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
林水月循声望去, 便见蒋嫣然快步行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女院的学子。
她虽急切,可到了林水月的跟前, 还是缓住脚步对林水月福了一礼。
“出什么事了?”林水月轻声道。
蒋嫣然听到林水月这句话, 眼泪都要下来了。
“是女院的事情。”她面上有些赫然。“大人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原本不该拿这等事情来劳烦大人了。”
“可那些学子实在是太过分了!”她身侧的贵女气愤道。
林水月微顿:“可是为了取消女院及太学女院的事?”
蒋嫣然点头道:“此事女院学子皆是不知,前些日子便直接收到通知, 叫我们收拾准备离开女院。”
“这也便罢了,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女院众人都对女院有着深厚的感情, 短时间内不愿搬走,原本定好的,也是四月末腾空院子,将地方挪给他们。”
“可昨日一早,天启和菏泽两个书院的人,就大摇大摆地去了女院, 说是来选地方了!”
蒋嫣然气得脸都红了, 手隐隐发抖, 好半晌才稳住了情绪道:“女院学子气不过, 便与他们起了争执,谁知他们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女院又朝不保夕, 竟是当下出言侮辱。”
“那严昊还写了一篇折辱众人的文章, 叫人贴到了女院大门外。”
“吆喝着来往的人看, 还不许女院的人去将其撕掉。”
“不光如此。”旁边的贵女接腔道:“他们还去了太学女院之中,并且给我们两院留下了话,让我们在明日之前彻底搬离书院,把地方让给他们。”
“此事被人传到了三公主的耳朵里, 今日一早,三公主便叫了他们几个书院的人进宫。”
“本意是为了两个女院的事情与他们商议,可这些个人张口闭口就是明年的春闱,丝毫不将三公主放在了眼中。”
“三公主气急之下,扬言要灭了这些书院的威风,如今在御花园中已经是闹了起来。”
林水月面色微顿。
听到有关三公主,她倒是明晰了几分。
三公主年岁渐长,皇帝有意为她挑选驸马。
正好恰逢本次学宴,才子众多。皇帝便将三驸马的人选,放在了这里边。
听着是件好事,但自先帝登基后,便明确规定了,尚公主者不得入仕。
来学宴的人各个都心高气傲,也指望着能够在仕途之上大展身手。
大抵皆是不愿意为了三公主断掉前程的。
三公主情况又较为特殊,一不是嫡出,二没有庆王及七公主那样受宠的母妃,三便是她性子一向张扬,说话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在公主中算名声较差的。
为此,这些学子明着为抢夺地盘,实际上只怕是借机与三公主交恶,哪怕是开罪了三公主,也不愿意让三驸马这个名头落在自己的身上。
“三公主也将在太学女院就读的七公主及九公主都请了过来,眼瞧着便要大闹一场。今日学宴由庆王暂代主持,白小姐……”蒋嫣然提及此人,面带嘲弄。
“是站在了那几个书院那边,认为女院早晚都要搬离,春闱才是大事。”
“在您到之前,已经同三公主争论了起来。推搡之下,令九公主受了轻伤。”
林水月面色发沉:“她们二人都没事,却伤到了九公主?”
蒋嫣然苦笑道:“是。”
“去御花园。”
林水月踏入御花园,便听得吵闹一片。
三公主声音高昂,还带着说不出的讥讽:“白曼语,你这还没嫁入皇家,就已经摆起了王妃的架势,连带着女院都不管了,忘本忘到了你这个地步,也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我已经说了,女院的学子自来都是知礼仪懂是非的,而今几大书院无处落脚,春闱在即,让出书院也是为了科举大事。三公主自来都不喜欢我,可却不能故意曲解了我的意思啊。”
三公主气坏了,怒声道:“好一个知礼仪懂是非,你的意思就是本宫粗鄙无礼了是吧,究竟是谁给你的脸让你这般……”
“砰!”庆王怒而起身道:“都给本王闭嘴!”
“林大人到——”
园内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无视急火攻心的庆王和三公主等人,径直走到了九公主身侧。
就见九公主身旁的医女,正在为她上药。
九公主被划伤了脸,垂着眼眸,小脸略显苍白。
听到林水月来之后,才抬眸看向了她。
“我没事。”不等林水月开口问,九公主便先开口道:“就是被蹭了一下。”
蹲着上药的医女忍不住道:“公主未免太好说话了些,这伤虽不重,可若再往上一寸,便要伤到眼睛了。”
“且伤在面容之上,稍不注意便是要留疤的。”
九公主闻言摇摇头,没再说话。
林水月看着医女给她上好了药,方才起身。
三公主对上她的眼睛,一时有些心虚,忙道:“来人,去将本宫殿内的玉容膏取来。”
又看向九公主道:“九妹,方才姐姐言语失状,连累你遭了罪,都是姐姐的不是。”
她这一番抢白,林水月面上却无多余的表情。
然而无端的,却叫人心头发怵。
方才还吵闹不已的御花园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徽明的学子来得晚,这会见局面僵持住,皆是有些不明所以。
“林大人是九公主的伴读。”齐铭晔轻声道。
边上天启、菏泽书院的学子并不清楚此事,闻言皆是变了脸色。
天启那边,严昊看见林水月便变了脸色,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严希暗叫不好,却也只能够上前一步道:“此事说来当是天启的不对。”
“叫九公主无端牵扯进来,还请公主恕罪。”
菏泽书院的人反应过来,亦也是连连道歉。
他们皆是开了口,唯有一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林水月出现之后,她便侧过了身子去,几乎将身影缩到了庆王的身后。
林水月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她保养得宜的长指甲上。
“王爷。”白曼语低声唤了庆王一下:“今日之事,是曼语冲动了。”
说着眼里便蓄满了泪。
庆王不言,转而对御花园内的人道:“三公主学宴失仪,言语无状,自今日起,不得踏出宫殿门半步。”
“皇兄!?”三公主变了脸色,抬手指向了白曼语,怒声道:“白曼语也未做什么好事,怎么到了皇兄的嘴里,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错处?”
“你还敢争辩!”庆王怒目相向:“你自己看看小九的脸。”
“那是我不对,可皇兄一味庇护自己的王妃,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庆王看都不愿看她,只道:“把三公主送回寝殿。”
底下的人应下来后,便要上前。
“慢着。”不想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叫住了。
庆王循声看去,见林水月面无表情。
那双黑沉的眸里,透着股深切的凉意。
庆王微顿,缓声道:“今日之事,林大人并不了解,待得学宴之后,本王自会给九公主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林水月问道。
御花园内的气氛微凝,大抵是林水月自来表现都是情绪稳定,极少将事情往心里去的模样,她骤然开口反问,叫许多人都愣了瞬。
“王爷是打算叫白曼语去给九公主负荆请罪,还是说为了这件事情,打算换一个王妃?”
换一个王妃这句话一出,底下惊呼一片。
“林大人!”旁边的官员看得着急,想要阻拦林水月。
庆王沉下面容,冷声道:“今日之事本是个意外,本王会让曼语给小九赔礼。”
言外之意,便是到此为止。
只是一个小小的划痕,不足以到了让白曼语以庆王妃的身份,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上受辱。
林水月闻言,笑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庆王第一次在林水月的面上看到这样的笑容。
讽刺、嘲弄。
此前她在被无数人针对时,甚至都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来,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好似那被针对的人不是她。
不想今日动了九公主,恍若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若林大人还有不满,本王也可以代曼语道歉。”
庆王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做出了让步。
不想林水月却是摇了摇头,她也不看庆王,更不看那白曼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凉的寒意:“有些事情,我不愿意插手,也不想要无故参与其中。”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皆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显然是不明白她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那白曼语却是似有察觉一般,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她眼睫颤抖,面色带着些惊慌失措和苍白,瞧着像是被之前三公主的模样吓着了。
“可白小姐似乎误会我了。”林水月黑沉沉的眸,扫向了白曼语:“亦或者是说,白小姐觉得有庆王,或者是庆王妃这个身份在,便可以一直为所欲为?”
白曼语心下发抖,面上却还依旧强装镇定地道:“林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误伤了九公主是我的错,我会向九公主赔礼道歉。可林大人话里话外却好似说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事我不敢苟同,也请林大人慎言。”
“白小姐也不必明白,待得到了天牢之后,会有人细细与你分说。”
林水月抛下了这句话,令得整个御花园内为之一振。
“林大人?!”白曼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因为我伤到了九公主,就要将我关到了牢狱之中?”
“林大人是刑部侍郎,可刑部是晋朝的刑部,并非是你一个人的刑部。这里是御花园,是皇宫内,林大人要动用私刑吗?”
她丝毫不觉得林水月能够真的把她怎么样,左右不过是因为看着九公主受伤,盛怒之下的胡言乱语罢了。
然而旁侧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徽明书院的那群学子。
“此前就觉得这个白小姐怪怪的,眼下看来还真的是不对劲。”
“总归林大人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且等着瞧便是了。”
“说的什么话?”白羽回头,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毫不犹豫地道:“咱们林大人,就是不会出错。”
“如果出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瞿斐然扫了他一眼,这个人真的是……
打从那一日林水月救下了他们一书院的人之后,他就变成了忠诚的林水月拥护者。
只怕现在林水月指着那太阳说是月亮,他也能说是对的!
往常这个时候,受到质疑的人都只会是林水月。
大家觉得发了疯的人也只会是林水月,而不是她白曼语。
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情况竟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白曼语仓皇之际,不由得抬眼看了瞬身后不远处的何昕,何昕对上了她的目光,眼眸闪烁了瞬,却连一句话都未说。
白曼语咬了咬唇,只能自己争辩:“若林大人无法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复,那么今日之事便是闹到了皇上那边,我也需得要向林大人讨要个说法!”
她挺直了脊梁,瞧着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之上是委屈到了极点,却还依旧坚定地同林水月抗争。
林水月冷笑了瞬,淡声道:“好啊。”
她应下来了。
“不愧是林大人,真乃女中豪杰!”白羽想也不想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等气魄,难怪可以统领刑部。”
“对峙便对峙,林大人还能够出错不成。”
天启书院的人瞧着徽明那群学子对林水月的无脑维护,一时间无言以对。
那严昊沉默了许久后,忍不住道:“那火伤到他们脑子了?”
严希:……
这倒也说不好。
他们注意力分散了瞬,而那边,庆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沉声道:“此事已经了结,还请林大人就坐,学宴便要开始了。”
“王爷。”白曼语咬了咬唇,满脸的委屈:“曼语并未触犯任何的律法,此事今日必须得要说清楚。”
“林大人身为刑部侍郎,断然不能够这么信口开河。”
“她辱没的,不光是我,更是王爷的名声。”
庆王面沉如霜,却并未第一时间说话。
白曼语心下恼恨,清楚庆王对那林水月还留有情意,才会在林水月说出这等荒唐话后多有维护。
可她今日亦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需得要给林水月一个教训。
也让林水月知晓,她只是个臣子,是皇家的臣子,皇室之人皆是她的主子!
“那便请吧。”林水月根本不惧白曼语说的话,伸出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圣上就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我来之前还去御书房回禀了政事,白小姐快一些,应当能够赶在了群臣入御书房议事之前,将此事告知圣上。”
白曼语面色变了瞬,高声道:“林大人这是用自己的职务在威胁我?”
“白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林水月看着她,声音清朗,透着刺骨的凉意:“我这是在给白小姐建议。”
“让白小姐去往皇上跟前,亲自跟皇上说,你是怎么样伙同京中刺客,命人假意刺杀庆王,而后自己借着庆王危难之际,以救命恩人的模样出现,谋得庆王好感的。”
满场皆静。
这御花园内的男男女女,皆是被林水月话里透出来的内容吓破了胆子。
连带着白曼语的好友何昕都忍不住色变。
蒋嫣然就站在了她的身侧,见状诧异道:“竟有这等事……”
何昕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她也不清楚。
且这个话听着荒唐,却让她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第一次林水月提到的,白曼语救庆王的地方,是个姻缘庙而非寻常的寺庙。
那次白曼语就遭到了庆王的怀疑,此后还拉着她到了庆王的跟前,以她的口说出了京中大大小小寺庙太多,不留心去记根本就记不住之类的话。
后面她问过白曼语,白曼语也是一句记不清就带过去了,根本不愿细说。
再比如白曼语自来只去一个寺庙,那就是京郊最大的慈恩寺!
白曼语面上血色尽失,看着林水月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心下一阵窒息,以至于眼前的一切景色都变得影影绰绰了起来,连带着跟前庆王的神色都分辨不清楚。
“竟有这等事?”
“我来之前倒是听说过,这位庆王妃之所以同庆王结缘,便是因为曾救过庆王的性命。”
“可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结识了那些刺客?且让他们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卖命呢?”
当初庆王遇刺那件案子,在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
抓到的刺客几乎都死了,没有死的也在牢中自尽。
“等等,那些个刺客被抓入了刑部之中,那时的刑部侍郎,好像还是江路海啊!”
“……若是江路海的话,自尽这种事情倒是能够解释了。”一瞬间,连带着庆王这边的官员都议论了起来。
官员触觉更加敏锐,那些刺客至死都没留下线索。
导向庆王将怀疑转向了太子。
原本太子的性情就格外阴晴不定,加之彼时太子已经被罚青云山许久,他们这些幕僚思前想后,倒也觉得是合理的。
而今想来,如果这些事情真如林水月所说的话,白曼语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白曼语在潮水一般的议论声中,整个人恍若即将溺亡了般,眼眸瞪得很大,急切地喘着气。
冷汗密密麻麻地挂在了她的额头上,只不过短短的一瞬,在这春日里,她却好像被人用冷水兜头淋下,整个人都被汗浸湿了。
她这等表现,本就极为可疑,偏她用力掐了下自己,几乎将手掌心都掐出了鲜血来,也不过就憋出了一句:“林大人勿要血口喷人。”
说话时底气不足,甚至连语调都是轻飘飘的。
“是与否,白小姐只管去皇上的面前争辩就是了。”与之相比起来,林水月脸色恢复了平静,眼眸幽沉。
“你若说不清楚,便让你身边那个出身于草莽,其第一任相公还是土匪寨中寨主的嬷嬷替你说。”
“她若是还说不清楚,便将她那个自小跟在你身边长大,对你情根深种的独子,也即是帮你筹备人手的吴志勇来说。”
“如果他们都实在说不清的话。”林水月微顿,目光中不带着任何情绪地看向了白曼语,一字一顿地道:“便让你那事出之后,为了帮助你掩盖罪行,而买通了江路海灭口的爹来说。”
这话一出,整个御花园内都安静了。
不少人目光怔忪地看着林水月。
她哪是什么娴静自若的女子,分明就是行走在了阳光底下的阎罗。
刑部刚落她手里,就连连出现了大案子。
此前那徽明学子的案件,换了一个人只怕已经是头疼欲裂,然而她在查纵火案时,还能够将白家摸了个底儿掉。
若只说能耐,都有些贬低折损林水月了。
这一言一语,了解至极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熟练掌握了证据。
只不过今日白曼语跳了出来,她便亲手送白曼语死。
白曼语这会已经是彻底的慌乱无神了,她摇着头,伸出手拽住了庆王的衣袖,哭诉道:“王爷,我不是,我没有……”
“王爷要相信我啊,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够做到了她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
“我是冤枉的!王爷,我真的是冤枉的!”
庆王目光怔忪地看着她。
他对白曼语并非是没有情的,否则也不会一再选择了她。
可今日听得林水月的一席话,叫他怀疑起了自己。
他真的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吗?他真的是清醒的吗?
林水月说的是白曼语,然则嘲讽的却是他这个无能的庆王。
若非无能,怎会连一个居心叵测的女子都看不清。
且任由她算计,险些就将这样的她娶进家门!
“王爷。”白曼语摇着头,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衣袖,一寸寸地自她手里边抽了出来。
她彻底慌乱了,当即跪了下来,哭道:“曼语是冤枉的,王爷信我!是她,是林水月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您的宠爱,才会想出来了这样的法子来构陷于我,王爷明察啊!王爷!”
这边的纷乱,到底是惹来了宫中其他人的注意力。
“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驾到——”
太后与皇帝,竟是一前一后地来了这御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