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好战

殿内气氛诡异, 皆被林水月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刚才的余夏还算合理的话,徐骆云未免也太荒唐了。

燕国那边反应就更大了。

“女子!?”

“还是个大家出身的贵女, 这如何可能?”

“……晋朝武将为了自保, 都到这种程度了吗?推个女子出来应战?”

别说他们了,晋朝这边也是混乱一片。

“徐小姐还会功夫?”

“未曾听说过……可即便是会,大概也只是略懂一二, 海庆再如何也是燕国将士,林大人此举, 未免太荒唐了吧?”

“她瞧着文文弱弱的,也不像是会武的样子啊。”

晋朝这么多年,倒也不是没有女子学武。

说起来,倒是比女子做官的稍稍多些,林水月才是真正的独一位。

但一般学武的女子,要么是出身不好, 要么就是武将世家。

且因为天生力量不如男子, 在此项上表现差强人意。

到了如今, 习武的女子多半是那种出身不好, 为谋求个差事,而不得不习得些拳脚, 跟在世家贵女身边充当护卫一职。

寻常贵女, 哪怕是武将世家出身, 也极少会去学武了。

晋朝那几个武将如坐针毡, 秦屿沉声道:“林大人,下官还能比试。”

“下官比秦大人的伤势略轻一些,同那海庆对上,也未必会落下风。”另一武将皱眉道:“徐小姐瞧着不像是会武的模样, 若因此受了伤,便是我等的罪过了。”

“胡闹!”王学士站起了身来,怒声道:“这是什么场合,林大人行事如此之随意,两方武将对垒,你让一个女子出战,传出去了我大晋脸面何存?”

“刀剑无眼。”梁少卿微顿片刻,看向林水月:“徐小姐是万金之躯,对战之事还请林大人慎重。”

“所以这位徐小姐真的会武?”

“林大人既是开了口,那肯定是有所把握的。不过如梁大人所说,她身份特别,又是太后钦定的庆王妃,确实不能出现岔子。”

“再说,一个女子,舞刀弄枪的像个什么样子?”

女院学子现在就听不得这个话,王晗回身对那些人道:“女子怎么不能舞刀弄枪了?”

“真上了场,似你这样的,还未必是那徐小姐的对手呢!”

“我倒是很看好徐小姐。”旁边有人附和道。

胡西西问她:“怎么,你看出徐骆云非比寻常来了?”

那人摇头,却毫不犹豫地道:“林大人说她可以,那她就一定可以。”

众说纷纭,皆是对林水月的决策质疑,或者是怀疑那徐骆云的。

徐骆云被这么多的视线看着,面上极为不自在,垂下了头。

“这事。”林水月出声,周围潮水般的议论声退去。

只听得她淡声道:“还需征求徐小姐的意见。”

徐骆云忍不住抬眸同她对视,却见她目光中一片澄澈,淡然地道:“若徐小姐愿意应下,今日之事不论造就什么样的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殿内哗然。

“自徐骆云来到京城后,林大人与她也不过是两面之缘,竟能给足她信任。”瞿斐然咂舌不已。

“不只是徐骆云。”齐铭晔眼眸深邃,目光不似他人一样,盯着那局促的徐骆云瞧,而是落在了林水月的身上。

“余夏也是如此。”

白羽亦是收敛了神色,认真道:“追随林大人的人,很是幸运。”

这世间有能耐的人不少,却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有这等机会的。

余夏出身不好,徐骆云背负众多,林水月却可以为素不相识的他们力排众议。

瞿斐然由衷地感慨道:“林大人是位好官。”

万众瞩目下,徐骆云原本颤抖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与林水月对视,想起那日她在大殿之上负剑而立的模样。不像她,她只有在弹奏曲子的时候,去想那无边的大漠,去想那浩海的沙场,去想每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小姐,不可。”身侧的丫鬟低声道。

徐骆云知道不可,她出身大家,她是徐家的女儿,德妃的侄女。

可她真的好想堂堂正正的,同人打上一场。

她也想知道,她苦练多年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那瞬间,理智无法回笼,梦里漫天的黄沙和将士们的怒吼,让徐骆云站起了身来,她看向林水月:“我战。”

声音依旧很轻,更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晋朝那边瞬间炸开了锅。

“她还真的要去比武?”

“这一个个的,真就疯了吧……”

“那海庆看着瘦小,可无论如何到底是个男子,徐骆云也就同他齐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可别打出个好歹来!”

“徐小姐。”梁少卿皱眉,还欲劝阻。

庆王却冷声道:“让她去。”

梁少卿一愣,旁人不认识徐骆云,庆王与她还是见过几次的。

并且一直以来,庆王都不太喜欢徐骆云唯唯诺诺的性子。对太后的指婚,心底也很是不满。

“自不量力,受些苦头也好。”庆王脸色冷淡,目光落在林水月身上。

梁少卿只得止住话头。

海庆等了半晌,见晋朝真的派出了个女子,不由得嗤笑:“这位小姐,你可想好了。”

“比试开始,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曲韵如也道:“海庆本就是沙场将士,学的都是杀招,上次与人比试,曾不小心废掉了对方的一条腿。”

她上下打量着徐骆云:“徐小姐若受了伤,我们燕国可不负这个责任。”

“瞧那娇滴滴的样子,她能做什么?别海将军刚动手,就被吓哭了。”

“依我说,晋朝选不出人来,认输就是了。”

“别,他们这般有自信,拿一个女子来对付海将军,正好让海将军给他们个教训!”

这些话,听得晋朝之人皆是气血上涌。

可看着徐骆云单薄的背影,他们实在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水月不置可否,只抬眼对徐骆云道:“徐小姐先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他们说话时,便有侍卫将兵器架子抬了上来,放在了边上。

徐骆云走上前去,目光落在那一排兵器上,眼神火热。

最后选定了一把红缨枪,那枪身通体银白,缨穗鲜艳刺目,枪体较长,她将其立在地上,竟还比她高出了小半截来。

燕国使臣见状,更是讥笑不已。

“要来比武的人,连自己的兵器都没有,临时挑还挑了个难以驾驭的。”

“多半是看那枪身较长,以为这便能够占据优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板,是不是能舞得起来……”

然而这人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徐骆云右手抓握着红缨枪,于空中轻转了几圈,挑起、转刺,动作干净漂亮。

莫说他们,晋朝那边都看呆了。

那容貌只到清秀的徐骆云,招式一起,小脸微红,一双眼眸迸发出火热光芒。

竟比她在殿上弹奏琵琶曲时,还要招人瞩目。

女院学子激动不已:“徐小姐真的会舞枪!”

“所谓英姿飒爽,不过如此吧!”

“女子竟也能做到这般……”

与之比较起来,燕国那边的气氛就不太好了。

讥讽的话还在嘴边,徐骆云就恍若换了个人。

可他们依旧不觉得她能赢海庆。

“瞧着只是些花把式,海大人是浴血沙场,人堆里厮杀出来的能手,他持剑时,单将军都难以招架,何况一个女子?”

“不错,就算真的会舞枪,也不见得就有多厉害。”

然而接下来徐骆云的表现,却叫他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同海庆对上,刚开始时,出招还较为缓慢,略有迟疑。以至于被海庆寻到了破绽,划破了她的衣袍。

待得过了数十招后,她却越发专注。

整个人与手中的红缨枪融为一体,出招越来越快,至后半程,她的枪快到了极致,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是常人根本用肉眼无法捕捉到的。

她也从一开始的被动防守,转为进攻。

挑、刺,甚至还使出了云龙游海这样的招式来。

整个人越战越勇,越战越兴奋。

她眼底光芒越发强盛,到最后,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出招狠辣,不留退路。

她衣袍被海庆划破了一道,她便百倍奉还。

原本笨重的红缨枪,到她手里比起一把匕首还要好使,在她手中疯狂回旋,几下就将海庆的衣裳划得稀烂。

她气势太盛,海庆在最初的惊异后,已经是拿出了全部实力与其对抗,但饶是海庆对战经验丰富,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疯子。

若不说对方是出身于大家的小姐,他都要以为是个什么渴血的好战之徒。

他吃力的同时,不由得节节后退。

而他一退,徐骆云更疯,那抢招从刺转由劈。

大刀阔斧地朝他劈了下来,活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红缨枪,而是个什么砍刀!

这般凶猛的招式,叫海庆深受其害。

短短几招内,便被她打中腹部、后背、膝盖!膝盖那一下徐骆云运了七成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打至跪下!

殿内安静非常,只回荡着红缨枪击打海庆身体的声音。

“砰!”那枪烈烈生风,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到最后,单阿木已经是坐不住,大声地道:“海庆,认输!”

“噗。”海庆已是口吐鲜血,有口难言。

艰难地招架着如天罗地网般将他包围的抢招,徐骆云连喘气的气口都没留给他,别说是给他认输的机会了。

单阿木面色巨变,不待他人反应过来,跳下场中,便要制止住那徐骆云。

他力气极大,一把接住了徐骆云劈下来的枪。

不想虎口却被震得发麻,低头一瞧,竟是被那徐骆云活生生劈裂了去!

单阿木眼神巨变,待得他欲反击时,听得一道冷淡非常的嗓音道:“停手。”

那杆疯了似的红缨枪,瞬间就不动了。

因为单阿木力气极大,握着红缨枪不撒手。

徐骆云甚至连枪都不要了,直接松了手,徒留他与倒在了地上的海庆二人,转身至林水月身旁。

晋朝那些个人,见得徐骆云走了过来,皆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

方才说徐骆云不行的人,而今皆是咽了下口水,垂下脑袋,唯恐跟徐骆云对上目光。

满殿沉寂。

皆是被徐骆云那不要命的枪法吓了个够呛。

谁也没想到,这位瞧着娇弱,自入京后一直都格外没有存在感的女子,在对战场上竟能这么疯。

晋朝那几位武将面面相觑。

“张大人若对上徐小姐,能有几分胜算?”

张大人:“……没有胜算。”

徐骆云打法激进,且越战越勇,真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

而且她的招式……

张睿没忍住,出声道:“敢问徐小姐师承何人?”

徐骆云小脸通红,却不是害羞的,而是刚才打得实在痛快,她陷在了兴奋里还未出来。

闻言道:“师傅是我捡到的。”

张睿、秦屿:?

徐骆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听他们称呼他为方老。”

张睿先是一怔,随即倏地站起身,大声地道:“丘山老道方德山?”

徐骆云轻点头。

“那是谁?”

“没听过的名字……”

“这意思是徐小姐的师傅还是个道长啊?”

议论纷纷中,齐铭晔淡淡地道:“丘山老道,晋朝第一侠客。”

此言一出,殿中安静了。

朝中之人确实对江湖之事不太了解,但第一侠客这个名字太过敞亮,一听就能明白。

张睿没忍住,补了一句:“这老道性情古怪,一身绝学无人继承,许久之前就有传闻,说是他不知道死在哪个山中了。”

不想人不但没死,还教出来个更可怕的徒弟。

感慨声中,燕国那边有人不满道:“徐小姐武学了得,却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若非单将军强行打断,海大人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此举未免太过了吧?”

说话间,单阿木已经带着昏迷过去的海庆去寻大夫了。

“笑话!”晋朝人一听,当即就不干了:“这开打之前,你们一口一个海庆如何了得,还说什么他下手极狠将人致残,说不留情面的人是你们,如今输不起的也是你们!”

“若要算,那还要算单阿木无视规则入场,险些害我们徐小姐受伤呢!”

“就是,打不过就说别人狠,你们真是好大的脸啊!”

燕国使臣的脸色瞬间极为难看。

徐骆云从那种极端亢奋的状态中回神,面上又出现了不自在的神色。

她小声地道:“是我的错。”

“我许久未与人对战,一时失了分寸,下手狠了点。”

燕国使臣:……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气人呢。

曲韵如面色发沉,却也清楚此事他们占不到好处。

瞧不起徐骆云的是他们,被暴打的人也是他们,丢脸的还是他们。

“此事到此为止。”她喝住身后的人,对林水月道:“晋朝之中,卧虎藏龙。这轮比试,是燕国输了。”

林水月轻颔首,面色淡淡的。

曲韵如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所有人都对徐骆云的表现所震惊,也为她鼓掌叫好。

唯有林水月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同那对战场上疯狂非常的徐骆云比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人更加可怕。

晋朝这位女官,当真是深不可测。

此番徐骆云出场,一次就把燕国上下打服了。

那些未出场的将士,皆不敢上前挑战。

原因无他,海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势,徐骆云却毫发未伤。

再上前挑战,被暴打的人就回变成他们了。

那单阿木去而复返,脸色也变得格外的难看。

凑到曲韵如身边耳语了几句。

海庆伤势确实严重,徐骆云枪枪到位,叫他痛苦非常。

偏巧,这些伤势又不足以致命,他性命无忧,但若想要恢复正常,少说也要卧床半年。

半年时间,只怕燕国使臣早就完成使命返回燕国了。

单阿木自己倒觉得可以与徐骆云一战,可惜的是第一轮对战中,他也并非是全身而退,被秦屿伤到的地方,也需要好好疗养。

一来二去之下,燕国只能放弃武斗。

这比试再回到文斗上,燕国就更加不是对手了。

徽明四子,太学院的林淮尹,甚至是女院之中,都有能耐超群之人。

燕国使臣中,有一个能工巧匠,原在燕国的时候,是在皇家内院做事,负责一些器具的打造。

这个人擅长的东西,与寻常文人不大一样。

出来之后,叫晋朝文人受了些小小的挫折。

但谁都没想到,那徽明四子中,也有这样的能人。

还是四人中最为不着调的白羽。

白羽思维活泛,远超这位燕国使臣,几番比试皆是大获全胜。

至此,燕国除公主曲韵如外,已无人能出。

今日这场比试,也以晋朝大捷告终。

晋朝那边欢欣鼓舞,气氛极佳,反观燕国这边,气势汹汹而来,败兴而归。

谁心中都不好受。

曲韵如沉默许久,到底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看向了林水月。

“今日比试,燕国输了。”曲韵如话锋一转,紧盯着林水月道:“只是所有比试中,林大人皆未下场,不免有些遗憾。”

“夜色将至,若今日就这般结束了,实在可惜。不若两边再加试一场,这一场不涉及胜负,只是交流。”

“林大人意下如何?”

周围安静下来,晋朝的人都有些不高兴。

“燕国这是输得太难看,想最后找回点场子?”

“嗤,这不是输不起吗?”

“不过确实不好拒绝……”

林水月倒是很平静,淡声道:“五公主想怎么比?”

曲韵如见她答应下来,面色微动。

她一抬手,指向了对面。

天已经快要黑了,暮色四合之下,整个皇家狩猎场中很是安静。

除了高殿这边,也就对面的鼓楼上点着几盏灯火。

隔得远,只能瞧见鼓楼高大的影子,其余的便再也看不见了。

“现下天色已黑,正好可以行一场夜战。”

庆王问道:“何为夜战?”

曲韵如轻笑道:“规则很简单,便是差人在那鼓楼最高处,挂上一个锣鼓。”

“今日参与比试的所有人皆可参与其中,听从林大人及我的调度,谁先爬上鼓楼敲响锣鼓,便算谁赢。”

曲韵如说罢,对林水月微笑道:“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群体作战?”白羽皱眉问。

一直安静的徐子乔轻声道:“不光如此,鼓楼太高,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

还尤为考验那指挥之人的能力。

派谁去,怎么去,如何爬到了那鼓楼最高处,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徒手爬上这么高的鼓楼,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曲韵如复又补充道:“所以派出去的人,可以从这殿内选择三样东西,用作攀登的工具。”

“除此之外,不可再使用任何其他工具,包括平日里用来修葺鼓楼用的玄梯,也不可自鼓楼里间的楼梯通行,只能从外部攀爬。”

玄梯是特制的梯子,进入鼓楼内,将其搭在鼓楼外面,可以助人爬到鼓楼最上方。

“这比试风险太大。”有人皱眉:“稍有不慎,就会从鼓楼上摔落。”

“今日赢下的比试已经够多了,倒也不必同他们冒这个风险。”

“但若今日不应,难免落人口舌。”

议论声中,曲韵如再次开口:“林大人意下如何?”

“我们不远万里来到晋朝,林大人不会连这个小小的比试都不愿应下吧?”

沉寂中,林水月未开口,庆王却道:“五公主既是想比,晋朝自不会推辞。”

曲韵如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林水月:“林大人不参与其中吗?”

“林大人也是晋朝之人,自然算在其中。”庆王代为答道。

不等林水月出声,他便道:“两国交锋,断不能落了下乘。今日已经赢了,便要这燕国输个彻底才是,方能扬我晋朝国威。”

“林大人今日辛苦,若不想出面,便由本王代由指挥。”

林水月不置可否。

庆王同曲韵如达成一致后,两边各自派出四人,连指挥一起共五人的小队出战。

因曲韵如反复强调,庆王只得把林水月算在其中,除此外另外选择三人。

不想问及人选时,却犯了难。

他本来打算叫徐骆云去,可没想到徐骆云听到了这事,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惧高,学过轻功,却断然不敢爬这么高的楼。

只怕看一眼便要晕厥过去了。

再问其余武将,也都不擅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