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宓话落,目光沉沉的盯着徐太夫人,似是在等她回话。
徐太夫人被温宓的暴击三连问气的脸色发青,胸口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本以为,贵妃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庶女没什么见识,结果,贵妃的三连问正正的问到点儿上。
虽然口中对她并无半分不敬,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她的身份不配管这件事吗?
皇后一直在注意些徐太夫人的神情,此时见她脸色不好,似有些被气到,顿时朝着温宓冷声呵斥:
“放肆!你虽为贵妃,可却对长辈如此无礼,难道你温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皇后说的理直气壮,甚至拿着徐太夫人长辈的身份来压温宓,温宓气笑了:
“皇后娘娘,臣妾父亲和母亲如何教导臣妾暂且不论,古语有云,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臣妾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贵妃,如何就对太夫人无礼了?”
要说无礼,那也是徐太夫人无礼在先。
徐太夫人虽然是一品诰命夫人,论起品级和贵妃位份同级,但温宓毕竟是皇家之人,又是二皇子生母,真计较起来,还是温宓隐隐高出徐太夫人一头。
温宓若是不清楚这一点,她也不敢这么把徐太夫人的面子给扯下来。
更何况,此番看着是徐太夫人想为皇后打抱不平,可实则还想替皇后夺回宫权,温宓又岂有干看着的道理?
进了温宓嘴里的东西,再想让她吐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
皇后指着温宓,噎的说不出话来。
温宓说完那句,却是不和皇后继续扯皮,直接扭头看着赵景,一脸委屈的模样:
“皇上,您说臣妾可有说错?”
她知道自己身份没皇后高,再说下去就成了顶撞皇后,干脆直接让有话语权的人来评判好了。
凡是人心,就皆是偏的,赵景原本就心疼温宓,而且她所说的话也并无错处,于是温和的道:
“爱妃没有说错什么。”
徐家,也的确该敲打了。
赵景明晃晃的站在温宓这边,皇后心中几乎呕出血,她咬紧牙关,刚要硬着头皮想问赵景要个说法,就听到身旁宫女猛然轻呼一声。
皇后一震,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就见徐太夫人捂着胸口,脸色青白,呼吸不畅,颇有些进气多出气少的状况。
赵景猛然起身:
“传太医。”
太后也着急忙慌的站起来,吩咐宫人:
“快,将徐太夫人挪去偏殿。”
因为徐太夫人,慈宁宫一时乱糟糟的,皇后跟着宫人一起进了偏殿,进去前还回头看了温宓一眼,那一眼里,含着的情绪让温宓手指微缩。
温宓微垂着眸子,似有些不安的走到赵景身旁,轻轻拽着赵景的袖子:
“皇上。”
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她牵扯其中倒是不怕,就怕徐太夫人真的有个好歹,那有罪的就一定是她。
赵景握住温宓的手拍了拍,安抚道:
“放心,太夫人会没事的。朕让高时先送你回宫。”
他说完,就准备扬声喊高时进来,却被太后出声打断:
“皇上,贵妃出言无状,惹出了祸事就想躲回宫里,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皇上偏心,也该有分寸。”
这件事,且不论徐太夫人有没有错,但皇家要给徐家一个交代,不为其他,就因前徐国公的救驾之功。
否则一旦传了出去,还以为皇家凉薄,欺负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
赵景眸子微凉,他捏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不疾不徐道:
“母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徐太夫人强撑着身子入宫探望皇后,岂料身子不适,朕还给太夫人传了太医看诊,又怎能说是贵妃惹出的祸事?”
太后被赵景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明明就是……”贵妃的错。
“母后!”
赵景没让太后说完,就不耐的打断了太后的话:
“朕再说一遍,此事与贵妃无关。”
德妃低眉顺眼的站在太后身后,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恨得都把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印,皇上他,简直偏心的没眼看。
纵着贵妃质问徐太夫人,令太夫人病发,事后竟将贵妃护的好好儿的,连一句责怪也不曾有。
这不公平,她不服。
太后气的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德妃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太后息怒,皇上说的对,此事本就是太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与贵妃娘娘没什么关系的。”
德妃暗自将手放在太后腰后,指尖微动,暗示太后顺了皇上的意。
太后扭头看了德妃一眼,她原是没打算听德妃的话,可不知为何,一对上德妃的视线,太后竟奇迹般的消了声。
见太后安静下来,赵景才喊了高时进来:
“送贵妃回宫。”
温宓有些不想回去,她就这么回去了,落在旁人眼中,岂不是心虚?
赵景似看出了温宓的想法,他紧了紧握着温宓的手:
“听话,回去,焕儿还在等着你。”
一提起焕儿,温宓便不得不妥协,跟在高时身后出了慈宁宫。
好在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路也好走,视线也清晰了一些。
温宓刚走,太医就到了,进去给徐太夫人诊了脉,然后才出来回话:
“回皇上,太后娘娘,太夫人这是老毛病了,又淋了些雨,以至于有些不适,只需用一颗养身丸,再休息休息便无碍了。”
在来的路上,去请他的小太监就已经明里暗里的提醒过,徐太夫人只是老毛病犯了。
能在太医院混下去的,都不是傻子,他一摸上徐太夫人的脉象,就清楚那小太监为何会那么说。
因为徐太夫人的脉象,实则是气急攻心。
太医估摸着,此事又涉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故而就把徐太夫人的情况往轻了说。
果然,太医见皇上听了并不不悦:
“如此便好,那就让太夫人先在宫中修养几个时辰,待身子好些了,特许太夫人乘轿出宫。”
******
雅安宫,温宓才刚回来没半个时辰,就收到了赵景回了乾清宫的消息。
她忙派人去打探了自己走后发生的事。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月莹才回来禀报:
“奴婢听说,徐太夫人并无大碍,如今已经跟着皇后娘娘回了坤宁宫。”
温宓喝了口温茶,有些好奇:
“皇后就没有说什么?”
严格论起来,也是她将徐太夫人气成那个样子的,要说皇后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去,温宓是如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丝雨听了温宓的话,讶然道:
“娘娘还想让皇后娘娘说什么?”
连皇上都帮着自家娘娘,就算皇后说破了嘴,那不也无济于事嘛。
听出丝雨话中意思,温宓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月莹继续道:
“其实,皇后娘娘好似有些意见,只是被徐太夫人给拦下了。”
温宓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多少惊讶。
她从来都不觉得,能独自一人将徐国公培养成如今这幅模样,会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方才在慈宁宫的那一幕,不过是徐太夫人对她不屑,并无多少戒备心,甚至还有徐太夫人多年来养成的无人忤逆的秉性所致。
这会儿经了这么一遭,估计早就回过神来了。
就是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时候。
赵景刚走,皇后就跟着请辞,带着徐太夫人回了坤宁宫。
刚一到殿内,徐太夫人就屏退了伺候的宫人,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看起来极为难看:
“跪下。”
皇后错愕的抬头看着徐太夫人,咬唇半天,终究是跪了下去。
徐太夫人满意了,喝了一盏茶后,才慢悠悠的问: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皇后愣了一说,才艰难的说:
“孙女丢了徐家的面子。”
哪儿知皇后话落,徐太夫人就一巴掌打了过去。
皇后头被打的偏到一侧,眼中的震惊藏都藏不住。
徐太夫人慢慢收回手:
“这一巴掌,不是因你丢了徐家的人,而是因为你身为皇后,竟被一个妾室死死的压在头上,是打你的不争气。”
她年纪虽然大了,可力道一点都不小,皇后被打的脸颊很快就浮现了五指印。
皇后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自从她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妃后,就再也没有这般难堪过。
徐太夫人轻嗤一声:
“怎么?你是觉得如今你成了皇后,我就打不得你吗?”
“孙女不敢,祖母教训的是。”
泪水不听话的从皇后眼眶中落下,徐太夫人叹了口气,弯腰将皇后扶起来:
“你也别怪祖母对你严厉,祖母都是为了你,为了徐家好。”
“你父亲用兵权换你后位稳固,你却这般不争气,还丢了宫权,祖母自然生气。”
一说起宫权,皇后也委屈,她将之前温宓早产时自己的动作都说了,末了,又说了句:
“孙女并没有动手,却被皇上随便寻了个由头禁了足。”
徐太夫人听罢,沉吟了一下:
“你既然在宫里,就该知道,宫里有些事是不需要证据的,只要皇上对你有一丝的怀疑,你就讨不了好。”
皇后何尝不知道?她还知道,自己做下这种种,皆是因为心中的嫉妒和不平。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自己会输的一败涂地。
皇后恨恨的闭了闭眼:
“孙女知道错了,求祖母帮帮孙女。”
******
“出宫了?”
温宓自得了徐太夫人进了坤宁宫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让人关注着坤宁宫的动静,以防坤宁宫出手她不知道。
只是温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太夫人气势汹汹的入宫一趟,就这么走了?
不止温宓觉得奇怪,丝雨和月莹一样觉得奇怪。
月莹想了想,又说:
“打听消息的宫人说,徐太夫人出宫时,脸上并无不悦,甚至看起来心情还挺好。”
这就更奇怪了。
温宓神色郑重:
“派可靠的人,日夜盯着坤宁宫,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是。”
******
大雨只下了一天,第二日就放晴了,天气还有回暖的趋势。
一连几日,坤宁宫都没有任何动作传出,倒是让温宓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
这日刚用过午膳,贤妃就带了大皇子来了,美其名曰,让俩兄弟交流感情。
温宓眼角抽了抽,都不满周岁的孩子,能交流出什么感情来?
但贤妃既然来了,温宓也没拂了贤妃的面子,很是痛快的让人把小皇子抱了出来。
大皇子和二皇子并排躺在榻上,若是一眼看去,倒是也看不出大皇子比二皇子大。
温宓蹙着眉尖,扭头看贤妃:
“大皇子的身子,太医如何说?”
大皇子自出生就体弱多病,被抱到贤妃那儿时,贤妃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去给大皇子调养。
若是往常,像前几日的大雨天气,大皇子势必要病上一场,可因贤妃的照料得当,大皇子连个喷嚏都不曾打过。
也因此,昨儿个皇上还赏了贤妃好些东西。
贤妃转着手中的杯子,低眸瞧着里面荡漾的茶水:
“安儿的弱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太医也无法根治,只若是平日小心些,许是,能将他养大的吧。”
这话,贤妃自己说的都不自信,她明知大皇子许是活不过成年,但还是将自己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进去,不过短短一月,她付出的感情竟丝毫不比刘贵嫔这个生母差。
温宓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是理解贤妃的心情的,故而顺着贤妃的话道:
“太医说话向来会给自己留些余地,或许大皇子的身子,并没有太医说的那般差。”
这个话题并不如何愉快,温宓说完就立即换了话题:
“焕儿如今也两个月了,都会抬头了呢。”
贤妃会心一笑:
“安儿也不差,虽然晚了一点,到底是能做到的。”
两人朝榻上看过去,见两个小家伙齐齐的抬着头呜呜啊啊的,说着不知名的婴儿语言。
不过大皇子的身子到底弱了些,不过坚持了一会儿,就又放下了头,二皇子坚持的时间倒是长一些。
在雅安宫玩儿了半下午,贤妃才带着大皇子回去。
是夜,政务有些多,赵景比往常来的稍晚了些。
他一进来,就先问:
“焕儿呢?”
温宓屈了屈膝当做行礼,然后走上前伺候着他褪了外衣:
“今儿皇上可是来晚了,焕儿早就睡了。”
她将外衣交给月莹,赵景顺手揽了温宓的腰身,将人带到软榻边坐下:
“那小子今儿怎么睡这么早?”
他记得,焕儿的睡眠好似有些日夜颠倒,几乎不会在这个时候就睡着的。
温宓倒了杯水递给赵景:
“今儿下午贤妃带着大皇子来了,焕儿高兴,下午就多玩闹了会儿。”
赵景没接过杯子,反而就着温宓的手一饮而尽,温宓娇嗔的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了回去。
他是知道贤妃下午来的事情的,只是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朕怎么不知,你和贤妃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温宓抿唇一笑,避重就轻:
“皇上,女儿家的私房话,皇上也要问个明白嘛~”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从不会有任何事情隐瞒他,但如今,她却是想要自己的隐私。
赵景抚着温宓后背的手一顿,笑着妥协:
“好了,朕不问了就是,朕去看看焕儿。”
说罢,他起身去了偏殿。
待内殿不见了赵景的影子,丝雨略有些犹豫:
“娘娘,这般,皇上不会生气吧?”
温宓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不大确定:
“本宫也不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违逆了他的意思。
赵景出了内殿,站在窗外的廊下停顿了一下,将两人的话听进耳中,才抬脚去了偏殿。
东偏殿,新换来的奶娘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皇子看。
她刚来的时候,被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嘱咐过,上一个奶娘便是因为不尽心,被退回了中省殿,若是小皇子在她的照看下出了什么事,那她也就不用活了。
听到门口处传来响动,奶娘一惊,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明黄色身影,吓得忙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皇上。”
赵景从奶娘身旁走过,站到摇篮旁,看着小皇子静谧的睡颜,偶尔呶一呶小嘴,格外可爱,也让赵景的心不自觉就软了。
他膝下有三个孩子,大公主不在他的期盼下出生,所以也对大公主不甚亲近。
至于大皇子……因为某些原因,他也不常去看望,唯一让他觉得欣喜的,便只有焕儿了,既是他宠爱的女子所出,又在他的期盼下出生,所以便格外喜欢。
赵景挥了挥手让奶娘退下,指腹放在小皇子的脸上轻轻触摸,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
“你呀,和你母妃一样,都不听话。”
小皇子自是没听到,动了动小脑袋睡的香甜。
赵景轻笑一声,转身出去,临走时吩咐候在门外的奶娘:
“好生伺候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