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胜负场, 三人排名为徐子乔,齐铭晔,余夏。
容品看着这三个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忍不住低声同林朗道:“你说, 这三个人中,有没有可能有一位是我未来的女婿。”
林朗:……
他一回头,就见容芯蕊还在同女院学子吵架。
容品也看见了, 微顿道:“当我没说。”
“只这三人水平,仅次于裴尘, 资质远高于历年参加科举的举子们。”容品轻声感慨:“估计明年科举的前三甲,也就是他们了。”
底下的大臣感慨,上首的皇帝更是高兴。
林水月提出让学子同翰林比试的时候,皇帝是有犹豫的。差距过大,不少学子心高气傲,容易受挫。
而那个赢下所有翰林的奖赏, 他们都心知, 不过是个虚设罢了。
未曾想真有人一路走到了最后。
徐子乔只输给了一位翰林, 那位老翰林今年五十有五, 大半辈子都在翰林院中,学识高过于他, 实属正常。
“徽明书院中, 人才辈出。”皇帝高兴道:“齐山长功不可没。”
齐一鸣忙起身道:“草民惶恐。”
“孟怀。”这个名字骤然响起时, 殿内众人还有些恍惚。
余夏眼眸闪烁, 方才提步上前:“草民在。”
“你父亲案子现已查明。”皇帝叹声道:“朕对不住他。”
余夏,应当说是孟怀,听到这番话,眼眸通红。
他低下了头去, 掩住了情绪。
齐一鸣见状不由叹气。
当年他与田阁老、孟兆平三人也曾像是今日徐子乔三人一样,满腹经纶,意气风发。
而他志不在官场,早早离开了京城。
田阁老位极人臣,官至内阁首辅。
唯有孟兆平得了个蒙受冤屈,落魄而亡的下场。
官场汹涌,他们读得好书,却读不懂人心。
其实本就不适合走仕途。
如今到了他们下一辈的身上,也不知道又会走向何方。
“朕已命人修了文书,为你父亲正名。至于你身上的奴籍,早在林水月将你从潇湘苑中赎出来时,就已经替你消了。”
孟怀眼眸微闪,眸光瞥向了殿前端坐着的人。
“朕知晓你有才学,便是身处艰难,也未曾放弃读书。但科举在即,你虽替那谭寅考上了举人,却也不好违规下场。”
皇帝微顿后道:“朕打算让你直接入仕,六部之中,你可有心仪的?”
这话一出,满殿都安静了。
这是皇帝给孟家的补偿。
依照孟怀如今的年纪,哪怕是正经科举入仕,也不可能直接进入六部。
孟怀心境起伏,沉默许久后,方才温声道:“六部为朝中之重,草民不敢妄下断论。”
皇帝皱下眉头,林水月起身道:“皇上,臣此前在潇湘苑中,得见许多很有意思的机关设计,打听之下,方才知晓是孟公子亲手制成。”
“臣斗胆,工部之中短缺人手已久,孟怀是难得的人才,臣以为,若能够进入工部的话,当是朝中幸事。”
周围人怔愣了瞬。
“本以为,按如今林水月对刑部的完全掌控,会让他进入刑部的。”
“这到了工部中,他又这般年轻,只怕有得磋磨了。”
田阁老淡声道:“年轻人不磨砺,如何成气候?”
还有句话他没有说。
如果孟怀的性子也跟孟兆平似的,那般不设防的话,先且进入工部这样纯粹的地方,是件好事。
林水月没让他直接进入权力中心,也是给他机会发力。
成与不成,全看他个人。
“孟怀,你的意思呢?”
“多谢林大人。”孟怀反应过来,便对林水月躬身行礼。
此事便就这么定下,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除了直接让他进入六部外,皇帝还赐下了爵位。
封孟怀为安乐侯。
孟怀红着眼眶应了。
一个爵位,在许多人看来,是恩赐,他心中却复杂非常。
这是孟兆平用性命换来的。
孟怀领旨谢恩后,皇帝面色舒缓了些,看向底下的徐子乔,淡笑道:“徐子乔,你呢?”
“若让你选择,六部之中,你最想去往何处?”
周围一静。
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皇上今日该不会要破例两次吧?”
“随口一问罢了。”程旭面色深沉:“徐子乔是金陵解元,科举必然是要下场的。”
话虽如此,他没说出口的就是,皇帝明显对徐子乔极为赏识。
如今问这样的话,难免没有日后给徐子乔规划的意思。
朝中涌入了这样的能臣,也就更没有他们这些老臣的容身之处了。
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徐子乔连犹豫都没有,开口就道:“刑部。”
静。
白羽张大了嘴,人傻了。
瞿斐然:……
“方才你不是说要嘱咐他的吗?你为什么没嘱咐?”他急切地看向白羽。
白羽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是你不让我胡说八道,说子乔心里都有数吗?”
瞿斐然一时无言。
他没想到徐子乔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还有发疯的潜质啊!
徐子乔身侧的齐铭晔也愣了下,反应过来,在满殿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找补道:“皇上,学生也喜欢刑部。”
“自林大人任刑部侍郎以来,刑部经手了许多案子,为百姓匡扶正义,实在叫人心向往之。”
白羽擦了擦汗,还好。
“是这样吗?”难得,皇帝面带笑意,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殿前的二人身上。
林水月难得有些惊讶,而她身侧的裴尘……
“徐公子文采斐然,满腹经纶。”难得,自来在这等场合绝对不会开口的裴尘,竟然出声了。
林水月挑眉看向他,不想却感觉他将自己的手扣得更紧了。
“臣以为,当更适合吏部或是翰林院。”裴尘声线温柔,面上却无半点笑意:“刑部之中,当选取性格更刚硬之人才。”
胡西西小声同樊篱道:“他这意思是不是说徐子乔性子软弱。”
樊篱:……
“裴大人这是为大局考虑。”
胡西西斜着眼睛看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拉倒吧,你信吗?”
樊篱摸了摸鼻子,不信。
但裴尘所言也属实。
徐子乔等一众学子,家中条件都不错,加之性格良善单纯。
刑部因为有了林水月后,已经成为朝中旋涡,并不适合这些学子成长。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樊篱清楚。
若换做裴尘,只怕徽明书院进入京城第一日,就已经在着手安排。
纵火案根本就没有可能会发生,徐子乔年纪与裴尘相仿,但论手段,还差了些火候。
“学生可以学。”没想到,徐子乔竟也毫不犹豫地道:“只要可以帮得上林大人的忙,学生什么苦都可以吃。”
静。
白羽都被徐子乔吓疯了,张大着嘴不敢说话。
瞿斐然索性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就当没发生。
至于齐铭晔,他眸中闪烁,又开口道:“徽明一众学子的性命,都是林大人救的,我等一直感恩在心。”
“子乔的性子,自来是有恩必报,为此才会想要替林大人分忧。”
那位自来温和的裴大人,却是眼神发凉地看着徐子乔,淡声道:“林大人所救之人无数,若每一个人都想入刑部。”
“朝中岂不乱了套?”
“你是徽明学子,又是策论大典头名,日后前途无量。”裴尘不带情绪地道:“齐山长教导你多年,并非是为了让你来报恩的。”
徐子乔眼眸闪烁。
气氛古怪,皇帝笑道:“裴尘所言有理,你是有能耐的孩子,入得朝堂,当把自己的优势发挥至最佳才是。”
目光却落在了齐铭晔身上。
这齐一鸣最小的儿子,倒是跟他截然不同。
齐一鸣是典型的书生,性子执拗,不懂回旋。
齐铭晔却生了副玲珑心肝。
皇帝越看,越是满意。
除这三人外,林淮尹、白羽及瞿斐然,皆是难得的人才。换做是寻常,他们任意一个都能得中状元。
今次恰逢一起,虽说竞争变大,却也说明晋朝未来光明。
皇帝心情大好,连带着整个殿中气氛也跟着热切起来。
齐铭晔扫了徐子乔一眼,他也未再扫兴。
只低垂着的眼眸里,带着抹他人难以察觉的偏执。
待得策论大典结束,皇帝封赏完一众学子。
徐子乔被人群围住,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脱身后,就听白羽道:“林大人同她未婚夫婿离开了。”
他把未婚夫婿几个字咬得很重。
徐子乔声音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用这般提醒我。”
白羽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他急切地将他拉到角落,怒声道:“你真知道?你方才那行为叫什么,你这不跳到了人家裴大人的跟前?”
“裴大人同你说话也算够客气了,你怎么回事,竟还一再地重申想去刑部。”
徐子乔面无表情,闻言好半晌才道:“我说的想去刑部,是仔细考量过的。”
白羽微怔,一时拿不清他是真心还是依旧念着林水月。
就听他道:“以她的才华,小小刑部,怎会是困住她的枷锁。”
他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闪烁着光芒,却也带着说不出的坚定:“刑部是一朝的防线及最后的退路,无论她想做什么,我愿以毕生之力,替她守住最后的防线。”
白羽心中震撼。
目光紧盯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
他说不好此事的好与坏,只觉得自己兄弟可怜。
“罢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
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了口气。
那边,林水月被裴尘一路拉上了马车。
她明显还未反应过来,上车后还道:“我要去一趟刑部,与你是两个方向。”
回头就见到裴尘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林水月微怔。
他难得出现这样的神色,或者说,是裴尘卸下所有伪装的模样。
真实的他,冷淡疏离,透着股超然的冷漠。
俊朗无双的面容上,捎带着寒意。
连那双潋滟生辉的星眸,都似是裹挟着冰霜。
林水月回忆方才在殿上发生的事情,随即后知后觉……
他不会在吃醋吧?
反应过来,她啼笑皆非地道:“我同徐子乔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也就静听雨轩起火的那一晚,说了几句话。”
“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了?那修炼千年得道的狐狸精?与人说几句话,就能迷得他人神魂颠倒?”
裴尘微顿,一时又觉得徐子乔可怜。
他都这般直言不讳了,这女人尚且还以为对方待她只是恩情。
“那也不成。”他双手抱胸,冷静地道:“二小姐如今能耐大了,引得成千上万的人都要往刑部中来。”
“从前提及刑部,人人都惧怕非常,如今倒成了个香饽饽。”
林水月失笑,不就徐子乔一个人,什么时候变成成千上万了。
她觉得裴尘这表现十分有趣,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便伸出三根手指,义正言辞地道:“那我给你立誓,从今往后不论发生何事,我也只有你一人,若是违背了誓言……”
她话未说完,就被裴尘接了过去:“就叫你生生世世与我纠缠,此后连入得黄泉,心尖上都要刻着我的名字。”
林水月微愣,晃神的当口,就被他缠住了腰。
他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叹气道:“这满朝上下,不论男女都对二小姐倾慕非常。”
“二小姐风华绝代,便是惹得再多人喜欢也应该。”他越说,声音越低:“只这个中心酸滋味,我独自承受便是了。”
“只要二小姐心里还有我就够了。”
林水月垂眸看他,却见他眼里溶着日月,眸里装着剧烈的风暴,可这情绪再灼热,也舍不得放出来伤她分毫。
连搂着腰的手,都温柔非常。
“那,我补偿你?”她忍不住道。
裴尘眼中的星芒瞬间被点亮,那光炙热晃眼,烈得恍若他身上的冷香都变得深沉起来。
他低声道:“寻常那样不够。”
林水月懵道:“那要如何?”
“要将满池水都化作柔。”
林水月被他引领着,一张脸倏地红了个透顶。
不想他只拿那双潋滟的星眸瞧她,眼里满溢着情意,呼吸间都缠绕着冷香,他那绸缎似的墨发散落在了她的身上,低低呼唤她的名字。
他自来都喜欢称她为二小姐,突然唤了她的名字,叫她心神恍惚了些。
待得反应过来,已经由着他作为去了。
林水月在他高低的呼唤声中,耳尖红得似是快要滴血。
待得马车在林府外停下后,林水月手都麻了。
那人还痴缠着她,吻落在她唇角,一边帮她擦手,一边细细密密地笑:“二小姐真好。”
“我很喜欢。”
林水月:……
她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红缨凑上来,看着林水月那张红得彻底的脸,挠头道:“小姐,你不是要去刑部吗?”
林水月无言,半晌才道:“不去了。”
“啊,为什么啊?”
林水月:“……我饿了。”
说罢不等红缨再问,抬脚就进了门。
夏日微风正好。
策论大典后,林水月将刑部累积的案子处理了。
如此前预料的一般,谭正华最后也没招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林水月也未勉强,将案子了结了,呈给了皇帝。
期间她去了一趟天牢,在林瑾钰疯了似的呼喊声中,抬步离开了。
林瑾钰说她有重要的事情想跟林水月说,是林水月最想要知道的内容。
林水月没管,抬步离开了刑部。
自谭正华案子了结后,京中那些无形的手收敛了不少。
至少徽明书院近一个月以来,再没有出现意外了。
时间进入六月。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早朝时分,太阳就已经高高地悬挂在了殿上。
议事殿四个角都放有冰盆,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倒不觉得难熬。
只一件事情出于所有人的意料。
庆王的婚事定了下来,而这位庆王妃,却不是此前众人所想的曲韵如,而是容芯蕊。
林水月从林朗那得知,容府上下接了旨之后,俱是很沉默。
但到底皇命不可违。
庆王婚事定在了六月末,甚至比林水月和裴尘的还要迅速。
从前给白曼语制定的东西,如今匆匆改掉,换成了容芯蕊的尺寸,也不知容芯蕊看着那些东西是何感想。
而燕国公主曲韵如,却并未与晋朝联姻。
燕国皇帝修书一封,愿意以更加优渥的方式同晋朝结下契约,皇帝欣然应下。
为了让曲韵如回去,燕国每年需得要向晋朝进贡多三成的东西,在皇帝眼中,这可比一个燕国公主有价值许多。
何况庆王婚事已定,曲韵如如果留下来成亲,只能嫁给太子。
太子是国储,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他皇后的位置必然不可能让由一个外族女子来担任。
曲韵如又不肯做侧妃。
这般处理,已经是最好的方式。
两国之间定下盟约,如今就差签订,且将公主送回燕国。
朝中议论了几日。
燕国皇帝出奇地看重这个公主,一定要他们将公主送到燕国国境之上,才与晋朝签订盟约。
对于由谁人来签订这个盟约的事情,朝上起了争议。
“臣以为,燕国如今虽是奉上了降书,但观其态度依旧还对株洲之事心存幻想,为了叫他们彻底死心,此番必定要率领大军前往,方可镇住燕国。”
“但武将签署盟约,这在从前也是没有的事,秦将军可率领株洲众将士前往,签约之人,却不能随意对待。”
“臣以为,此人选,还是非裴将军莫属。”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田阁老上前道:“株洲之战,本就是裴将军率领夺下,如今再派裴将军前去,只怕燕国恐生惧意,届时若撕毁盟约,少不得继续战争。”
“株洲之战,燕国虽大败,晋朝也有所损失,而今之计,当是签署盟约后休养生息为妙,为避免再次发生摩擦,此事还是当由其他人出面较好。”
“臣附议。”
这件事情已经争了好几日,依旧定不下来,皇帝面上沉肃。
扫了下方一眼,就瞧见太子站了出来。
太子这些时日收敛不少,也未再生事。
谭正华出事后,甚至都没有来皇帝的跟前吵闹,皇帝瞧着他顺眼不少。
如今见他出列,面上微动。
殿内安静下来,却听得太子沉声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了未来十年,晋朝与燕国的关系。”
“儿臣以为,哪怕是裴尘不去,也该交由朝中众臣前往,方才能够体现得出晋朝对此盟约的看重之意。”
话都是这么说的,问题是谁去。
朝中众臣面面相觑,拿不清楚太子是何意思。
林水月站在了刑部队列的列首,面色平静。
太子却忽然道:“此前与燕国比试之中,林大人出尽风头,且如今手握重权,燕国来的使臣皆都认识林大人。”
“儿臣以为,此事交由林大人,必能将其办妥。”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都安静了。
太子这个提议,其实不是没有人想过,而是林水月身份特殊。
这是两国建交的事,原则上来说,与刑部无关。
加上林水月自来在朝上不多话,除有关于自身之外,皆缄默不言。
这些人拿不清楚她对此事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也怕平白招惹了她,于是没有率先提议。
不想却被太子抢了先。
“殿下所言极是,论身份,林大人官居刑部尚书,论名声,也在晋朝享有威名,最为主要的是,燕国使臣皆认识林大人。”
“不错,若林大人出面,必定能保障盟约落定。”
“臣附议。”
满殿热议中,林水月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加上她确实各方面都符合条件。
只唯独少数人目光交换了下。
太子与林水月不对付已久,如今突然这么提议,只怕不安好心。
此事若办成了,是大功一件。
以太子的性格,怎么也不该把这样的好事留给林水月才是。
这是个明摆着的坑,让林水月去跳。
偏皇帝面前,林水月还拒绝不得。
盟约落定后,株洲百姓包括边疆战士,都能得到十来年的安生日子,这样的好事,总不能以她觉得太子不怀好意的理由回绝掉。
不说荒谬,这等话说出口,就是在等着被发落。
那难道就这么应承下来?
安静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倒并非是那被人提及的林水月,而是……裴尘。
“皇上,此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