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晋天下》一出, 扫平殿中异议。
直至宴席结束,方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圣上一走,林朗就叫朝中大臣包围了。
“林大人好大的福气。”
“本以为下一次科举, 林府上就要出位小林大人了, 未曾想,这时间竟然还能提前的。”
“有女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啊。”
林朗满脸堆笑, 又说不敢又说谬赞。
活像今日出尽了风头的人是他而不是林水月。
“诶,快把小林大人请过来啊。”说了半天不见主角, 有人反应过来。
角落里让人收了画轴送去给皇上的林水月,便被叫到了人前。
“建朝以来几百年,小林大人乃是第一位女官。”
“日后大家同朝为官,便是同僚了。”
林朗下意识担忧林水月无法应对这个场面,但恍惚间,林水月已经同旁人寒暄了起来。
“此后小林大人侍奉君侧, 可千万要记得帮我等美言几句啊。”
“对了, 林大人, 我府中有个不成器的孩子……”
“诶诶诶!你若是说这个, 我就不依了,这年头谁家中还没几个儿子了?”
“今日表现不错。”林朗难得有这样飘飘欲仙的时候, 看着林水月的目光里, 端着父亲的架子, 便是赞扬也很是轻描淡写。
不料, 林水月却道:“诸位大人,我虽说姓林,却只是我的林,与林朗大人的林, 算不得一个林。”
方才还热闹的场子,瞬间冷却下来。
那些热情不已的大臣面面相觑,皆是摸不清楚林水月这话什么意思。
在朝臣前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
这态度,可实在是诡异。
“你在说些什么?”林朗面容僵住,沉声道:“刚夸了你没两句,你就又开始发作了?也不看看眼下这是个什么场合?”
“莫要胡说八道,退下吧。”
秦氏不知道何时到了他们身边,见状也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跟父亲闹脾气呢?”
“刚才圣上夸你那些话,都叫你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一家人的事,旁人不好插嘴。
不过许多人看了看林水月,总觉得这夫妻二人有些托大了。
“说来也是,林水月有着这等才学,却说自己在京中没有倚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府内乱着呢,听闻将养女当成是亲女养了十几年,如今林水月回来了,却还是捧着那养女。”
“不止如此,还给养女寻了门好亲事呢!”
知晓内情的人不少,不过谁都没料到林水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林朗没脸。
总以为她该继续粉饰太平才对。
反正得了圣上青睐,日后林府的人在她面前也得端着十万分小心了。
“趁着今日,一并将事情说清楚吧。”林水月却丝毫不退,她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夫妻二人。
“今日出门之前,我已经命人将林府内我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同我一起离开的,还有祖母。”
林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做什么?林水月,你翅膀硬了不成?竟是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来了?”
林水月根本不答他的话,只是冷着脸通知他们:“林府于我而言,仅有生恩而无养恩,我回府这几年,两位也耗尽了我对你们最后一丝感情。”
“至于祖母,在林瑾钰意图谋害她老人家,而林朗大人却依旧护着林瑾钰时,就不可能再继续留在林府里。”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父母,你放眼去看看,满京城,不,满晋上下,有哪个未出阁的女子搬出府中去的?”
秦氏冷笑:“你这等行为不只是可笑,简直是荒谬。”
“说你不孝,那都是轻的!”
她说得很重,晋朝为官也讲究个官声,不孝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是林水月,便是这朝中任何一个官员,那都是承受不起的。
可林水月闻言,竟是笑了瞬:“我得了祖母的应同,眼下林夫人说我不孝,便是忤逆祖母,那这么说来,两位也谈不上孝顺了。”
“林水月!”林朗怒不可遏,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沉声道:“这都是我们的家事,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们再商议。”
林朗尚顾及颜面,林水月却并不打算妥协。
她淡声道:“家已分,二位日后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林府的林是林朗的林,与我林水月无关。”
“以及,对分家之事,若林府上下有任何的意见,可以传信于我。”
林水月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我们,公堂见。”
说罢,她不管这两人是何神色,旁人又对此事作何议论,转身便走。
胡西西等在门口,见她行来,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不过又忍不住道:“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翻了,不免对你的声誉有所影响。”
林水月面色平静:“无妨。”
胡西西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也是,比起这个,以后你带来的无上荣耀,也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们二人说笑着一路往前。
林水月一走,林府众人也待不下去了,与林水月前后脚踏出宫殿。
林朗气急败坏,若换了从前,只怕早已忍耐不住朝林水月发作了。
怒气匆匆离了宫,抬眼就见林水月上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她竟是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林府来时的马车侯在旁边,马车还是那个,里面的人却少了一个。
其实来时林水月也几乎没有说话,如今少了她,好似没有任何不对。
但她刚才的话,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令林朗始终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瑾钰更是面色苍白,低头垂目不敢有所动作。
林淮尹亦是表情复杂,他想起了早前曾与林水月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只觉荒唐。
林家的人,从林朗到秦氏再到他。
都认为林水月理所当然的该退让,也并不觉得留下林瑾钰,并且一门心思倒向了林瑾钰的事,有什么错。
如今再想来,这何曾不是一种欺压。
以为林水月除了听话别无他法,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连带着林水月一朝得势,林朗下意识地,也是去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完全忘记了林水月愿不愿意。
“真是反了天去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女对父母这般蹬鼻子上脸的,竟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秦氏越想越气:“老爷,等回了府中您可得要好好教训她……”
“闭嘴!”林朗一声暴喝,叫她瞬间失了言语。
“我教训她?你怕不是忘记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品级也不过比她稍高一些。”
林朗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讥笑道:“原本她若想另立门户,没有我应准,是怎么也没可能的。可如今,她是官身,别说是另立门户,就是彻底脱离林府,我都管不着!”
秦氏被他吓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爷,您这意思是,咱们这当父母的,如今还拿她没办法了?”
林朗冷笑,知晓她见识短,索性不再与她分说。
办法是有,但就如林水月所言,只能对簿公堂。
可一来,他们对林水月确实只有生恩,二来,林老夫人站在林水月那边。
他哪里都讨不到好处!
哦,许是还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去圣上跟前哭诉。
可如今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应该知道,圣上面前最得脸的人是谁!
他去找皇帝,那就是自讨没趣!
林朗忍不住闭上了眼。
想他这半生俱是小心翼翼,为了仕途谋划深远,不想却在儿女之上栽了个大跟斗。
林朗越想越气,待得回到府中,发觉林水月所谓带走的行李,竟是只有一套她亲自设计打造的麻将。
其余的,林府置办的,他给的,甚至连带着那对牌,她都没要。
哦,还留了个小厮。
“二……小姐说,她身上穿走的那套衣裳,还有红缨,以及小的几个伺候惯了的,日后就归她了。”
小厮看着林朗黑如锅底的面色,小声地道:“小姐说,您好歹也是朝中大员,不能够在这些事情上也与她斤斤计较。”
“若您实在觉得吃亏,改日朝上见了,她便补您个五十来两银子,想来、想来也是够了。”
眼见林朗已经被气得快晕过去了,那小厮最后磕磕巴巴说完,转头就跑。
“回来!”林朗强撑着一口气叫他,怒声问道:“林水月搬到哪里去了?”
这个林水月有交代过,那小厮正色道:“倒也不是特别的远,也就离林府八条街一十三个胡同,在朝安大街的秋叶胡同处。”
“那边只有一处宅邸,便是林宅。”
林朗一听,差点被他气撅过去了。
什么叫做不是特别远,离了大半个京城叫不远?
而且林水月买的那个宅子他也知道,那宅院修建得极为漂亮,还在京城很是繁荣的地界。
空置许久,一直都未有人入住,倒不是因为其他,就是价格太贵了些。
多贵?
近三万两白银!
这银子,还是上回林水月说无钱同意把《天宫缥缈图》卖给他得来的!
他将底下的产业田地置换了,才堪堪换了点银子买下了那幅画。
眼下想来,林水月是用她自己的画,赚她爹的钱,置办她的宅邸。
她怎么那么聪明呢!?都叫她算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