉得丢脸,外出也是遮遮掩掩的,哪会像沈五郎这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被打了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呀,就是他沈五郎自己。
回到了府中,便有宫里边的太监来传沈寒霁进宫。
沈寒霁换了一身衣裳,也就进了宫。
大元殿中,除却皇上,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
沈寒霁思索了几息,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大概是裕王有所动作了。
虽说如今也有裕王的罪证,且那墓地密道就是最好的证据。但皇帝的目的在于一网打尽,扯出背后与裕王有所牵扯的所有官员,且只有抓贼拿脏,当场抓拿裕王,裕王也钻不了空子,太后也不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