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白玉犹在火光下闪着珠光, 身边儿已经传来那小人儿憨憨的睡声。
萧珏渐渐从回忆之中回过神儿来。
他在桃花庄,那些零零星星的梦加之一起,便就梦到了这里。
原本他也没深想。
梦过后当时想想, 而后也便罢了。
若非那禅师所言, 他今日翻看起那婆娑蛮咒,怕是也不会再度想起此事。
萧珏瞅了瞅旁边熟睡的小姑娘, 将书随意地扔在了一旁的几案上,缓缓地摘下了手上的扳指, 看着那小姑娘, 笑了那么一下, 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他叫人吹了灯, 而后便躺了下。
枕旁的白玉在黑暗之中仍闪现过一丝亮光。
萧珏渐渐地入了梦。
且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说来荒唐, 他竟是又做起了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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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六月的阳光透过灼灼桃花,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小院柴扉四敞, 其外只有他与人的厮打之声。
女孩又惊又怕的奔出,唤着他, “四毛!!”
他的腿便就从那日开始复了原, 同样那日, 他也差点弄出了人命, 但也是从那日开始, 再没人敢欺负那小姑娘。
他终是被人拉了开, 唇角青了, 也淌下了血。
她看到他能站起来了,兴奋与喜悦终还是取代了所有。
她笑颜如花地奔到他身前,扬着那雪白娇艳的小脸儿, 眸中闪着珠光,欢声地朝着他连连道着,“四毛,你好了!你的腿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四毛!”
他看着那小姑娘异常开怀的模样,脸上还是冰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笑意,但眼睛一直看着她,一直盯着她,直到看到她恍然觉察到了什么,小脸儿灼若芙蕖地红了去,他也没移开视线。
小姑娘显然羞赧了。
“四毛,你别那么看我。嘿!”
她抬起小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而后上了前去,小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回了房中。
便是从那天开始,他的腿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身子也渐渐复原,但他的记忆之中还是只有她。
她对他极好。
他牢牢地记得她对他的每一份好。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内心之中,终于不再只有黑暗,有了阳光,甚至绽放开了一朵这世上最最纯洁无暇的白莲,他也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主动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来帮你。”
彼时夜晚,她在烛光前绣帕子,头发时而遮住视线。
他拿了她的发绳,轻轻地为她笼起墨发,慢慢地为她系上,待他系好之后,小姑娘灵动的回眸,冲着他“嘻”地一笑。
而后,他便听她唠唠叨叨地说起了话。
她说什么,他都喜欢听。
他便就坐在她的身边看她,看的她渐渐发觉,抬起头来回视,小脸儿羞红,带着几分嗔怪,又好像是怕他不懂,在教他什么似的道:“四毛,你别那样看我,那样很无礼。”
“为何?”
他反问着她。
小姑娘的脸更红,有些支支吾吾,“就是,就是.......”
他懂,或是她觉得他的眼神很轻薄,甚至轻浮。
他没等她说出来,凑近她,亲上了她。
她惊呆了,显然没想到,很慌张,与他唇瓣相碰着,臊红着脸,立马躲了开,慌张到手上的东西全掉了,抬起滑嫩白皙的小手去推他,小嗓子中发出很软糯的声音。
“四毛,四毛,你变坏了,四毛,你不能这样。四毛,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软,微低着头,身子后退,去躲他,推他,小脸儿已经烧的宛若桌上正燃着的烛火一般。
但他没退回去,反而步步紧逼,嗅着她香甜的气息,一直在向她靠近,气氛暧昧,让人燥热,却又不只是如此。
他再度开了口,沉声但很温和地问她,“你救我之时,便没想过我可能是一个坏人?你这么美,没想过,我可能是一匹狼,会吃了你,你是在引狼入室,嗯?”
“四毛胡说八道!四毛是个好人。”
“你从哪能看出,我是个好人?”
他欺身逼近,更靠近了她,小姑娘已经退无可退。
他与她鼻尖相碰,和她到了咫尺距离,冲着那心口起伏的厉害,喘微微的小姑娘哑声道:“我是个坏人,一个动了邪念良久,想吃了救命恩人的坏人,所以,你后悔了么?”这般说完,他便轻啄了她的唇,再度亲上了她。
小姑娘力气很小,“吭哧”了两声,推了他两下,接着没再推他。
他亲了她许久许久方才松开她,托起了她的小脸儿,轻轻抚摸,眸中仿若有星辰,凝视着她,低声,“愿往后余生岁岁年年,年年有卿,愿白首之时,卿与夕阳同在。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此生此世,宁负天下,亦不负卿......”
“簌簌,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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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梦到至此,再度渐渐地从梦中醒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而自己的耳边正传来极细微的声响。
他循声朝里转过头去,只见里头那白白嫩嫩,睡眼惺忪的小人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正坐起了身子,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动着被子,瞧着样子是要穿衣下床,但还不太敢弄出太大动静,是怕弄醒他?
萧珏歪过头去,同样睡眼惺忪,瞧向了她。
俩人就这般对上了视线。
那小人儿一脸无辜,乖乖糯糯的,见他转过头来,就停了动作,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柔柔地唤着。
“殿下........”
他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怕他。
和梦里的那个她全然不同。
且自从她逃走被他抓回来后,她显然更小心翼翼了,就是身份归了位,她也怕他。
萧珏倒是没说什么。
他看了她一会儿,这张小脸儿和梦中的那个敢管他叫四毛的她一模一样,一样的美,一样的可爱,一样的让人魂牵梦绕。
萧珏不觉间便又想起了那梦。
虽然是梦,但他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觉得极为真实。
他想了一会儿,不再想,朝她眼神示意。
她机灵的很,眼睛眨着,可可爱爱,当即便明白了,也大了胆子,张口唤了侍女过来。
而后,萧珏的眼睛便一直随着她走,看她穿衣,也看她被侍女扶下去,继而透过纱帘,看她梳妆。
她穿的还是那样的多,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怎么看怎么可人。
萧珏不时也起了床,但由侍女服侍,没用她帮着穿衣伺候。
她只是帮着照看,时而小手上来给他理一理,极为认真仔细,但不知何时,当她再度抬起手去弄他的衣领时,那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攥了住。
“........?”
小簌簌发出了一声轻咛,抬起妩媚水灵,又怜人的眼睛,很困惑。
“殿下?”
萧珏看了她许久才开口。
“孤今日有事,不能去程家,自己照顾自己。”
他说完松开了她的手。
小簌簌还有些没大反应过来。不是因为旁的,只因,萧珏第一次和她说这种有点,有点关怀的话。
她明白她的意思。
今天,程家安排了赏梅会,自从认亲之后,父亲程璟平便一直在准备着此事。
程家梅园乃京城一绝。
操办梅会实乃初次。
程家将大摆三日宴席,宴请的当然都是京城之中的达官贵族,名为赏梅,其实是为了给她,正程家二小姐的名。
至于萧珏所叮嘱的照顾,小簌簌摸了摸小腹,自是以为他是让她照顾好他的孩子。
小姑娘早上便被送回了程府,而后和父亲,母亲,祖母,姐姐,以及七岁的弟弟亲近了一会儿,宴请的宾客便络绎不绝地来了。
此番来人中有父亲的官场同僚,母亲的一些贵妇朋友,以及姐姐所在的一些京城名媛圈中的富家小姐。
人很多,排场很大,簌簌程家二小姐的名声也极为响亮。
此不仅是因为程家地位在京城之中极高,更因为程家二小姐乃太-祖皇帝钦点的太子妃。
眼下虽然太子与这位真正的程家二小姐尚未大婚,簌簌还不能被称之为太子妃,但事情至此,全京城的贵族世家几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真正的程家千金,便是太子昔日里不远万里之遥带回来的那个小妾,更知道这小妾眼下身子金贵的要命,腹中有皇家龙裔,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她与太子的这番错过了,又终究没错过的情缘也算是一段佳话,在京城之中传了有几日了。
簌簌只在人前露了一面,剩下的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后宅闺房之中。
毕竟她身怀六甲,腹中的是太子的骨肉,有个闪失,便是程家也担待不起。
虽然如此,她当然也是极为欢喜的。
这一天,转眼便到了下午,眼见着这第一天的宴席,也便要散了。
邻近结束,程家梅园中只剩下二十几个京城的名媛闺秀。
见人少了,姐姐程姝便想着叫妹妹出来透透气,也与这些官家小姐简单认识一下。
她招呼了丫鬟去唤二小姐,旁人听了当然都极为欣喜期待,很想见见。
但遣走了丫鬟后,程姝又有些不放心,便亲去接了妹妹去了。
她前头这般一走,名媛中便有人开启了话题。
那说话的人是武德候家的千金,太子府杜承徽的亲妹妹,叫杜霜,见程家大小姐一走,她便道着,“我姐姐说她以前的日子可寒颤了,是什么人家的丫鬟,好像连饭的吃不起,而且还什么都不会,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吧,如此,也能当太子妃呀!”
“是么?不会吧,连字都不识的?”
她话一说完,周围的很多人便来了兴趣。
其中一个捂着嘴笑着,“上午,她出来过一次,你们有没有看见她?穿了好多好多,而且腰好粗,脸倒是好像还成,但腰也太粗了!”
杜霜附和,“我看也是,也太胖了,便不知她是靠着什么吸引的太子!那种人凭什么得到太子的宠爱,凭什么还能做太子妃呀!”
杜霜这般正与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旁边的人皆是在听。
聪明的没人附和,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也只是看热闹,看笑话,这般她三人正说着,人群中突然有人脸色微白,一下子跪了下去。
“殿下。”
那人一声,惊到了众人,尤其是杜霜等三人。
瞬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那方向,不远处正负手立着一男子。
那男人衣冠楚楚,俊美无俦,但面色深沉,极冷,正是太子萧珏。
顷刻,梅园中的所有人皆是跪了下去。
杜霜等三人更是瑟瑟发抖。
这林中梅树枝繁叶茂,挡着视线,没人知道太子是何时来的,又听没听到她们几人的话。
萧珏一言未发,也未叫任何人起身。
良久,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响起一个软糯糯的小声音。
“殿下.......”
萧珏方才动。
他回身便看到了那小姑娘。
小簌簌稀里糊涂,由姐姐和巧云扶着,照看的极好。
她白净的小手摸着肚子,小脸儿上满是茫然。
同样茫然的还有程姝。
眼下之情景,肃穆的让人不寒而栗,任是哪个女子都会害怕。
其下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人们又看得一清二楚,听的一清二楚。
太子冷冷地向跪着的众女道:“拜见太子妃。”
杜霜几人顿时抖的更厉害,心中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太子怕是听到了她们的话。
众人,以她们三人为最先,赶紧都朝着簌簌跪了下去,齐声拜见,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孩虽身怀六甲,但只是小腹微微隆起,四肢纤细,生的极美,那种看过一眼便过目不忘的美。
众女拜完一遍,杜霜起了头,极为殷勤,又拜了一遍。
小簌簌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小脸儿微微的红,缓缓扬起去看那男人。她当然知道,大婚未举,自己现在还担不起这个名号。
但接着更让她小心口“砰砰”跳,只听那男人沉声,凉凉地道:“你们三个,掌嘴,求太子妃宽恕,打到什么时候,太子妃说停,什么时候停。”
那杜霜三人顿时傻了眼,瑟瑟发抖,心中了然,确定了太子是将她们的话尽数听到耳中了。
太子下令,谁人敢不从,便是明知道这般一打,自己在这群名媛面前还哪来的面子,但也不得不打,甚至半分犹豫都无,以那杜霜为首,立刻便打了自己的巴掌,口中连连地求饶,“太子妃恕罪,我,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