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太学院最后一个弟子

“至于严公子。”蒋嫣然冷笑了瞬:“旁人原谅你否, 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女院上下并未得到道歉,也不打算与你和解。”

白曼语脸色难看非常。

大概谁都没想到, 这打她脸的人, 不是林水月,而是女院所有的人。

何昕一直都没有开口,女院的人也不指望她一个日日跟在了白曼语身侧的人, 会替女院说些什么话。

“几位,王爷, 学宴便要开始了。”正逢有宫人来催促。

女院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何昕站了一会,竟也跟在了队尾走了,只余下白曼语站在原地,脸色发青。

林水月看都未看她一眼,便进了御花园。

有了前车之鉴, 今日学宴平和许多, 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气势。

尤其是天启书院这边, 严昊被拒之门外, 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在今日的考学之中, 发挥寻常。

学宴第二日考学的内容, 是辩驳。

以各方书院为阵营, 一方为正, 一方为反,辩论同一个论题,最后以更为言之有物的一方胜出,可以获得圣上的嘉赏。

辩论在朝堂之上都属常事, 这等方式也很是多见。

只是有趣的是今日抽签,将徽明与太学院抽在了一起,另外的天启、菏泽两个书院对立,而女院则是对上太学院女院。

瞧着都是旗鼓相当,实则暗流涌动。

早在今日学宴开始之前,圣上颁布了昨日文章最佳者之后,太学院与徽明书院便暗暗较劲上了。

这会赶巧,又站在了对立的一方。

他们是第二个开始辩论的,然而在天启、菏泽书院辩论时,底下就已经很是热闹,皆是议论起徽明与太学院的胜负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自来太学院都要压一众书院一头,今日也必然如此。”

“此言差矣,依我所见,徽明书院也不差太学院分毫。”

“不差分毫怎么连个头名都没有,偌大一个徽明,也就徐子乔一人能看罢了。”

“这个中关键,又哪是你我能轻易知晓的,且等着看吧,我还是看好徽明。”

今日来的官员众多,三两成群。

林水月也没有再坐在女院的队列里了,反而是与众多官员一并,坐在了殿前。

周围议论纷纷,她却始终捧着盏热茶轻抿。

旁边还放了碟瓜子,她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位林大人还真是奇特,分明生了张神仙般的面容,所做的事情却极为有趣。”瞿斐然往那边看了眼,摇了摇头。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齐铭晔扫了他一眼:“昨日输得这样惨,今日想好怎么赢了吗?”

瞿斐然张嘴,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徐子乔那篇文章远胜于林淮尹,但判卷之人均是翰林学士,自然偏向他们的学子。

可他也知道,这话说不得。

“且放心吧,今日辩论,徽明必胜。”

那边,旁人被林水月嗑瓜子的声音所扰,忍不住看向了她,问:“林大人怎么看?”

林水月:“坐着看。”

众人:……

她抬了下眼皮,正好看见两个官员争得面红耳赤,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最后被旁人拉住,二人还立下赌约。

这赌约还极为不雅,说什么谁输了谁就是孙子。

林水月来了兴趣,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放回盘中,拍了拍手。

她转过头,兴趣盎然地看着一众官员:“诸位大人,下注吗?”

那些官员静默了瞬,一时觉得林水月这提议实在荒唐。

圣上就坐在上头,她竟打算开赌!

然而眼见气氛越发热烈,许多人是谁也不服谁,又觉得林水月的提议十分合理。

有人问她:“怎么赌?”

“小赌怡情。”林水月眼睛一亮,当即挥手,叫宫人拿来了纸笔,洋洋洒洒地写起了规则来了。

她对面坐着的,便是庆王一行人。

眼见这位平日里做什么都不关心的林大人,竟是张罗起来了赌局,庆王那边的人都觉得一言难尽。

再看她落笔成书,字迹出神入化。

配合那张娴静漂亮的小脸,就……怎么都想不到她是在写赌局规则。

容京唇角抽搐了瞬,又觉得这个人是林水月,她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合理。

端坐了瞬,甚至起身去了林水月身边,问:“怎么个赌法?”

林水月眨眨眼睛:“十两银子起注,分徽明、太学院两边。容公子可要来一注?哦对了,现在押太学院的人比较,赔率是三比一。”

“你押的谁?”容京拿眼看她。

却见林水月微笑道:“我是庄家。”

……真有她的。

容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掏出了一百两银票递给她。

林水月乐了:“徽明还是太学院?”

容京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你’在嘴里转了一圈:“太学院。”

“好。红缨,记一下。容公子押了太学院一百两。”

她甚至连多余的字都不想写,也不知何时,将身边那小婢女教会了写字。

红缨坐在一旁,奋笔疾书。

那边,学子们既紧张又兴奋,转头一看,官员队列里竟是开了赌局。

白羽:“怎么也想不到,京城竟有比我还要荒唐的人。”

“谦虚了,你同这位林大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瞿斐然戳破他:“我刚看见你的小厮往那边去了,说罢,你赌了多少?”

白羽:……

怎么就他眼睛那么尖呢。

他眼珠子转了下,手伸了出来比划了下。

齐铭晔:“五百两?”

“五千。”

这下徽明学子皆沉默了。

若非场合不对,瞿斐然险些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啥。

“钱能收回来。”沉默寡言的徐子乔忽而道。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徽明一众学子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未曾想,那白羽心虚地笑了瞬,道:“我押的太学院。”

瞿斐然:……

“所以这还未开始,你就投诚了?”

白羽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中,轻咳了声:“这不是投诚,而是识时务。”

“瞧瞧这上下的架势,太学院,那可是半个皇学,岂是咱们一个小小的徽明可以赢得下的?我想好了,今日输人不输阵,便是输了,咱们好歹能赚点银子。”

“现在赔率四比一了呢!”

徽明众人对他奇葩做法是见怪不怪了,只这种还未开始就灭自己威风的事,到底叫人心头不爽。

“不错。”未想,齐铭晔点头道:“今日若输了,白公子自愿拿出一万两银子,用以宽慰大家。”

白羽:?

瞿斐然:“若赢了呢?”

“那便由白公子做东,宴请徽明上下。”

徽明一众学子更是上道,想也不想地就对白羽竖起大拇指道:“白公子大气!”

白羽都被他们气笑了。

那边,天启与菏泽的辩论快要结束了。

太学院的学子很是紧张,氛围较为低沉,抬眸一看,对面徽明竟还有说有笑,当即黑下了脸。

“他们是觉得今日能够稳赢了,才如此猖獗?”

“这是分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且让他们笑吧,一会输掉了辩驳,看他们还怎么笑得出来。”

太学院的人自视甚高,又有着昨日赢下文章头名的事在前,皆是看不上徽明。

林淮尹眼眸微顿,并未与身侧的人多言,目光落在了徽明四子的身上,情绪复杂。

而那边,伴随着一声锣鼓巨响,天启、菏泽辩论结束。

局势一边倒,菏泽那边压得天启连话都说不出来,有一段时间竟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输赢就格外的明显了。

但这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比起这两个书院,大家更为关注徽明与太学院。

甚至连带着上首的皇帝,都看了过来。

辩题是早前准备好的,而徽明与太学院这个辩题,则是皇帝亲选,由那荣忠宣读。

底下的朝臣一听,均是热议了起来。

林水月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目光明亮。

这道题,乃是此前晋朝真实发生过的一件事情,也比较具有争议,很是典型。

说有一地方官,当年年头不好,遭遇大旱,使得民不聊生。

而朝廷国库空虚,暂且调动不出赈灾银子来。

等待过程中,此官员按耐不住,在日益攀升的死亡人数中,动了歪念头,于是乎收缴了一大笔贿赂。

靠着底下进贡的银子,顺利度过了灾害,甚至在国库钱银抵达之前,就安定了民心。

原本,是功绩一片。

可随后,此人收受贿赂之事便被人揭露了出来。

随后形成了两波声音,一波是说此人虽触犯了律法,但银两俱是花在了百姓身上,本着一颗救世之心,不该受到处罚。

另一波则是道,无论如何规矩便是规矩,今时银两不够,便拿了底下送上来的脏银,那日后岂不是更加的胡作非为?

且贪墨就是贪墨,抄家重罚,一个都不能少。

在这个辩题里,认为官员该罚的为正方,不该罚的为反方。

很不巧,徽明抽到了反方。

“徽明的运气也未免太背了。”

“反方除了用之于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立足的论据,与之比较起来,正方能说的可就多多了。”

抽签的人还是白羽,一走下来就遭到了瞿斐然的白眼。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白羽耸了耸肩。

然而,那边锣鼓已经敲响。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一刻钟后,便要各自陈述其观点。

“无论如何,贪墨就是该罚,否则岂不是视律法于无物,朝廷还有何威严可论?”

“可这位大人说来也实在是委屈啊,那收上来的银子左右不过十万两,他自己还倒贴了两万两上去,才堪堪度过了危机,若是为此要重罚于他,岂不是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不论出于何等理由,也不是贪墨的原因所在吧,加之他一个地方官,如何能够掏出两万两白银来的?对待贪墨之事这么的熟悉,说不准就是此前也有过这等举动。”

“我还是觉得……”

一片吵嚷之中,林水月岿然不动,甚至又磕起了瓜子。

“哐当!”热闹纷呈中,锣鼓被人重重敲响,辩论开始。

按照规矩,当由正方开始发言。

正方站起来的,乃是谭寅。

谭寅是谭素月的兄长,今岁已有三十,却未能得中进士。

谭寅一起身便直接道:“律法之所以是律法,便是要让人遵守的,不管做了何事,他都是触犯了律法!”

底下应和声一片。

胡西西不知何时摸到了林水月的身边,一边从林水月的盘子里摸了把瓜子来吃,一边迷惑地道:“所以呢?”

谭寅在说什么,这话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让他辩驳,谁让他陈述一遍题目了?

她一时无言,就见徽明那边,瞿斐然站了起来。

“若但论罪,依学生拙见,不当只有这位官员受罚,而是整个户部上下,连同救灾不当的官员,都得要罚。”

“若非他们办事不利,怎会累得一个地方官需得要到此等地步,朝廷上下看不见百姓的惨状,他却日日得以看见。”

“他若有罪,那朝上的官员便都是有罪,耽误了事情的人更是罪无可赦,何至于要让他一个人送命?”

瞿斐然一开口,不光言之有物,且口齿清晰,思维顺畅。

三言两语就将那谭寅堵得是一愣一愣的,连带着多余的话都讲不出来。

太学院那边见状,复又站起来了一人,反驳起瞿斐然的观点来。

然而所说的话里,只有干巴巴的律法、有罪之类的话语,难以像是瞿斐然一般通畅,来往没两句后,竟又词穷坐下了。

胡西西摇了摇头:“按照这个场面,太学院可赢不了徽明。”

林水月不置可否。

却见林淮尹起身,声音清朗:“今日的辩题,是这位官员有没有罪,而非是朝上其他的官员之错处。”

“如同瞿公子所言,朝上的许多官员都有过错,但他们有错,不代表此人就无错。贪墨之事,前有旧例,后应有威慑。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少不得有损律法之威严。”

“日后凡谁遇上了事情,都想着用贪墨的方式来解决,那晋朝上下岂不是乱了套?”

林淮尹话一出,周围的官员皆是点头。

胡西西又道:“说得也有道理。”

林水月斜眼看了她一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谁说得好我就站他那边。”胡西西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林公子所言不错,但我始终认为,律法之下,当有人情。这位官员做出这等事情,于朝廷的面上来看,他自然是犯了错,可对于底下的百姓,他便是救他们出水火的人。”

“处置他一个人简单,可这滔天的民怨该如何处理?在朝堂未能够伸出援手时,是这位官员给予了他们生机,于情于理之下,都不应当对其赶尽杀绝。”

徽明那边,齐铭晔起身。

他所说的话,倒是让林水月抬眸扫了他一眼。

她看过齐铭晔的文章,此人思维冷静并且精于条理,光是从文章面上来看,都透着一股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

未曾想一开口,竟是走的这等怀柔路线。

不光娓娓道来,还擅长攻心。

他这话一出,官员中沉默大片,而不少女院的学子,均是连连点头。

人都有恻隐之心,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本该是好人的官员时。

辩论尚在继续。

但有眼睛的人,却已经能够看出双方差距。

徽明那边,不光是四子。

许多学子站起来,也是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不光能言善辩,也是思维敏捷,所思所虑以及反应都太快了。

太学院除了林淮尹,偶尔有几人观点不错,但在对上一对一辩驳时,便露怯了。

几番来往之下,太学院这边气势越发低迷,一度到了只有林淮尹一个人,可以开口辩驳的情况。

可这是团体战,也有限制,不可能一个人舌战群儒,更做不到以一敌百。

太学院这边逐渐乏力,以至于也开始陷入了方才天启书院的窘境,在一片沉默当中,无人作答。

眼见着输赢将定。

殿下的官员当中,忽有一人起身道:“皇上。”

辩驳瞬间被打断,所有的人皆是抬眸看向了那个人。

林水月抬眼,瞥见的便是早晨与她争论了番的王学士。

皇帝瞧见是他,便和颜悦色地道:“何事?”

“回皇上的话,此番为团体战,按理,太学院就读的学子当全部参与其中才是。”

皇帝轻颔首,徽明那边也是全部参与的。

“太学院内还有一学子未曾发言,请皇上应许,让此人出声辩驳。”

“还有何人?”

林水月不太关心,甚至还拿起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不想,那王学士穿越人群,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手一抬,高声道:“便是刑部侍郎林水月林大人。”

林水月这口点心没咽下去,险些噎着她自己。

整个御花园内的气氛微变。

徽明的学子均是变了脸色。

“这是何意?场上的学子争辩不过,便让场下的上?”

“未免有失公允。”

瞿斐然皱眉,低声道:“我听闻林大人此前确实在太学女院就读,并且至今未曾结业。”

齐铭晔面上看不出情绪来,淡淡颔首道:“按照学宴的要求,太学男院女院不分彼此,如同徽明的四大院落。”

徽明有天地玄黄四院,今次都有不同院中学子一起前来,今日也都起身辩驳了。

以这个为基准,把林水月认为是太学院之人。

他们也无话可说。

周围的学子面面相觑,话虽如此,可到底心境不平。

无论如何,那林水月已官至刑部,不该同他们这些寻常学子相同并论才是。

徐子乔看了那边一眼,见林水月放下了点心,喝了口茶顺了一下。

他便轻声道:“此番出面,也并非林大人自愿,再有……”

“林大人与我等年岁相仿,据闻此前还在乡野长大,真正论就起来,是我们优势更大。”

徽明这边沉默了瞬。

理是这个理,但当身份悬殊差距太大之时,寻常人是不会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的。

毕竟哪怕是如今他们中了进士,最好的一种情况不过是进入翰林,做一个七品的庶吉士。

而林水月已手握刑部,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如何比较?

上首的皇帝抬眸,扫向林水月:“你还未从太学院结业?”

林水月:……

她也没想到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啊。

她只得道:“是。”

“不光如此,林大人还缺席了几次大考,按照我们太学院的规矩,参与大考次数不达四次,不可结业。”

且不可下场参加科举。

王学士的话,太学院众人都清楚。

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人,四次大考都不参与的,还读什么书?

万没有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林水月早在很久之前就把自己还是个太学院学子的事忘记了,这会亦是无话可说。

只得躬身道:“臣已位列朝堂,若参与此次辩驳,对其余学子有所不公。”

徽明众人松了口气。

看来徐子乔说的没错,林水月确实没有参与的意思。

不想那王学士却想也不想地道:“无论林大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身份,都应该明白自己也是太学院学子。既是太学院之人,有何公平与否的说法?”

“还是说,林大人对此番辩驳也无甚信心,担心自己以官身同学子辩驳,却依旧不是学子的对手,故而才百般推辞。”

果然。

今晨她说,太学院的学子都不如徽明。

让这老头记住了。

旁人怕她,老头可不怕。

年纪大了,她便是握着实权也不能将他如何,轻易惹得他身子出现问题,林水月还要遭受责难。

“王大人所言有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太学院中竟还有应和的。

“林大人未结业,在太学院就是学子。学子不为学院出面,那谁又能够为太学院出面?”

“还是说自打林大人入了官场之后,就瞧不上我们太学院了?”

胡西西在林水月身侧小声叭叭道:“叫他们同徽明的学子辩驳,他们一个个跟吃了哑药似的,如今对上你,倒是一副能言善辩的模样了。”

她倒也明白这些人的意思。

林水月出面,赢了,那是全了太学院的面子。

输了,那丢的是她林大人的颜面,有她顶在前面,哪还会管旁人今日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