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让闻言, 她觉得失忆后的程闻疏…挺搞笑的,偏偏又是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林照站在一旁,抵拳干咳一声后, 就偏头朝窗外看去。
任时让觉得林照, 或许是没办法直视他的这位年仅22岁的程总。
“二十出头, 这也马上可以找老婆了。”任时让心情不错,继续和老公聊天,“你想没想过, 自己以后的老婆会是什么样子?”
他又是那一副淡漠的模样,不想与她多说, 可由她这位客人看着, 阿程这一次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说:“应该不会太漂亮。”
“为什么?”你的漂亮老婆就在你跟前问你。
他淡漠偏眸,说:“我不看脸。”
任时让轻勾唇角, 你可装吧程闻疏, 高中是谁对我一见钟情。
他一顿, 加了一句解释:“娶不起漂亮的。”
“我是村里最穷的穷小子。”他声音平淡, 直接坦言自己的窘迫,不自卑, 脊背挺直,贫穷不会让他弯曲脊梁,向她说实话,“没有人会愿意嫁给我。”
他淡淡客气道:“所以客人你说的,要不要娶老婆,娶个什么样子的, 这些我暂时都考虑不到。”
“这么可怜。”任时让小声唏嘘不已,“你连老婆都娶不到。”
阿程的脸色变得有一些不自然, 片刻后,对她道:“也不是娶不到。”
他认真道:“村里的李大娘王大娘和刘老娘都说,只要我好好赚两年钱,等我攥够娶媳妇的钱,都愿意将女儿嫁给我。”
好家伙,不仅老周可能有拿他做女婿的心思,还有其它那么多,这一个多月虽然晒黑了不少,但听起来,在村里倒混得不错,直接成了万人迷的小白脸。
这样说着话,她本来有些晕船不适,怕水路太远,自己撑不下来,也许是和终于见到程闻疏也有些关系,有他这样陪着聊着,挺有趣的,倒觉得没一会儿船就到另一头了。
停岸后,他偏头朝窗外看一眼,没多做逗留,直接站起来对她道:“我该走了。”
任时让微弯唇,抚着肚子,和他道:“再见。”
他下去拿东西,他们出舱,下船的时候又碰上了。
阿程手中又提着那一堆深绿色的渔网,下去拿东西的缘故,下船的时候,他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任时让小心下船,林照伸出胳膊,她扶了一下。
老周在船下等着,憨厚的模样,看着他们。
任时让下船站定后,就见老周咧出笑容,对着她和林照道:“你们是我这么多年,见过长得最好的一对夫妻。”
林照当即顿住,额角顿时流出冷汗,连头都不敢朝后回了。任时让轻笑,松开手中的手臂,朝后回眸,程闻疏仍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事不关己,是她有一瞬间想多了,还以为身后的人会下来,亲自反驳老周,程闻疏占有欲那么强,面对陆叙时,她去一趟洗手间都能叫他承认自己吃醋受不了。
如果现在还记得她,听到别人成了她的老公,怎么可能忍得住。他确实是连她都忘了。
任时让又回过头,对老周道:“不是。”
“我们不是夫妻。”她看到自己近在咫尺的老公提着东西下了船,越过他们一行人,朝村里的方向去,任时让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而去,继续对老周道着,“我上岛就是来找我的丈夫。”
老周不好意思地搓手道一声“抱歉”,小心翼翼说:“客人你丈夫也在岛上啊,需要我们帮你找吗?”
她微扬唇角,摇了摇头,已经找到了。
任时让提起一点声音,上前一步,朝人的背影唤道:“阿程。”
他停了下来,转回身子,问她:“怎么了?”
虽然程闻疏不记得她,但任时让心底并没有任何怯弱,不会再后退妥协,终于见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她的心情一直都是舒畅松快的,继续逗他最后一次,对他道:
“我挺喜欢你的,憨厚朴实。”
他站在不远处,淡漠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向她道谢:“谢谢。”
“我要在阳铃岛上呆几天。”任时让扬出温柔的笑容,“下次再遇到,你可以直接叫我姐姐。”
待会见。
下了船就有村镇上的车接他们到农家乐的农舍,不出一会,就在进入村镇的路口,追上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任时让朝车窗外看,林照交代司机:“开慢一点。”
村口树荫下有人支着一张桌子在摆摊,旁边放了一台冰箱和一把躺椅,一位大爷就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把蒲扇摇,卖东西。
阿程背对他们,日光晒着他的脖颈,一手提网,一手就掀开了冰箱,微弯腰从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拿在手里。
任时让降下车窗,听到他偏头向老板问:“多少钱?”
老板伸出手指比了一个“2”。
他将瓶装水先放在旁边桌上,伸手从身上掏钱。
任时让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女人的唤声:“阿程!”
她偏头去看,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个穿着带花裙子的女人,黑直的长发披在肩头,嘴角带着温婉的笑容,一副美好善良的模样。
直到走到跟前,意外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眸,看到车子里的一张漂亮的面容,周媛眼眸微闪,缓缓止下了脚步。
任时让与人对视着,听到坐在前排的林照朝后偏头,低声告诉她:“周媛在这里呆了有半个月了。”
周媛手中握着一瓶水,也定睛看着任时让。
她从山上甩掉人跑下来后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然后为了不想叫任时让知道她的行踪,再将她送回加州,她一路上不敢用证件,不敢开手机,先到了八宝岛上,发现周平搬了家,周平与她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各自母亲的缘故,一个常年在南方生活,一个在北方,根本就不怎么联络,周媛找她父母也打听不到这位亲叔叔搬到了哪里,她就自己一路打听,一共花了半个多月,终于在阳铃岛上见到了亲叔叔。
也终于见到了程闻疏。果然与梦里丝毫不差。
周媛试探过,程闻疏是真失了忆。她在他面前装作不小心摔倒过,当着表姐的面,周媛没敢直接摔在他的怀里,只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没什么厌恶的反应,还客气地叫她小心一点。
周媛此时看着任时让。梦里说程闻疏和她在渔岛上独处了一个多月,程闻疏就爱上了她,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任时让现在来了有什么用,程闻疏也已经不记得她,比起和他已经相处了半个月的自己,周媛反而觉得自己优势更大。
之前发生的一切与梦里几乎丝毫不差,周媛觉得一个多月后,她不一定会再次输给任时让,程闻疏可能真的会爱上她。
这一次,有这个机会,不像在东江时,一般接触不到他,现在人就近在咫尺,周媛就要明目张胆地争,关乎她的一生,反正程闻疏失忆了,她凭什么还要在他们两个之间做跳梁小丑的角色。
周媛对任时让展颜露出一个大方挑衅的微笑,拿着手中的水继续朝程闻疏走去,站在跟前,又恢复温婉的模样,声音轻柔,对人道:
“阿程,不用买水了,我帮你带了,喝我的吧。”
坐着的大爷手中扇着的蒲扇停住,大爷先不干了,嘟嘟囔囔道:“老周家的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小伙子钱都要掏出来了,你不叫我做生意啊。”
周媛表面的面皮还是太薄,听大爷一说,脸上就浮出一层红晕,蠕唇:“我……”
任时让轻声一笑,不在意周媛的挑衅,她难道还会怕剧情成真吗?不,她这一次,什么都不怕了,她这一次来,就是要来打破为这位周小姐量身定做的剧情。
程闻疏也收眼,不看周媛,继续从身上掏出一个钱夹。
任时让抬眸去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单手取开钱夹,钱夹的皮革劣质,软塌塌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很厉害,看出来主人根本不舍得换。
任时让听到大爷对着她喊:“村子里的客人?”
她从程闻疏身上略一收眸,看向大爷。大爷眼前一亮,不由坐直,愣了愣,才问:“姑娘,热不热?买不买水?”
程闻疏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向大爷。
任时让看向林照一眼,林照会意,拿出一张一百的现钞,递给她,她接过来。
两根细指夹着一张百元钱钞,一只白皙纤瘦的手,从黑色的车窗中伸出,露出一截洁白柔软的手臂。
任时让将钱递给老板,对老板道:“100块,您看,能买多少水?”
她看一眼程闻疏,扬唇,继续道:“还有他的,都算在这里面。”
老板欲接男人递来的五元钱币的手,立马转了个方向,接过任时让手中一百元的现钞,对她道:“好的好的好的,姑娘。”
阿程拿钱夹和钞票的手一顿,回眸,无声与车子中的她对视。
任时让迎上他的眸光,抬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摆出好看的角度,给自家老公看,拿温软的声音,对他说:“在船上得你照顾,辛苦了,请你喝水。”
与周媛无关,她不在意周媛,只是想亲近他。
他对她淡声说谢谢,便收了钱夹和钱,拿起桌上他的一瓶水,提着渔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任时让从他身上收眸,对大爷道:“水都拿给后车吧。”
她交代完,升上车窗,看都没看周媛一眼。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行驶向村镇上农家乐的农舍。
到了以后,车在一个院落旁边停下,任时让下车,抬眸看了看,院子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是个不小的庭院,墙上挂着红色的辣椒,贴着一个巨大的福字,里面还有葡萄架,挂着青紫的葡萄串,还有一颗柿子树,葡萄架下是个水缸,缸旁放着两颗西瓜,里面有个两层的房子。
她站着打量,林照在她旁边接了一个电话,接完后,对她道:“东江市和这边市警局的两位局长和镇长马上就过来。”
任时让点了点头。
林照叫人将行李提进去,又对她道:“任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先进去歇会吧。”
她刚要抬脚进院子,也许是熟悉的人就在不远,心有感应,任时让停下,偏眸,就看到程闻疏从街道那头出现,然后拐进了街边的一家,门口有个竖着的招牌。
林照见她看到,向她解释:“是程总时不时去打工干活的饭店。”
这样啊。任时让脚尖换了方向,林照跟上去。
踩着炙热的石灰路走了一会,她鼻尖就出了细细的一层汗,进到饭店,林照和老板打过招呼,就有人领他们到饭店后面的后厨。
就是个三层的饭店,后厨挤狭,房子后面还有一条路,就在后面开了一扇门,杀鱼之类的都在后面路上直接杀,厨余垃圾也都堆在路旁的垃圾桶里,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还有从厨房流出来的污水,流在了路上。
还没走到,任时让胃里翻腾了一下,有妊娠反应,闭眼捂住口鼻,林照在一旁说道:“您别过去了。”
她摇摇头,想过去瞧瞧,等适应一会,胃里好一些后,她睁开眼眸,穿过后厨,林照为她推开门。
任时让一眼就看到了程闻疏。
他蹲在地上,短袖的袖口撸到肩头,晌午头,头顶的日头巨大,就在头顶,直直地晒着他的肩头和脖颈,汗不断地从他的肩头,脸上,滚落下来。
地上放着一块案板,旁边一个巨大的盆,装着满盆还扑腾水的活鱼。
另一旁放了只水桶。
他左手中摁着一条活鱼,热汗从他脸上滚落,他眼里却仍然清冷,眨也不眨,右手直接刀起刀落,砍下鱼头,血溅到他原本干净的衣服上,落他脸上一滴。
东江市的那个程闻疏,有洁癖,从来忍受不了手指碰到丁点的脏东西,穿的衣服大多是定制,妥帖合身,领口和袖口精致,身上没有任何一丝的褶皱,从发丝到脚尖一丝不乱,很多衣服都穿不到第二次,每一件衣服都有相配的领带钱夹。
整个人永远精致,冷淡禁欲,偶尔会觉得他这样的人缺少普通人身上的生活气息,也是,他这种天之骄子,关注的是金融和股市,怎么会和带着生活气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和她在一起后,才跟着她学会了做三明治这类的简单早餐。
现在,他呆在一个普通人都不一定能忍受的环境中,穿着洗得松垮的衣服,为了生计,手下的辛苦都是为了别人的一日三餐。
“任小姐…”
不顾林照的阻止,任时让走出去,脚尖小心避开脚下的污水,走到他跟前,忍着味道,手拢了一下白裙裙摆,小心着肚子,在程闻疏面前蹲下。
他手下顿住,注意到有人来,抬眼看向来人。
“嗨。”任时让弯了一点唇角,对他道,“阿程,我们又见面了。”
仍不失俊逸的一张面容微怔,淡声对她开口:“你来做什么?”
她两手压着帽檐,挡太阳,看着他的这幅样子,试图叫自己心里好受松快一点,对他道:“不是说好的,再见面叫我……”
阿程将手中污脏还没清洗的一条鱼,捡起鱼头,扔在一旁桶里,对她道:“没与你说好。”
他一顿,又淡声解释:“你看着比我小,我叫不出来。”
她张了张唇,发现自己已经与他开不出玩笑来,只轻轻嗯一声。
阿程不再看她,一手从盆里捞出一条活鱼,直接对她出声道:“你离我远一点。”
任时让微微抿唇。
就听他又缓和了一点语气,解释道:“你是孕妇,血会溅到你身上。”
她又轻轻笑了出来。
然后站起来,将自己手中一只男士的钱包放在了一旁干净的石头上,离开之前,对他道:
“阿程。”
“给你的见面礼。”
“待会见。”
任时让说完,便抬脚离开了,不再耽误他。
她走后不久,就有人冲进后厨,大力推开门,对着后面,正在干活杀鱼的阿程大声通知:
“阿程,别干了,警察和镇长找你呢,说你老婆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