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差人送信回京。”裴尘微顿:“另着人调派兵马过来增援。”
“即便如此, 最快的援军也需得要十五日才能抵达株洲。”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需要用这三万兵马,扛过十五日。
“他们的目的在于攻占株洲。”林水月眼眸略冷:“且还是在两国议和, 晋朝毫无准备的时候。”
裴尘轻颔首:“燕国狼子野心, 不肯轻易罢休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观这些时日的表现,他们矛头指向的,是夫人。”
两国议和之时动兵, 传出去燕国的名声肯定不好听,日后再与他国建交, 旁人少不得也会质疑他们。
可燕国人自打出现开始,便端着一副姿态。
高高在上,藐视晋朝。
令得林水月出手,使得两国议和中断。
今次若他们动兵夺回株洲,改日便会放出风声,说是林水月欺人太甚, 逼出了他们将士的血性。
一再推辞不提议和之事, 并非是兵马未筹齐, 而是给自身造势。
“夫人要如何决策?”裴尘看她。
“他们既是要打, 那便同他们打。”林水月与他对视,二人眼中默契至极。
兵临城下, 眼下已不是议和能够解决的事。
何况燕国早有准备, 对失去株洲之事他们一直耿耿于怀, 始终觉得是自己大意导致。
那就意味着哪怕晋朝做出退让, 他们也轻易不愿放弃株洲。
恶狗伤人,同其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唯有打,打到叫不声来,打到不能自理, 打到对方生出阴影。
也就知晓好歹了。
他们二人谈话简单,寥寥几句,如同议论今日天气一般。
待得第二日,林水月早起时,裴尘已不在房中。
她微挑眉,待得闲下来后,也该是时候审问下这男人了。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着实能耐。
她刚穿上衣服,发髻都还未梳上,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来寻。
来人被拦在了院外,消息传到了林水月的卧房。
“燕国二皇子想见您。”
林水月对着镜子,还在比划着两对耳坠,闻言头也不抬:“知道了。”
来传话的丫鬟,是原本在这院中伺候的,见状只得低声颤抖道:“大、大人……二皇子要您出城去见。”
林水月轻抬眸,瞥见丫鬟脸都白了。
“燕国,燕国动兵了!”
屋内安静下来,林水月最终决定放下了青玉耳环,戴了副扎眼的金耳环。
那边,知州府上收到了消息,底下的大小官员乱做了一团。
“……岂有此理!他们提出议和,却在晋朝毫无准备的时候出兵!”
“眼下率兵马临城,还要让咱们将林大人交出去!如此仗势欺人,显然是忘记了几个月之前,燕军大败于晋朝的盛状了!”
“不对!这么多兵马压境,他们分明是早有准备!只怕一开始就不是奔着议和来的!”
“高大人,眼下当如何才好?城内外所有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过才堪堪三万!”
“有什么可怕的?能打赢他们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大不了城门大开,咱们与这群燕贼拼了!就算今日战死沙场,也必不能够让燕狗如意!”
“刘大人说得倒是简单,整个株洲这么多的百姓,耗费二十万大军才打下来的地盘,若葬送在了你我手中,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不然呢?旁人都已经打到了脸上来了,你竟是还要上去求和吗?”
这情况实在是发生得过于突然,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底下的官员各持己见,吵得是不可开交。
高清源面色发沉,目光如炬,盯着底下的人。
“还需猜测什么出兵原因?”有个身着青袍的官员嗤笑道:“依我看,此事全因咱们那位了不起的林大人而起!”
“若非是她要在城门口耍横,让燕国皇子下不来台,又连着十几日不见于人前,给了人动兵的理由,眼下能是这么个局面?”
“要我说,谁惹出来的事情便由谁去解决,燕国那边不也说了吗?让咱们将林水月交出去。”
“林大人既然这般了得,那就让她前去处理得了!”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
胆小畏惧燕国的,心里面本来就有着其他打算的官员,闻言皆是意动。
见着高清源脸色越发难看,便以为这是个机会,于是开始有人不断地站出来,同意此人的话。
株洲指挥使刘桐见状,气笑了:“枉我还以为诸位都是些英雄好汉,如今看来,一个个不过是胆小怕事的孬种!”
“我早就想说了!那日城门口之事,是我不在,若我在,必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林大人。”
“一个战败国,给他们脸了,竟敢出言羞辱燕国使臣!”
青袍官员劝他:“刘大人,你从前并非株洲官员,不知晓内情。燕国人本就性情豪迈,嘴上没个把门的。”
“但林大人不一样,她本来就是晋朝使臣,身上肩负着议和盟约的责任,如何能够任性而为,冲动之下叫所有人为她的任性负责呢?”
刘桐一把甩开他的手,竟是一口啐到了他脸上:“滚!”
“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也配跟老子说话!?不说林大人只是个女子,便是摆明了身份来看,也是晋朝来使。”
“燕贼不顾盟约要拿你株洲,你倒好,双手将来使捧上去,说你是孬种,老子都觉得侮辱孬种了!”
新调任过来的官员,大抵都是赞同刘桐的话的。
纷纷点头道:“以燕国纠结兵马的速度来看,根本就没有打算同我等议和,把林大人推出去叫什么道理!?”
“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守株洲。”
“燕国出兵的消息已经差人传出去了,援军不日便到,我等作为晋朝的官员,必定以血肉之躯,驻守株洲,保卫晋朝,至死不休!”
“你若再说这等丧气话,将所有的责任推卸至林大人身上去,便直接将你打成燕国细作!”
“不必如此。”高清源一开口,底下都安静了。
株洲的形势混乱,拢共分为两个党派,一大部分是攻占株洲后新调任过来的官员,少部分则是原本株洲的官员。
在晋军入境之后,选择了投诚的人。
前几日商议时,新调任的官员得了高清源的密令,知晓林水月有意安排设计,要将燕国内奸引出来,所以特地在议事堂内保持缄默。
以至于给了在场之人一种错觉,那就是沉默的大多数都站在他们这方。
不想今日战事一起,以青袍官员为首之人,竟是遭到这般大的炮轰!
“大人。”青袍官员不察,依旧上前道:“那燕国二皇子虽说领着大军压境,却并未第一时间动手,下官以为,这便是还有商谈的余地。”
“至于林大人,她本就是晋朝使臣,如今这等情况下,让她出去商谈,是她的职责所在,并非是刘大人所言的推她一人出去受罪。”
“放你娘的狗屁!”刘桐暴脾气,直接开口骂了回去。
那青袍官员脸上有气,却依旧不肯退步。
“有一点上,他们说得没错。”高清源起身,他身形高大,又坐在了堂上,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袍官员:“那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军心之人,皆是晋朝之敌。”
青袍官员脸色巨变,正欲开口,就听得高清源道:“来人,将此人打入天牢,明日于军前处斩!”
“高大人!”官员高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与燕国半点关系都无,我可自证……且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知州,又有什么资格将我处斩!”
“这个够资格吗?”这道声音出现,堂下一静,所有人回身看去。
便见林水月穿着身月白色衣裙,衣裙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牡丹。头戴白玉金冠,缓步走了进来。
她手里握着的,是一赤金令牌。
这屋内所有人见状,皆是大吃一惊!
“御天令!”
御天令,令如其名。见令如见皇帝亲临!
众臣微愣之后,皆是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臣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天令自晋朝建朝以来,只有三枚。
林水月这次前往株洲,瞧着是早前就定下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没想到居然手持御天令。
那青袍官员忍耐不住,面色难看至极,正欲动手,就被林水月身边的夜辞按住。
他瞪大着眼,怒声道:“我是晋朝的官员!不是什么燕国细作,你们这般作为,分明就是想堵了我的嘴。”
高清源将堂上的位置让出来,林水月坐了上去。
她抬眸看向了那被押在地上的官员,淡声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两军开战之际,凡有扰乱军心者,死。”
整个屋内瞬间陷入死寂之中。
至那青袍官员被拖下去许久后,这边的官员依旧未能够回神过来。
率先开口的人,是林水月。
“此人便是前车之鉴。”她那双冷然没有情绪的眼,扫过了在场所有官员的脸:“今日若有与他持相同意见的人,大可直接站出来。”
“我能成全得了他,便能成全得了诸位。”
“如何?”她沉下眼,冷声道:“可还有人要退缩的?”
一片死寂。
林水月不管他们是何表情,只沉声将军务分配下去。
刘桐看了她几眼后,踌躇片刻,到底是道:“大人,敢问秦将军可在?”
“秦屿今日一早收到消息后,便已前往各地调动兵马。”
刘桐皱眉道:“那军中的统帅当由谁来?”
在座的人,倒是有那么几位武将,但论起行军的本事,还是秦屿最为了得。
他没想到这个关头上,林水月还能够让秦屿离开。
林水月微顿,随即淡声道:“这便是我今日过来的第一件事,夜辞,将人请进来。”
她话音将落,夜辞便领命走了下去。
堂下的臣子皆是议论了起来:“难不成此番还带了什么大将过来不成?”
“未曾听闻此事。”
“……可若是随意提拔个将士上来,只怕是不妥。倒并非是看不起无名之辈,而是事发突然,眼下上任的统帅,必定得要令军中所有将士臣服才可,否则的话,轻易引发军心动荡,不是件好事。”
这些人心中都十分忐忑,但因林水月上来就处置了那青袍官员,杀伐果断,令人生畏。
眼下倒是没有人直接跳出来反驳。
待得夜辞带着人进来后……
刘桐整个人都激动了:“裴大人!”
竟是裴尘!
屋内瞬间变得热闹非常。
任谁都没想到,裴尘竟是会在此时出现。
论起来,此刻再没有比裴尘更好,更令人信服的统帅了。
他曾就带领了将士夺回株洲,是株洲众人心里独一无二的英雄。
且用兵如神,在战场之上从未失利过!
他的到来,简直就是稳固军心的良药!
屋内的人沸腾不已,方才还悲观的人,也为裴尘的突然出现而激动非常。
“嗤!那些言而无信的燕狗,只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裴大人竟是来了株洲,这会儿还做着夺回株洲的美梦呢!”
“也只能是个美梦了!”
“有裴大人在,此番对战,晋朝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这些官员算是明白林水月为何那般有底气了。
原是身后有人。
他们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裴尘同林水月成亲不久,眼前这两个人可是夫妻。
“别高兴得太早了。”林水月面色冷淡:“燕国集结了七万多兵马,而整个株洲可用之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万。”
堂下本来已经亢奋起来的人,瞬间沉默。
“援军至少十五日后才能抵达,若抗不过十五日,在场之人都得死,谁也别想跑。”
这冷水兜头淋了下去,瞬间叫人清醒过来。
狂妄的话皆收敛了起来,气氛又恢复了沉重。
“比起这些,今日最为重要的,是要把曲琨劝退。”林水月眸色淡淡,说出口的话却格外坚定:“以秦屿及几位武将的能耐,半日之内集结军队不是难事。”
“但株洲兵马太少,轻易对上便会露怯。今日我们要做的,便是要让曲琨不战而退。”
这话说得简单,然而真正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
都知道株洲毫无准备了,不趁此机会给他们以沉重的打击,而是选择退兵,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没想到的是,林水月道:“这是今日我来的第二件事,稍后还请高大人差人告知曲琨,我愿出城相见。”
这话一出,周围都安静了。
刘桐反应过来,大声地道:“大人,不可!”
“此事太过危险,那曲琨性子狠辣,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此番叫您出去,便是存了折辱您的意思!”
而且哪怕是要商谈,也该由他们这些官员去,怎能让林水月亲自去?
“裴大人。”许多官员都转向了裴尘:“这般决策太冒险,林大人可不能受半点伤势。”
“不光如此,那燕狗狼子野心,若真的对林大人下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林大人身份特殊,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的话,影响的可是整个晋军啊!”
众说纷纭,裴尘却在此时抬眸,与林水月对上。
他眸里盛着耀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林水月,道:“可有把握?”
林水月与他对视,随即点头:“信我。”
只这两个字,便已经足够。
“便按照林大人所言去办。”
旁边的人都懵了,实在是拿捏不清楚这夫妻二人究竟是何意思。
按理来说,裴尘赢过燕国,整个燕国的将士都对他恨之入骨,眼下裴尘突然出现在阵前,怎么说也是个巨大的冲击。
此番让裴尘前去商谈,还说不准会有奇效。
让林水月出去……
全然像是他们怕了那燕国似的。
然而林水月此后的话,顿时让所有的人来了精神。
待得商议之后,他们面上已经不见了忧色,皆是精神抖擞,按照林水月的吩咐行事去了。
裴尘站到了林水月的跟前,柔声道:“青衣卫会隐在暗处。”
不待林水月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道:“青衣卫擅长隐匿,能确保你平安回来。”
“我可以承受任何的后果,唯独不能叫你受半点伤。”
让她出去,是源于对她的信任。
而命人暗中保护她,则是他的底线。
他不容许林水月出现任何的闪失,即便是她愿意的都不行。
林水月见得他眸光坚定,便也没有推拒,轻声道:“好。”
见她听话,裴尘眼眸柔和了几分。
只是时间不等人,外面准备好之后,林水月便毫不犹豫地跨出了房门。
裴尘站在里间,看着她的背影,心下难得起伏。
他已经多年没有过这等紧张的情绪,便是自己带着几千兵马横渡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那边,燕国大军压境。
密密麻麻的将士,像是那墨洒在了宣纸上,带起的无数个黑点。
七万多将士,一眼望去,几乎都望不到头。
曲琨身穿盔甲,骑着那一匹独特的战马,在大军最前方站着。
株洲城门口处守卫萧索。
在知晓燕国率领这么多的兵马前来时,知州高清源便第一时间撤下了所有的将士,改换弩机。
弩机,又是弩机。
曲琨看着那城门上方架着的弩机,面色发沉。
待得大军攻占了株洲之后,他一定要命人将这些该死的弩机全部都烧了!
哦最好还是当着林水月的面烧!
这连绵的军队,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一般,对着株洲城门虎视眈眈。
就在此时,一辆青色马车自城中驶了出来。
曲琨微挑眉,他身侧的将士见状,便欲喝退了那辆马车。
不想就在此时,马车的窗户俱是被拉了起来。
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人。
曲琨定睛看了一眼后,先是诧异,随后勾起了唇角。
“那是林水月?”
“是她没错。”
那日城门之后,燕国这些将士中,林水月的名声已经传的很广了。
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晋朝使臣。
“晋朝竟然真的让这女人出来了?”
“哈哈哈,瞧着这么多兵马,怕了吧。”
“让个女人前来商讨,晋朝人也就这点胆量了。”
讥笑声一片,那些被林水月落过面子的人,皆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曲琨面上也染上了笑意,他上下打量着林水月,随后嗤笑道:“不错,这一身瞧着乖巧了些,本皇子喜欢。”
话里的羞辱之意,叫那些个隐在城门附近的官员听了,皆是面色发沉。
刘桐咬牙,满脸怒火,又发作不出来,只能啐道:“狗娘养的曲琨。”
旁边高清源瞥了他一眼,竟也没有出声阻止。
“诶,怎么停了?”马车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曲琨眯着眼道:“林大人这就生分了,怎么说你我也有过一面之缘,怎么离得这么远。”
“太远了,叫本皇子都看不清楚你的容貌,稍后还怎么与你谈情?”
这话一出,周围的燕国将士皆是哈哈大笑。
单阿木就在曲琨身侧,见状低声道:“驾车之人,是林水月身边那个武功极强的丫鬟。”
曲琨面上表情不减,目光漫不经心地自夜辞身上滑过。
随后又笑:“来,林大人,靠近一些。今日若能够讨得本皇子欢心,说不准本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便不计较此前的事了,还能与你成就一段姻缘呢。”
他这话说得轻浮孟浪,但对于燕国将士来说,用来折辱林水月是再好不过。
马车内的林水月看不清楚神色,不过声音倒是一如那日冷清。
刚一开口,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二皇子说笑了。”林水月这话一出,那些燕国将士更是猖狂大笑。
“原来她也是会如寻常女子一般说话的?”
“不是那日动辄就让人拿弩机对准了人的时候了。”
“二皇子,可千万别放过这女人啊,今日若不叫她吃些苦头,还以为咱们燕国将士都那般好说话呢!”
可这些人的笑声还未来得及在这片天空下盘旋多久,林水月便又开了口。
她声音清冷,如山间清泉般,很是独特。
然而此时所说的话……
“今日我来,并非是来与燕国商讨,更不是来讨好谁的。”林水月微顿,抬眸扫向不远处的曲琨。
“至于要与我成就姻缘之事,二皇子,还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