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讨赏

马场上。

冬日暖阳落在了林水月身上, 为她镀上了层金边。

她唇边带笑,正同身侧的胡西西低语,日光将她们的身影融在了一块, 耳边的风都变慢了。

樊篱进入马场, 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难怪叫他们那冷淡无情的裴公子都动了凡心,只可惜裴尘这几日清点兵马正忙,是瞧不见这等景象了。

马场边上坐满了人, 翘首以盼,等待开场。

他们都很好奇, 从前那个根本不会骑马的林水月,要怎么领着三个女子并着个樊篱,赢下这场马球。

“……去吧,记得保护好林大人。”

白曼语身侧,庆王仔细交代了两个侍卫,她笑容勉强。

“也不知道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故意挑这等危险的事情来做, 不就是想博得同情, 瞧那边。”

不少人俱是看见庆王的侍卫站到了场边。

“这满京城的女子, 都不如她会算计吧?”何昕冷笑。

恰逢马场内有人牵了马儿进来, 让林水月等人挑选。

林水月看了两眼,选中了一匹通体玄黑, 唯独四只马蹄上有一抹白的马儿。

此举一出, 场边俱是惊呼一片。

“踏云?她竟然选了踏云?”

“何为踏云?”

“便是林水月选的那匹马儿, 这马是临西水榭的东家, 费了好些功夫,才从边境得来的汗血宝马。”

“踏云可不是什么温煦的小马驹,性子尤其暴躁。”

“这可别出点什么事情才好。”

“能出什么事?左不过是她自己选择的。”有人凉凉地道。

踏云长得确实威猛,性子也很烈, 寻常男儿都不敢触碰。

庆王轻皱了眉头。

白曼语见状,轻声宽慰道:“方才王爷不是派了侍卫过去吗?她既是选了,便让她试试,如果没办法控制,正好也不用打什么马球了。”

“白小姐所言有理,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马球太过危险,林大人还是千万别出点什么意外才是。”有人附和道。

庆王见状,便也只能沉着脸坐下。

梁少卿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目露担忧。

“瞧着梁大人的样子,好似颇为紧张?”他回头,见容京不紧不慢地上前。

梁少卿微顿:“朝局需得要林大人出面,今日出不得意外。”

容京淡淡一笑,并未直接揭穿他。

却听马场上惊呼一片,抬眼看去,见得林水月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一身月白色,坐在了通体玄黑的踏云背上,且还是单手握着缰绳,策马一动,顿时赢得满场惊呼。

“驾!”林水月束起的墨发飞扬,她唇边的笑意较深。

踏云飞奔起来,黑白融为一体,风采过人。

“……若是从前不知,都要以为她是武将出身了,这般英姿飒爽,比起寻常冷漠淡然的模样,更多了番滋味。”

容京耳畔,不少男子的语调都变得兴奋了起来。

“哐当!”场中锣鼓一敲,林水月首当其冲,高扬起马球杆,一击击中!

“好!”

场中沸腾了起来。

马球虽危险,却刺激有趣,尤其是林水月长得极美,黑与白的融合在这马场上格外亮眼。

美人击球,更具备冲击力。

一时间看得众人热血沸腾,而那边,樊篱接过林水月的球,于夹缝之中,越过了两个人,将球传给胡西西。

胡西西亦是神采飞扬,旋起马球杆,直击球门!

“哐!”锣鼓震天,竟是开局没多久,便让他们进了球。

“这……”

他们配合极佳,林水月开球姿势干净利落,那踏云在她的驱策下,乖巧得如同猫儿般。

跑起来却威风不减,风驰电掣间,林水月再次闯入对方阵营,从对方主将二人手中夺得球,随后一击长击!

“哐哐哐!”那在边上敲锣的小厮,刺激之余,把锣鼓敲得是震天响。

此前还出言嘲讽的人,如今皆是震撼不语。

林水月非但不像是他们所想的那般出丑,甚至可以说是他们这边打得最好的。

她判断果决,下手更是快狠准。

身骑踏云,颇有种女将风采。

击球姿势、弧度甚至连带着她的容貌,都成为了极具冲击力的存在。

叫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这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之中。

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尤其是白曼语为首的一群人,寻常女子,练得骑射已经算是能耐了,马球这等东西,她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她们不敢想不敢做的,林水月俱是做到了,还做得如此之好,又叫她们还有什么脸面说出嘲讽的话。

庆王满眼笑意,看着场上驰骋风光的人,面上是遮盖不住的欣赏。

身侧更是掌声不断,连连叫好。

白曼语若非定力非常,已经在此地坐不住了。

好在,那容芯蕊的马球打得较为一般。

加上面对上临西水榭的人时,她总有些畏首畏尾,连着丢了几个球。

此前林水月这边进的两个球,瞬间被拉平了。

场下气势略减。

“……唉!打呀!林大人就在她身侧,她在想什么?”

“唉!容小姐这球打得,着实堪忧。”

“早知道我就上去跟林大人打了,谁知道林大人竟然打得这么好,同她打球,可实在是爽利!”

一片议论声中,容芯蕊又因为动作迟缓,丢了球。

对方主将在她未曾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带球到了球门边上,一击之后!

“哐当!”

临西水榭的比分,反超了林水月这边。

场下的人这会看得入迷了,是恨不能自己代替容芯蕊上场。

赶在下一个球开之前,有人眼尖地瞧见林水月放缓了速度,行至容芯蕊身侧。

隔得很远,只能瞧见林水月附在了她耳畔说了点什么。

待得再开场,那容芯蕊一改此前的模样,虽说击球技术还是不太好,但却跟疯了似的,逮着球就打。

水榭的人被她这副拼命三娘的模样唬住了,连着在她手上丢了几次球,每次得了球,容芯蕊也知道自己打不中,直接传给她身侧的林水月。

……每次她抢到球,林水月就在她背后。

林水月扬起马球杆,球便飞进了球门!

几次之后,比分彻底被拉开。

至此后的后半场,那临西水榭彻底被打乱了,再也未曾进过一个球。

林水月他们这边大获全胜,最后一个球入了球门,满场之人俱是起身为她欢呼。

而那边,容芯蕊却没有跟林水月他们一起庆祝,反而第一时间翻身下马,回到了场边。

这赢了球,还是如此大差距的比分,容京见她面上都没多大的喜色,反而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瞧见了,容芯蕊是在同林水月说话之后,才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把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尽到了。

容芯蕊一听这话,脸上又是一白。

“她说,我要是再不好好打,她就把我的头拧下来当马球打。”

所有人:……

有些被林水月方才的表现迷了眼,甚至生出了倾慕之意的男子,俱是僵住了。

林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容芯蕊满脸委屈,不想她哥却开怀大笑,拍着她肩膀道:“她同你说笑呢。”

容芯蕊:……

哦是吗,真的好好笑呢。

那边,林水月策马行来,她手中还拿着马球杆。

她坐在马背上,抬眼看向了庆王一行人。

分明是刚刚才激烈的打了一场马球,她的声音却好似冰一样冷静。

“今日庆王所言,民女的回答便是如此。”

周围所有人一顿,俱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见她面带轻笑,林水月长得极美,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瓷白的肌肤上带着层细细的汗。

好似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那双惑人的眸,黑如深夜,难以触底。

她笑起来,额边碎发清扬,端的是美艳惑人,又带着些她独有的冷淡疏离。

叫人心头乱跳。

“我不会骑马,于是便费心费力,摔了千百次,也要将骑术练好,诸位大人亦是。”

她深邃的眸里,带着抹清浅的戏谑:“不会道歉,不懂尊重,那带来的后果便该自己受着,若还学不会——”

“那就算天大的骂名,也该受着,诚如白小姐所说,官场嘛,这点磋磨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她也不管在场之人是个神色,翻身下马。

将手中的马球杆,递给了水榭的管事。

随后朝庆王轻颔首,转身便走。

徒留满场的人,尚还处在了震惊之中。

眼见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白曼语看了来,她忍不住收紧了自己的手。

她自认为所说的话没有半点错处,未料到林水月竟会这么回敬她。

眼下这般场面,只怕是不好收场了。

容芯蕊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瞧见林水月走了,方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水榭的管事恭敬地走到了她身侧道:“容小姐,林大人说,今日赢了马球,所得奖金,应当所有参赛之人平分才是。”

还有奖金呢,容芯蕊稍微开心了点。

等她掀开了管事手里的托盘,发现林水月给她留的十两银子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林水月所说的平分?

这人怎么这样欺负人啊!

那日在临西水榭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此后林水月未再出门,只在家里养养花,钓钓鱼。

她什么都不做了,却有人按耐不住了。

正月十四这日,御史大夫携此前一众弹劾了林水月的众人,至林府门前。

说是,来道歉的。

叫林府门房上的小厮上下打量了眼,最后落在了他们空空如也的手上,撇了撇嘴,进院子通报去了。

那御史大夫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又变。

正月里至他人府上,不带点礼物确实是不礼貌。

可他今年都四十七了,论起来是当林水月的父亲都有余,见她竟是要带礼物……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自家小厮:“去差人,准备点礼物来。”

“老爷,要什么礼物?”

“越贵重越好!”那小厮被自家老爷的态度吓了一跳,转回身飞快叫人准备了礼物。

那边,林水月也起了身,让人请他们进去。

进了这林府之后,发觉这林水月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

这个宅邸,本就修建得极为精巧,而林水月买来了之后,更是叫人好好打理了番。

冬日里没有花儿,便种了些耐寒的绿植。

待得进了主院后,忽闻梅香扑鼻。

抬眼一看,见这院中竟是种了不少的绿梅。

绿梅绕着红墙,连带着这冬日暖阳,自成美景。

入了院中,下人送下来的茶及茶点,都是用了梅花点缀。

院中挂着一幅惊涛骇浪图,瞧着凶险非常,底下却放了个玉净瓶,里头插着……一根大葱。

那御史大夫唇角抽搐了下。

林水月已经进了屋内,在主座之上坐下。

她落座后,也不说话。

他们喝茶,她便喝茶,他们不开口,她倒也不着急,便这样静坐着。

底下的官员坐不住了。

“此前有关于林大人的事情,俱是我等思虑不全,未知全貌之前,肆意评论,叫大人为难了。”

林水月几番操作之下,这些人的道歉也真心实意了。

知晓此人并非寻常女子,更不能够随意对待,说这话时,颇有些垂头丧气的。

“我等如今俱是知晓了错处,也请林大人见谅。”

“莫为了我等做出的错事,便生出隐退的心思,大人为官以来,对政事颇有建树,又是晋朝第一位女官,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林水月放下茶盏,淡声道:“许大人抬举了。”

说话的官员面色一顿,他在这些官员里,属于品级不高,人也没有多出众的。

可能皇帝对他都算不得多么眼熟,林水月却可以直接报出他的姓氏。

显然,是对他有所了解的。

“水月不过一寻常女子,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那些官员面面相觑,拿捏不清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对他们的态度还有不满?

“只是经此一事,若我再回朝堂,便也不太可能置身事外。”林水月抬眸,面上带着抹清浅的笑。

“如此,诸位大人也能接受吗?”

屋内一静。

林水月的官职是侍书女官,这官职是因为鄞州的事情得来,而后鄞州的事她参与,算是名正言顺。

旁人没有理由去打压,以及反对。

可她也说了,这次若再回朝堂,便不可能只做个什么都不参与的女官。

她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在座之人俱是御史台的人,掌管着进谏以及各类的隐性朝堂规矩。

他们若应了,她这个官,便是实打实的了。

这可当不得反悔。

一时间,底下的人都有些踌躇。

那御史大人史宏杰见状道:“自是该如此。”

屋内之人皆抬眸看他。

“林大人有着治世之才,哪怕身为女子,却也未忘却黎民百姓,若再回朝堂,是我大晋之福。”

这话,说的就格外诚恳了。

史宏杰开了口,其余人便也没什么意见了。

林水月便也未再拿捏,给了台阶就下,甚至还挽留起了众人在林府用饭。

……这些朝臣如今都有些怵她,只想把事情给解决了,哪还有什么心思用饭。

俱是纷纷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林水月叫住了史宏杰。

“多谢大人。”她倒也不含糊,抬手便对史宏杰揖了一礼。

史宏杰淡声道:“林大人不必如此。”

他们心中都清楚,今日若无史宏杰开这个头,只怕林水月还需与这群官员斗勇斗志一番。

林水月没有主动问起史宏杰为何帮忙,史宏杰却主动道:“从皇上登基到如今,大人是第二个叫太子受了责罚的人。”

也是基于这个层面,让他觉得林水月留在朝堂,没什么不好。

史宏杰说罢便走了。

林水月去了书房,静坐片刻,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封信件。

信是裴尘写的,里面所罗列的,便是除夕宴上,被林水月点出来的十几个官员的背景。

林水月入朝时间不长,哪怕有再多的能耐,却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将这些人的底细摸得干干净净。

而她此前准备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但裴尘说,还不是时候。

故而便用了他这个法子。

如今事情解决,日后林水月也可名正言顺地做官了。

林水月顿了瞬,便差人准备了车马,去了忠国公府上。

距离她第一次来这忠国公府,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国公府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来领路的人,依旧是裴尘身边的那位常嬷嬷。

再见林水月,常嬷嬷已然没有了此前那副挑剔嫌弃的模样。

垂头恭敬道:“公子昨日染了些风寒,正在房中静养。”

林水月微挑眉,又病了?

她正想说既如此便不打扰了,常嬷嬷便道:“请大人随我来。”

然后领着她,到了第一次与裴尘见面的那个竹苑外。

轻敲响了门,开门的人是砚书。

砚书看见林水月,眼睛亮了瞬。

“大人快请进。”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林水月:……

此前这府上的人可不是这样的,都将她视若洪水猛兽一般,恨不得将裴尘好好保护起来。

如今倒是变了个模样。

她进了里屋,发现临窗的桌上放了一碗药。

裴尘穿着身单薄的中衣,半倚在了床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待我看完这一卷便喝药。”他翻动书页,头也不抬地道。

话说出口,却不见常嬷嬷答话,他抬起眼皮,猝不及防地对上林水月的眸。

林水月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裴尘。

他眉宇间的病气褪了大半,墨发用一根玉簪挽着,因着一直倚靠着床,有几抹碎发散在了脸颊旁边。

少了病气的他,容貌俊美近妖。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瓷玉般的胸膛上,显出珍珠一样的光泽来。

他那双夜里看着如星辰浩海的眸,在白日里晶莹似琥珀。

眼下,那双眸落在她身上,几乎是瞬间,便化作了能溺死人的水。

他微抿唇:“听闻二小姐近来乐不思蜀,怎么有空到我这病人屋里来了?”

林水月微挑眉:“乐不思蜀?”

裴尘眼中明晃晃的光:“马球好玩吗?”

她诚挚地点头:“此前裴公子找的那位马术师傅,确实了得。”

裴尘都气笑了。

“今日史宏杰并着御史台的人,来了我府上。”林水月简明扼要,将事情说了。

裴尘闻言淡笑道:“所以,二小姐今日过来,是来道谢的?”

不等林水月回答,他复又笑道:“那我可以问二小姐讨个赏赐吗?”

林水月此刻就坐在了他床边,闻言抬眸看他。

却见他的目光,自她的眉间一路下滑,落在了她红润的唇瓣之上。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细碎的阳光透过屋外的竹林,落在了屋内。

林水月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冷香。

同此前不同的是,今日这冷香入鼻,如那经年的美酒般,醇香动人。

在这似美酒酒香的氤氲中,林水月瞥见裴尘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声音里带了些低哑,目光澄澈干净,却又像是带着无尽的诱惑,在碰上她时,都化作了水样的温柔。

“那便……请二小姐帮我将药端过来吧。”

林水月看他,见他唇边噙着抹无奈的笑,眼里更是深深浅浅,带着浓烈得醉人的情绪。

她没动。

“二小姐?”裴尘那张常年苍白的俊颜上,难得出现些浅淡的薄红。

林水月忽而在此时凑近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神大乱,目光飘忽,正欲移开目光时,却忽而感觉唇上一热。

裴尘怔住,抬眸看她。

她眼眸依旧漆黑一片,但那深邃不见底的眸里,出现了抹晨光。

细看之下,竟是他白皙的脖颈上反射出来的光……

他的唇瓣很软,林水月一触即离,抬眸看向她,眼神里仿若装着将他溺毙的海一般。

“你想要的,是这个?”

裴尘呼吸停滞,好半晌反应过来,苦笑了瞬:“二小姐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了。”

林水月轻笑:“不喜欢吗?”

“喜欢。”他不带丝毫犹豫,声调飘忽地道:“喜欢极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林水月轻轻浅浅的笑容。

他再也忍耐不住,凑上前去,封住了她那恼人的唇。

午后的光落在了屋内,映照在交缠的人影身上。

静谧而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