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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措君在神界众神面前一直扮演着温文尔雅老成持重的完美储君形象, 只有在复年界作为秦弃深的时候毒舌了一点。
没想到现在面对歿这位上古的老前辈,也不知道为什么,话就脱口而出了。
歿看着央措君惭愧的表情, 突然绽出笑容,“看吧,你还说你不是玥让!
明明就只有玥让会这么说我。”
央措君见歿不生气, 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 以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复杂。
真难想象, 眼前这个随和,脾气好得像个老好人的家伙, 因为对至高实力的追求, 间接缔造了世间这场浩劫。
一抬头,却见歿直勾勾地看着他。
歿站了起来, 神情收起了那些玩味和跳脱, 目色深深,声音沉得很低, 此时的他,才看起来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远古大能,“我知道你还怪着我。“
央措君缓慢地起身,双手作揖, 弯腰行礼, “大人误会了,晚辈只是央措,何来责怪大人一说。”
歿不再对这个问题纠缠, “走吧,去阵眼。有些事情,拖到今天, 是该解决了。”
央措步步走过魔魅女皇身边,没有错开一眼。
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亲生母亲,就躺在那里。
忽然,央措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女皇的身体,站了许久。
却始终没有回头,随着歿步入了复年界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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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进入阵眼,见到的便是不知多深的湖水。
在往下深入,便到了阵眼内部。
歿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回头看央措君一眼。
央措君好几次对上歿的眼睛,但碍于他是前辈,不方便说什么。
歿精纯的灵力腐蚀着打开空间进入阵眼,回头又露出笑容,“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总看你?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看一眼少一眼。
作为慈若,我们似乎只有公事上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是作为歿,你和夷期是我最珍视的两个朋友。
玥让夷期的死,我很抱歉。”
央措君看着歿小心翼翼道歉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本不必如此。
可他没有资格代替玥让去原谅或者认可任何事情。
他们的所见所闻,所爱所恨,都是不一样的。
歿只有慈若图片式的少许记忆,他只知道央措君很疼爱那个叫敦敦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似乎就是夷期。
“你放心,这一次,敦敦不会出事的。”
敦敦当然不会出事了,她已经回家了。
歿的灵力推进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央措君环视着周围,一片黑暗之下只有微弱的光线,隐约能闻到腐肉的味道。
“大人,我们为何还要下来?魔魅一族都在神界了?”
歿大人的样子,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东西。
而这个东西,是比神族那些魔魅嫡系都重要都棘手的东西。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洞前面。
石洞十分破损,零零落落的样子,随时都要轰然倒塌。
石壁上散落的梵文雕刻,印证着这就是复年界法器在其内部的法样。
央措君走近,凋零的法样内部,有什么厚厚的,软软的东西在挤出来,而且还在滴出浓稠粘腻的汁水。
似乎是个活物?
央措句抬头,以光束照亮洞门口,环扫了一整圈。
这几乎是一座巨山的大小。
难道这个活物有这么大?
可如此巨大的魔兽,魔魅一族为何不将它放出去?
忽然,山洞之中的石头细碎不断掉落。随着这阵动静,一道如山石般厚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仿佛从山石的每一寸泥土中渗出来。
“你来了。”
央措君看着歿。
这句话必然不会是对自己说的,那就只能是
歿周身绕起紫色的灵力光芒,随着光芒退去,他身上的袈裟
不见了,慈若的法仗也不见了。
他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袖口和衣摆用金丝绣着密密麻麻极为细小的梵文,身前身后分别坠着不知为何的宝石。
一头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以一根玉簪高高束起。
歿双手负于背后,拂袖而踏入。
这样给人压迫感的歿,虽然没有说话,和面对央措君时候,仿佛是两个人。
他每踏入一寸,石洞就往后往内凹陷一寸,就像是怕被他碰到一样。
央措君收起配剑,跟在歿身后。
越是往里面走,央措君感觉越不舒服。
仿佛是体内被压制的东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勾起。
歿回头看着央措君眼中若隐若现的紫气。
紫色将少年君王的姿容衬托得越发出挑,带出了一丝平日里被藏起来的邪气和不羁,尤为惑人。
央措君体内的灵脉被女皇尽数震断,现在不过是勉强稳定,经受不起深入魔魅老巢这般煞气如此泛滥的地方。
央措君冷冷地看着摁着自己的胸口,抬手便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反观歿,在如此境地,依然如闲庭散步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歿忽然转身站在了央措面前,抬手,灵力溢出,从头骨的位置进入央措君的内部灵脉循环。
没一会儿,央措君方才感受到的压迫,逐渐趋近于零。
就连被震断的灵脉也愈合了一部分。
央措君眼中浓重的防备放下了一些。
他不得不防备。
魔魅的始祖,曾经是歿分出体内的一部分。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声音就是
歿微笑着看了看央措君,转身,继续走。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巨大洞穴的正中央。
周围冉冉升起一盏盏紫色的宫灯,将整个空间照亮了。
这个空间比央措君想象的要大得多,是个望不到边际的空间。
亮起来的地方不知占了整个空间的几分之一。
“嗒,嗒,嗒”
黑暗的地方脚步声响起。
一个完整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材修长颀高,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灰色斗篷里。
歿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两人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身材。
央措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这个人缓慢地掀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真容。
央措的心反复突然被扔进了冰水里。
又一个歿。
两个长相完全一样的人。
这是
魔魅第一代的老祖宗?!当初被歿大人从身体里分出去的那一部分?!
到现在还活着?!
“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两个人说话,就好像是照镜子一样。
即便是央措君,在这一刻也感受到后背发凉。
你以为的胜利,不过是敌人故意制造给你的。
实际上你的心脏已经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
神界上下,根本没人知道魔魅老祖宗还活着的事情。
包括他在内,都认为清剿了那些魔魅嫡系,六界就保下来了。
剿灭魔魅一族的嫡系,已经耗尽神界所有战斗力。
这个从上古一直活到今天的魔魅老祖宗,神界早就没有能力对抗他了。
如果不是歿带着他走进巢穴里,这位老祖宗在神界筋疲力竭之际出现,神族就是被屠戮的命运。
两人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低声交谈着。
魔魅老祖的视线转移到了央措君身上。
“原来如此,莪拉的儿子是玥让公子的转世。
难怪我的契约被三番四次的压制,找不到突破口,天道终究是偏爱于他。
我若是顺利夺了他的肉身,现在已经是实体了。
可惜了可惜了……”
那轻飘飘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太阳不错,但是我没晒到一样。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依然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央措君握紧了手中的配剑,眼中冷芒逼人,额角细碎的发丝被沾湿后贴着脸颊轮廓,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昏暗的灯光下,央措这才注意到老祖的身体是透明的。
但已经是一种趋近于实体的透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魔魅老祖顶着和歿一模一样的脸,轻轻一笑。
“小朋友,别这么防备,你不是我的对手。
再说,我也舍不得伤你。
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傀儡了。”
那道契约,不仅是要控制央措君,更重要的是要让他的身体成为魔魅老祖的载体。
歿挡住了老祖的视线,“烁,算了吧。”
老祖笑着的脸庞瞬间拉下。
“算了?本座筹谋了不知几个沧海桑田,你让本座算了?”
歿无奈地拱了拱肩膀,“可你是不会成功的。
你知道我会阻止你的。”
“为何要阻止我?!歿,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才是一体的!
你以为你是完整的吗?不,你跟我一样,你也是残缺的,只有我们两个合起来,才是真正的,伟大的歿神。”
歿神……
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
歿眼中快速闪过的兴味被老祖捕捉到了。
他终究还是怀念的
那么一个追求力量的神,怎么可能不怀念呢?
央措君刚想开口,魔魅老祖一记法术甩过来,央措君混身不得动弹。
眼中的着急之色溢于言表。
在魔魅老祖的灵力打过来的一瞬间,央措君举起的佩剑被歪曲在地上。
歿平静地看着魔魅老祖,继而慢慢摇头。
“我是来劝你的,怎么变成你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