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立刻抱着信件就跑了,跑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还忘了钥匙,于是又回来一把抓起叮铃作响的钥匙嗖一下就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张樱:“……”噗, 还挺好玩儿。
但再好玩儿,等真的到了喃喃出嫁的时候, 张樱还是难掩伤感。
这是她投注了最多期盼的孩子, 因为喃喃第一个出生,而当时从未做过母亲的张樱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一点点地为她准备出生后需要用到的物品, 因为不知道这个根本没来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她还特意准备了双份儿,文具、启蒙教材、玩具……
几年的时间,张樱几乎将自己能想到能查到孩子能用到的东西都做了出来。
她至今还记得, 喃喃从一个根本看不清的受精卵慢慢发育,长大,有了一个正常婴儿的模样,最后被自己抱在怀里哇哇大哭的样子。
可是一转眼, 喃喃就要出嫁了。
张樱不需要再为喃喃准备嫁妆,因为公主的嫁妆都有内务府负责。她只是将自己这些年为喃喃积攒的钱财, 亲手交给了她。
张樱有些伤感地摸了摸喃喃的头:“从今以后, 你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弘星公主, 而不只是我的喃喃小公主了。但你要记得,额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若是以后受了委屈, 不要犹豫,也不要担心会麻烦了我,会让人担心,直接找我知道吗?”
喃喃本来没什么伤感情绪的, 毕竟雍正特许了她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她即便嫁人了也可以随时回宫见张樱。
但张樱这句话说完之后,喃喃突然就泪崩了。
就好像,她突然就意识到了,即便汗阿玛特许了自己可以随意入宫,她也不可能跟过去一样,天天陪着额娘在阳光与鸟鸣中算账,坐在闹闹面对面互相看着自己喜欢的书,带着满满满皇宫四处乱窜,每天晚上与额娘、默默几人一起用晚膳……
她一把抱住张樱的腰,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张樱的衣服。
张樱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喃喃。
过了会儿,张樱笑道:“喃喃快别哭了,再哭你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太多了,哭没了喜气。”
默默坐在一旁,眼神沉静:“要不然,姐姐你悔婚吧?”
喃喃刷一下抬起头,见默默表情认真,顿时哭笑不得:“先帝赐婚,内务府亲自负责,且今日就已经婚期,悔婚?你在想什么呢?”
默默叹气:“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啊。”
张樱戳了下默默的额头:“你姐姐这是不高兴吗?她和巴克什好不容易终成眷属,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如今不过是因为不舍得离开我们而已,等她习惯了与巴克什之间的二人世界,你看她愿不愿意回来。”
喃喃顿时羞红了脸:“额娘!”
张樱失笑,抬手擦干了喃喃的泪水:“我希望,我的喃喃往后余生都不要再落泪了。”
喃喃抬头看着张樱,郑重地点了下头。
不久,公主出嫁。
张樱站在宫门口,亲自看着送亲的队伍离开了皇宫,然后慢慢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
嫁女儿总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儿,张樱从喃喃出嫁之后便情绪低落下来,一直到传统回门日这天,喃喃带着巴克什一起回宫,陪着张樱一起吃了顿饭。
张樱见喃喃心情不错,又问了这两天与巴克什一起生活的细节,确认她过得不错,心情这才彻底转好。
-
喃喃婚事过后,默默推辞到今年的及笄礼也举办了。
因为她如今已经是公主,这场及笄礼的规模原本应当比茉娅琪与喃喃当年的及笄礼都要盛大才是,然而默默觉得麻烦,于是这场及笄礼便缩减了不少规模,不但不如礼部呈上的盛大,甚至连两个姐姐的及笄礼都比不上。
默默自己却很高兴:“我是闹不懂及笄礼有什么可重视的,像是这样简简单单办一场,让人知道自己成人了不久行了?”
喃喃哭笑不得:“成人是多大一件事,难道还不值得庆祝?”
“庆祝什么?”默默不置可否,“庆祝自己可以嫁人了?还是借此向所有人宣告,我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生子的年龄?”
她撇了撇嘴,满眼的不屑。
张樱戳了下默默的额头,到底没有
对她的想法指手画脚:“对了,以你如今的年龄,两年后的选秀估计就要被指婚了。皇上指不定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为你寻摸合适的成婚人选了。你呢,如今还是之前的想法吗?想去蒙古?”
默默顿了下,叹气:“比起留在京城,当然还是蒙古更好好啦。”
但其实,她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已经知道了蒙古那边与大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即便嫁去了蒙古,虽然会比在大清更自由,却也还是会跟留在大清一般嫁人生子,做一个贤妻良母。
默默这些年可没有闲着,她早就将嫁去蒙古的几位姑姑都查了个一清二楚,所以她很清楚,即便是如今在蒙古最有话语权的四姑姑,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才能,但在某些时候,她仍旧不得不受到其丈夫的辖制。
默默可不喜欢这样的情况。
但……
比起大清,蒙古那边又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张樱让房中所有奴才退下,这才抬头看向默默:“你想过嫁人生子吗?”
默默非常抵触地哼了一声:“难道我还能不嫁人生子吗?”
“那你不打算如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嫁人生子,而后为夫为子操劳一生,又准备做什么呢?”张樱引导默默的想法,“你总要有一个想法吧?”
默默眼珠乱转:“想法当然有,但这不是没可能吗?那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张樱鼓励地看着默默:“你不说,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没有实现的可能呢?万一呢?总不能在一开始就放弃吧?”
默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唇嗫嚅半晌也没有说出口来。
张樱:“???”
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你想入朝为官?”
默默顿了顿,摇头。
张樱皱眉:“你想掌权?”
默默点点头,又摇摇头。
张樱糊涂了:“不是想要掌权,却又沾了边儿?你到底……”
嗯……
张樱突然就想到了好几年前,默默说的那一番男女不公的话。
她沉默许久,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想要养面首吧?”
默默抬头,对上张樱眼神。
她意
外地发现,即便额娘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表情与眼神似乎都格外平静,就好似,无论是她想要入朝为官、想要掌权、甚至是想要开后宫……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普通得,根本没办法在额娘的心里的掀起一丝涟漪。
默默:“???”
她犹豫半晌,疑惑地看着张樱:“额娘,您难道不觉得这些想法很出格吗?”
张樱轻飘飘地看了默默一眼:“其实呢,我在海外买了不少土地。土地面积也不大,也就几百万亩而已,但那地方地广人稀,只要你有钱有人,想要买到更多的土地,甚至比大清的土地都更大的面积也不是不行。”
几百万亩地也就上千平方公里而已,比起大清上千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如今的美洲正是一个待开垦的处、女地,想要更多的土地?拿钱就行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人口,当地人数最多的还是欧洲各国的掘金者,但以当地人口,只要你的要求不是上天入地,应当也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有需要。”
默默:“!!!”
她当即惊呼一声,直接扑到了张樱怀里:“额娘,我好爱好爱你啊!你真的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额娘了!”
张樱一把将人从自己的怀里薅了下来:“说话就好好说话,搞什么突然袭击?”
转头一看,喃喃等几个孩子直接傻眼。
几百万亩土地,而且只要花钱还能买到更多……
这是什么神仙地方?
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直没作声的啾啾突然眼前一亮,他快步跑到张英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左右摇晃:“额娘,我也想要那边的土地。如果可以的话,额娘可不可以用啾啾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到您说的地方给我买些地,再买些人过去啊?”
张樱瞬间低头:“你买地做什么?”
啾啾眼珠乱转:“姐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咯。”
张樱:“……”
完全没想到,啾啾竟然也有着与默默一样的想法。
但……
“买地可以,但买人的话……”张樱微笑,“你想过,挖你
汗阿玛的墙角,被你汗阿玛知道后到底是什么下场吗?”
啾啾:“……”
见啾啾蔫儿了,张樱转头看向默默:“说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
还是要亲耳听到才行。
默默张口欲言,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住了这样的想法,走到张樱面前抓起她的手写了三个字。
张樱:“……”
怎么说呢,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张樱叹气:“那你现在就该思考到底怎么做,皇上才会同意让你前往美洲了。”
美洲?
几个孩子认真记下了这个名字。
默默则顺着张樱的话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却都被她全盘否定。
最后,她吐出一个让人惊悚的词语——
“丧偶!”
所有人:“!!!”
默默见把人吓到了,哭笑不得地解释:“虽然我不觉得‘主动丧偶’有什么,但我这不是还没有成婚吗?仔细挑选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不就好了?”
所有人:“!!!”
张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为了不让默默真的做了黑寡妇一样的事儿,她深吸一口气,只得道:“我会想办法完成你心愿的。”
默默高兴地差点儿没跳起来。
-
但这事儿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首先,张樱就要查清楚蒙古各部那么多的王公贵族们到底有哪些是可能被雍正指婚的,又有哪些是可能英年早逝的。
这倒也不是很难,毕竟她的商队经常与蒙古各部打交道,想要打听一些比较浅显的情况也还可以理解。
唯一的问题是,这会耗费非常多的时间。
但如今才雍正二年,距离雍正四年选秀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完全足够让她摸清楚具体情况了。
不过,在这之前肯定要先找雍正说明,默默主动想要去抚蒙的想法。
于是张樱便带着满满一起去了养心殿。
然而……
他们运气不好,正好撞见了雍正发火。
张樱被苏培盛带到养心殿偏殿候着,却仍旧可以听到雍正发怒的声音。
她让007采集了一下雍正的声音,很
快弄清楚了他发火的原因——
竟是因为雍正在处理各地因“摊丁入亩”的改革而闹起来的民间动乱时,意外发现各地里长甲首竟然背着朝廷巧立名目增加赋税,收取百姓钱财,搞得当地民怨沸腾,这才导致了带“摊丁入亩”的政策刚下达,百姓被一忽悠之后就闹起来的情况。
因为老百姓之前就已经差点儿活不下去了,若是朝廷再折腾点儿什么增加百姓负担,百姓当然会想着反抗。
也就是雍正发现得早,不然等到酿成大祸,他屁股底下龙椅都坐不稳!
这叫雍正如何不勃然大怒?
而且雍正派去镇压各地民乱的怡亲王胤祥还不只是查到了这一件事而已,除了这些这些里长甲首胆大包天,危害满清统治以外,从宋朝一直延续下来的,只要考中秀才就能免除当前田地赋税,考中举人又能免除多少数目田地赋税等政策,经过怡亲王的调查,更是发展到了一个畸形的地步。
秀才倒是还好,虽然免除了自家田地的赋税,但许多秀才在考中秀才之前,家中也并不算多富裕,所以每个秀才名下被免除赋税的田产都不多。
虽然天下所有秀才拥有的田产加起来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目,但比起举人、进士甚至那些官员,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从举人开始,因为其名下免除赋税的田产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数目,但他本人未必能买到这么多的田产,那怎么办呢?帮助自己的亲朋好友,又或者收钱后,将这些人的田产登记在自己名下免除赋税。
举人都如此,贡生进士与官员们拥有的特权自然更夸张。
怡亲王胤祥发现,通过这些“儒户、宦户”隐匿的田产已经达到一个天文数字,而每年因此而少缴纳的赋税,同样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
雍正穷啊。
康熙留给他的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国库更是已经空到连老鼠都不愿去光顾。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发现有人和国库“抢钱”?
想什么呢?不至于要你把钱还回来,但以后再想要“抢”国库的收入,那必然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雍正与怡亲王胤祥很快议定,将所有犯
事儿的里长甲首等人抄家砍头。
但对那些儒户官员们,雍正却只能捏着鼻子放过他们。
毕竟,谁让那些特殊待遇是写进了法律的呢?
怡亲王胤祥有些担忧:“之前的‘摊丁入亩’本来就引起了极大的反对声音,陛下禁止里长甲首等人‘巧立名目招揽代纳钱粮,希图侵蚀’自然可行,但‘革除儒户、宦户名目,命其依例纳粮’是不是有些不妥?”
“臣弟并非质疑此事正确性,只是觉得……是否应当等‘摊丁入亩’这一政策推行全国之后,再推出这条法律?”
雍正性子本就急,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将这条法律推辞几年,会损失多少赋税收入,便绝无答应的可能;更何况他正是最生气的时候,又怎可能容忍这些蛀虫继续偷吃国家税收?
雍正毫不犹豫拒绝了怡亲王胤祥的提议。
怡亲王胤祥看了雍正一眼,在心里微微叹气,却还是认真应下了此事。
等怡亲王退下之后,雍正仍不高兴。
苏培盛这时入内:“皇上,贵妃娘娘正在偏殿等候,可要召见?”
雍正愣了下:“张樱?”
苏培盛点头:“正是贵妃娘娘?奴才瞧着似乎有要事。”
“那便让她进来吧。”
雍正难受地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心情这才微微平复下来。
不久,张樱带着满满入内。
雍正本来正竭力压制怒火,不愿迁怒了张樱,谁知突然听到张樱开口:“默默今日同我说,她不希望留在京城,想要嫁去蒙古抚蒙。”
雍正:“???!!!”
不想要留在京城,反倒希望嫁去蒙古?
雍正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张樱故作勉强:“默默自己不想留在京城,我总不能将人强行留下。她自己喜欢就好了,我总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默默身上。”
但默默可以说是雍正最喜欢的一个女儿,他怎么可能接受默默去抚蒙。
他简直要气炸了。
张樱暗自叫苦,她若早知道雍正今日遇到麻烦事儿,就换一个时间过来了。如今火上加火,雍正还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
但
好在,他能忍。
雍正强忍怒气:“去将三公主给朕叫过来!”
苏培盛吓得一抖,赶紧领命退下。
不久,他将默默带来回来。
雍正看着默默,语气极其不爽:“听你额娘说,你想要去抚蒙?”
默默早在路上,便从苏培盛口中得知了汗阿玛叫自己过来的缘由,又得了苏培盛提醒,知道汗阿玛因政务而正是生气的时候,于是下意识看向了张樱。
等发现张樱镇定自若,连个眼神也没往自己这边送后,她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啊,”默默理不直气也壮,“待在京城有什么意思?整天被关在后宅那还四四方方的角落里,连出门都不能随心所欲,还是去蒙古更自在。”
雍正只觉得她年少不知生活苦:“你可知道,蒙古的生活即便比以前有所好转,比起京城也是天壤之别?”
默默点头:“知道啊,只要肉,蔬菜很难得,香料很难买,淡水资源不足,食物种类匮乏……”
她一口气数了二十多个缺点,然后抬起头,“可是,蒙古自由啊!”
雍正皱眉:“只要能得到自由,你宁愿受苦?”
默默叹气:“也不只是自由。儿臣就是发现,若是留在京城,自己半生苦学将毫无用武之地,这些年学进脑子里的东西,估计连使用都没机会,就要陪着自己进入棺材。儿臣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儿臣只因为是个女儿,就只能相夫教子而不能为国效力?”
“前些日子,儿臣听说四姑姑要回京养老了?”
“儿臣就觉得吧,若是留在京城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嫁去蒙古抚蒙的话,说不准也能变成四姑姑一样的人呢!”
雍正愣住,权力的滋味儿到底有多美妙,费劲千辛万苦当上皇帝的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对默默的自由说毫无感触,反倒是默默说,自己想要像四长公主一般掌权的想法,他更能理解。
是了,他这个三女儿从小就与其他女孩儿不一样,其他孩子喜欢骑马看花,刺绣管家,他这三女儿却整天抱着四书五经等书不撒手。
他最喜欢的,不正是三女儿读书方面的天分?
可一个人能书中可以学到什么……
雍正忍不住想到了自己。
他沉默许久后开口:“你确定,不后悔?”
默默挺胸:“绝对不后悔!汗阿玛,您就等着儿臣的好消息吧!”
雍正看了张樱一眼,无奈地点了头。
默默高兴地跪下谢恩,雍正看得无奈又怅然,却并未发现,这个被他格外喜欢的三女儿,视线悄咪咪地往雍正屁股底下那一把金灿灿的龙椅,飞快地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