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月唇边带笑, 望不见底的黑眸里,有星辉斑斓。
春风温柔,拂过他们的脸颊, 她墨发入丝, 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气氛缱绻,他们二人的对视里,是属于他人无法窥探的世界。
庆王面色发沉:“皇兄呢?”
与裴尘一并上前的秦屿见状道:“临进京前, 太子爷说有事要去处理,稍晚些便会抵达。”
见庆王不语, 目光落在了林水月和裴尘身上,秦屿便道:“王爷,燕国公主的马车在后面。”
话音刚落,礼部的官员已经率先应了上去。
公主未下马车,隔着车门说自己乏了。
林朗也没勉强,让一个敌国公主下来, 亲眼看他们是怎么庆祝的吗?
“今日将军返京, 皇上大喜, 已命人在宫中设宴, 就等着将军了。”
裴尘轻颔首,却并未和礼部的人同行, 反而问林水月:“二小姐的马车可还坐得下人?”
林水月的目光落在他那辆玄铁马车上, 听闻这马车是裴尘命人改装过的, 在株洲夹道上, 斩杀敌军无数。
马车还能杀人,当真闻所未闻。
玄铁马车一出现,无数火热的目光落到那边。
他倒好,非要跟林水月挤一辆。
“裴大人, 请吧。”
他二人先后上了马车,林水月人还未坐稳,身侧的人便已拥她入怀。
林水月闻到了熟悉的冷香,轻笑:“外面这么多人,裴大人怎地忽然没了顾及?”
裴尘也笑,他蹭了蹭林水月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醉人的温柔:“我想二小姐了。”
林水月失笑,却听得一声响动。
一抬头,便同林朗大眼对小眼。
红缨急匆匆地从后方绕过来,见状挠了挠头,对林朗道:“老爷,您还上去吗?”
林朗:……
红缨见他没什么表情,匆忙将马车门关上。
林朗一言难尽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实在忍不住,又转回来对她道:“你去跟她说,这还没成婚呢!他们。”他指了下马车,欲言又止:“算了。”
马车内的林水月挑眉,对抱着她就不撒手的某人道:“可听见了?”
“明日便成婚。”裴尘轻声道,待得林水月回头去看,却见他阖上了双目,睡着了。
轻轻浅浅的日光落在了他的面容上。
他气色比离开京城时好了许多,那一抹常年笼罩在眉间的病气散去大半,更显俊美无双。
只面上带了些倦色,当是为了赶回京中,连着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到了他的眉梢。
却见他忽而睁开了眼,星眸里满载光辉,格外动人。
“过了这么些时日,二小姐还是没说想我。”他语气里,是难得的轻松散漫,目光却紧紧与林水月黏在一起。
仿若在诉说着委屈。
“想来是江南来的才子容貌太甚,潇湘苑的头牌手段了得,叫二小姐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林水月一时忍不住笑。
他也学着她挑眉,道:“是余夏好看还是我好看?”
林水月:……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别说,京里长相俊秀的人不少,但论及容貌,到底还是裴尘最佳。
他天生一双多情目,不用多做些什么,光是拿眼这么对着人一瞧,便能叫人神魂颠倒。面容又生得俊俏非常,像是那话本子里所说,会吃人魂魄的妖。
“二小姐思虑的时间这般长,看来那余夏确实是生得一副好模样。”裴尘微眯着眼。
“你好看。”林水月答道:“无人能及你好看。”
裴尘闻言,唇边带了笑。
他黑发如墨,唇若烈火,眼里端的是明朗的星夜,轻易晃花了人的眼。
“那便把这最好看的,给二小姐当相公吧。”他将手伸到了林水月手里,同她的握住。
林水月的掌心冰凉,他的却滚烫。
他将她的手指张开,与自己的合上,掌心的热度一点一滴传递过去,将她的手攥得热了起来,他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林水月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却是笑道:“此前不是还说,要给我养面首的吗?”
裴尘眼眸微动,凑近了她的耳边,低语道:“那二小姐夜里记得给我留个门。”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了一句话,林水月面上红了个彻底,此后是半句不提面首二字了。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停车前,裴尘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林水月。
只在下马车前,他低声道:“稍后宴上若有任何不满,二小姐不必再有顾及。”
见林水月抬眼看他,他伸出手递给她,轻声道:“走吧。”
他这是在告诉她,以后万事皆有他同她一起,她再也不是当初无所倚仗的林水月了。
林水月勾唇,将手放在了他手心上。
这是近些年来,宫中设宴最为隆重的一次。
不光把宴设在了宫中最大的宫殿乾宫,满邀文臣武将及其家眷,更将整个大殿内铺设裴尘率领大军的游龙图腾,宴饮均用金盏。
连带着殿内摆放的花卉,也都是魏紫姚黄。
林水月与裴尘一路行来,所到之处宫人皆行跪礼。
除皇室之外,裴尘是唯一一个受了所有宫人跪礼的人,在晋朝也算头一份。
而他入了宫门,仍未放开林水月的手。
待得进了乾宫后,林水月一眼就看见了大殿龙椅的左右两方,都放上了金玉桌。
荣忠快步迎上来,满脸的喜意不加遮挡:“奴才给裴将军、林大人请安,恭贺将军凯旋而归,夺回株洲。”
“皇上有令,请将军上座。”
不等裴尘开口,复又恭顺道:“皇上说了,林大人也可同坐。”
那个位置,可谓是俯瞰一众朝臣了。
这些皆是皇帝的嘉赏。
裴尘面色却只是寻常,只吩咐了宫人见他不必再跪,便与林水月一并落座。
荣忠问他有需要,他思虑了瞬,便让御膳房的人将林水月今日钓上来的鱼王做成了道松鼠鳜鱼。
路上他问林水月讨赏,林水月只说把这鱼王送他,他却还记得当初那道没送出去的菜。
见林水月挑眉,他只笑:“当是我借花献佛了。”
菜还未上,殿内人便已坐满。
皇帝及太后还未到,殿上只有林水月及裴尘两个人。
徽明所在的位置离殿上很远,徐子乔抬头望去,许久未曾言语。
“林大人与裴大人真是般配。”
“便是这么坐在一块,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呢。”
“这么瞧着,却也只有裴大人这样的人,能配得上咱们林大人了。”
周遭议论声一片,齐铭晔回头,见徐子乔怔忪出神。
他微顿,将桌上的茶盏递到了他面前。
徐子乔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低头抿茶。
齐铭晔将他的注意力拉回,自己反倒看向了那边。
光影下,林水月的侧脸娴静,好似一幅极美的画。
盛放在了天边,在触手难及的世界。
同他们比较起来,庆王所在的位置,就在殿下最靠前的地方。可他依旧需要抬头去仰视那两个人,就恍若他永远够不到的明月一般。
他面色沉郁,跟在身边的人见状,俱是不敢出声打扰。
梁少卿坐在了他的身后,旁边坐着的容京,还未开席,就已经给自己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一盏连着一盏,恍若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作到了酒间。
他再度伸手去取酒壶时,到底被梁少卿按住。
“今日是庆贺之宴。”
容京不能,也不可以在此失态。
容京闻言,扯唇冷笑,却也未再伸手去够那酒壶了。
“燕国公主到。”恰逢这道声音响起,在座之人便将目光投到了来人身上。
跟着宫人走进来的燕国公主,一身热烈的红衣。
容貌明艳绝伦,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是晋朝人险少得见的另一种美。
她身段窈窕,腰间挂着一串金铃。
红衣上用金线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头戴金冠,腕配金镯,连那足上都带着两个小巧的金环。
这一番打扮实在是富贵招人眼,若换一个人,只怕沦为庸俗。
偏这位公主容貌浓艳,这些金灿灿的东西在她身上,反倒成为了点缀。
她入殿后,目光就直接落在了殿上的人身上。
或者说是林水月的身上。
见对方即便打扮寻常,也掩不住那周身的气质,及风姿绝代的容貌,她眼眸微晃。
“听闻,这位公主此前在燕国时,就对裴大人一见倾心,欲请燕国皇帝为他们赐婚呢。”
“裴大人出征之前就已有婚约,这如何使得?”
“燕国女子自来大胆奔放,何况咱们裴大人这等丰神俊朗的人,加之她在燕国受宠,又堪称绝色,便以为自己能将裴大人夺过来吧。”
“结果裴大人不光拒绝了,还道‘我若此生再来燕国,便是晋朝铁骑踏破燕国国门之时。’,给燕国皇帝气得,差点没让人回来。”
“然而那又如何,燕国再不求饶,裴大人当真就率领将士杀进去了,二十万兵马面前,那燕国皇帝也无可奈何,劝公主歇了心思,不想最后却将她送到晋朝和亲来了。”
“别是还惦记着咱们裴大人吧。”
“那又如何?”有人轻笑了瞬:“堪称绝色与真正姝色无双,绝色倾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不说裴大人了,要我选我也选林大人。”
“这还有你的事呢?”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中,燕国公主曲韵如已经被宫人引到殿下就坐。
也是巧了,在她不远处坐着的,便是那还未来得及册封为庆王妃的徐骆云。
曲韵如长相艳丽,寻常容貌出彩的女子在她身边,都被衬得失了颜色,莫说徐骆云这等了。
她不自在地低垂下头,眸光却在曲韵如及殿上的林水月间打量了瞬。
待得皇帝出现,宴席开始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殿上,她便能够更好地看清楚二人。
她注意到,曲韵如也一直在看林水月。
唯有林水月被四面八方的眼神看着,却始终平静非常。
皇帝今日极为高兴,大肆褒奖了裴尘。
甚至还将前朝太子所住的潜邸,赐给了裴尘。
此举一出,殿内皆惊。
前朝太子极爱奢靡,居住过的潜邸就在离皇城不远的青云胡同中。整个府邸之大,是将那条街道尽数占据。
后晋朝建立,那边就空了下来。
荒废多年,直到先帝时,因疼爱其下的八皇子,将其全部翻新重建,那宅子复才重现辉煌。
不过。
当今圣上与先八皇子间有些间隙,登基之前,八皇子还曾设计陷害过今上。
以至于皇帝登基后,哪怕先八皇子人已不在,却无人敢提这府邸的去处。
只知晓是个金窝,却无人能住进去。
不想今日却是赐给了裴尘。
说是无上荣宠,也不过如此了。
“太子到——”只裴尘还未谢恩,便听得底下通传。
座上的皇帝面上瞬间浮现笑意:“快将人请进来。”
林水月手里把玩着金盏。
这金盏是宫中特制,上面雕着游龙,将整个杯盏环绕,底部镶嵌白玉,格外漂亮。
金盏中盛着半杯酒,她摇晃了瞬,遂一饮而尽。
而后视野里出现了两道身影。
她抬眸看去。
“哐当!”金盏摔落。
却不是林水月手里的这个,而是底下坐着的林朗的。
然而此时却已无人注意得到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子……或者说是太子身后之人的身上。
来人身着一身绛紫色裙装,与林水月身上的天青色极为接近,却更为鲜艳些。
她轻抬眉,露出了那张众人熟悉的面庞来。
“林瑾钰!?”底下有人失态,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不是早就已经被林大人送回了京城,怎、怎会?”
而底下的朝臣,尤其是田阁老一干老臣,见状皆是面色难看。
钱阁老道:“太子的脾性,你我都清楚,此前他被林大人那般赶出京城,颜面无存。这次借由大军凯旋而归,他势必会更加针对林大人。”
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个下马威,还是在庆贺宴上,在所有的朝臣面前,扔到了林水月的跟前。
哪怕他们不是林水月,也不由感觉到了窒息。
其他臣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太子这般,未免太过了吧?京里谁还不知林瑾钰几次三番欲设计害死林大人,竟把她带了回来。”
“不止……我看她那身打扮,可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穿的。”
听得这句话,这些人皆是抬眼去看,随后发觉,这林瑾钰身上穿的,竟是宫装。
这意思是,太子将林瑾钰纳入东宫之中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林水月还真是动不得她了。
“太子爷此举也太过了吧?”底下几个书院学子皆是变了脸色。
徽明等人不识林瑾钰,听得他们解释后,却也沉下面容。
“依我看,林瑾钰也未必是无辜的。”蒋嫣然冷声道:“她什么性子,旁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
此前在女院中,她们就不喜林瑾钰。
此人处处掐尖要强,面上还常常摆出了一副待你好的模样。
后来林水月出现后,因林水月开始时气焰太盛,林瑾钰又刻意引导,以至于她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林水月。
此时再回头去想,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
王晗道:“此前林大人已经饶她一命,只将她送离京城,不想她竟还不死心,要伙同太子一并对付大人。”
“当真是荒唐!”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抬眼,见满殿的议论都在他身后人的身上了,满意地勾起唇。
皇帝目光发沉,落在了他的身上。
久久没听见皇帝的声音,太子微顿,随即面色自若地道:“燕薇,过来向父皇请安。”
待得身侧的女子跪下后,他复又笑道:“父皇,这是姜燕薇,儿臣新纳的侧妃。”
满殿皆静。
所有惊疑的、困惑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姜燕薇?
此女分明就是林瑾钰,身量、容貌都同寻常一模一样。
细看的话,倒是能发现她的皮肤略黑了些,但光就这一点,是无法说明她身份的。
众人猜测时,太子又道:“此前儿臣遇险,便是燕薇不顾性命救了儿臣。”
“似她这等性情纯良、温和又天真的女子,儿臣实在不愿辜负。”他微顿:“更不想要她无端受到那些个奸诈阴狠之人的伤害,所以才自作主张,给了她侧妃的名分。”
“还请父皇成全。”
静。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就是堂而皇之地将林瑾钰带了回来,换了个名字,以此来落林水月的颜面。
甚至还要让林水月处置过的人,利用太子侧妃这个身份,再一次踩踏到了她的脸上。
“林瑾钰身上不是有个胎记吗?我这就去揭穿了她!”女院内有人忍无可忍,便要起身。
“皇上面前,岂容得了你胡闹?”蒋嫣然皱眉喝住了她。
“那就让她这么白白捡了个太子侧妃的身份,来这庆贺宴上羞辱林大人?”
旁人也是这个想法。
连容品都看不过去,抬眼看向林朗。
林朗脸色难看,他这一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在明知林瑾钰不是自家亲生的孩子时,没将她直接送走。
他坐不住,便要起身。
“侧妃之事,容后再议。”却听得殿上的皇帝冷声说道。
“父皇……”太子还欲开口。
“哐!”皇帝将手中金盏放下:“今日是晋军的庆贺宴,你听不懂朕的话吗!?”
太子面色发沉,眼中的阴鸷几欲溢出。
却被身侧的人制止了,林瑾钰声音恭敬地道:“民女谢皇上恩赏。”
一边低声与太子道:“您若是此时发作,便是叫他人如了意。”
太子闻声看向了裴尘与林水月的方向。
自他们入殿后,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唯独裴尘与林水月无动于衷。
林水月喝了那杯酒后,便恍若不胜酒力,闭目休憩。
林瑾钰的出现,不知道她看没看见,知不知道。
裴尘就更古怪了,他面前放了一道他人桌上没有的松鼠鳜鱼,他将鱼肉上的刺一一挑去,放到了林水月的碗里。
太子看着,那刚压下去的怒火,倏地烧了起来。
这二人的态度,恍若他是那跳梁小丑般,予以从头到尾的忽视不说,甚至连表情都未有过。
“殿下?”林瑾钰低声唤他。
太子强忍下怒火,高声道:“你与孤同坐。”
底下一片哗然。
裴尘与林水月皆是朝中重臣,二人也连立大功,方才坐在了殿上。
而今太子竟是要让那林瑾钰也留在此处。
“荒唐!”
“凭她也配?”
“这替晋朝夺回株洲,肃清污吏,竟比不得太子府上的一个女子?”
朝臣未有开口,而自学宴上过来的几大书院的学子,却皆为此愤怒不已。
甚至开口说话时,未压低了声量。
田阁老等人循声望去,见得齐铭晔正呵斥说话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住口!太子府上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学子来说道了?”
“莫说太子将此女看得比朝中重臣重要,就是太子府上的一个侍妾,那也比你尊贵不少,岂是你能非议的?”
听听这话,不知是骂那学子,还是骂谁呢。
钱阁老与他对视了瞬,眼里皆有惊艳。
他们在京里待了太久,身边见到的也都是太学院的那群学子。确实也都忘记了,真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何样,真正满心家国天下的书生又是何样。
“太子殿下。”那边,女院的蒋嫣然起身行礼,道:“民女看这位妹妹眼熟不已,想来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还请殿下成全,让民女与好妹妹叙叙旧。”
她把妹妹二字咬得极重,说及缘分,女院学子都笑了。
王晗道:“我也觉得妹妹眼熟,妹妹可认识一个名叫林瑾钰的姑娘?”
说罢又道:“哦瞧我这脑子,妹妹这么善良,怎么会认识那种忘恩负义,没脸没皮还心狠手辣的白眼狼呢!”
那边几位老臣面面相觑。
谁都未料到,今日林水月都没开口,这些学子们皆已按耐不住。
一个接着一个,就差将太子的脸面踩到地上去了。
只未曾想到,她们将话说得这般难听,那林瑾钰却依旧沉住了气,柔声道:“殿下,便让妾身去同那位姑娘坐吧。”
竟还真应下了蒋嫣然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