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不算大, 和往昔在安庆府时的陶苑差不太多。
今日萧珏把太子府的三毛,五毛和六毛给簌簌接了来,小姑娘比往日精神了那么一点。
正午睡了一个多时辰后, 整个下午她都在招猫逗狗。
眼下黄昏, 刚刚吃完晚膳,簌簌和巧云冬儿还有小太监福德, 四人领着两狗一猫,正在满府的转悠。
这般转悠转悠, 正好走到府门附近, 簌簌遥遥地突然看到卫青梧匆匆地被人带进府, 且是直奔了萧珏的书房。
小姑娘像是做贼似的, 看到卫青梧,下意识第一反应, 自己一下子便背过了身去,不想给他看到。
究其原因,她始终感觉自己逃跑犯错误了, 眼下是被萧珏藏在这儿的,不能给旁人看到。
但这般转完了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傻, 旁的不说, 那男人甚急, 目不斜视, 一路都几近小跑了, 直直地奔着太子书房而去, 显然有急事, 哪有闲心看她?
不过这般一想,簌簌也甚是好奇,且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眼见着天都黑了,萧珏还把卫青梧给叫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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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苑,太子书房。
卫青梧接到消息便匆匆地来了。
屋中就金玉与太子两人。
关于那面具人之事,实则卫青梧了解的最多,往昔在安庆府第一次接到其匿名信之后,萧珏一直吩咐卫青梧查了此事。
但卫青梧查了半年多,什么也没查到。
那人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打探不出,是以后来萧珏也便放弃了。
直到前几日,那顾簌簌失踪,萧珏再次接到了匿名信,但此番再出现,他戴了面具,没人再道其与他生的一模一样,然听人的描述,其双鬓各白了两缕头发,似乎又和那第一个人对了上。
然后便是此次........
金玉亲眼看到他凭空消失。
或是由于被以三敌一,他受了伤,方才不慎遗落了这扳指。
问题便是这扳指.......
萧珏将东西递给了卫青梧。
卫青梧顿时脸色煞白,“殿,殿下!”
是的,他近身之人没人认不出这是他的扳指。
且他戴的东西几乎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这两枚碧玉扳指,无论从哪个角度,不论如何仔细看都是一模一样的。
金玉将事情和卫青梧说了一遍。
卫青梧出身亦是极为高贵,没什么没见过,也没什么没听说过,但这事也是目瞪口呆,闻所未闻。
“你去趟灵隐寺,替孤去请法智高僧。”
萧珏话说到此,卫青梧也便明白了。
那面具人至此出现过三次,此次金玉亲眼看到了他凭空消失,若非什么隐术,便是........
卫青梧立时领了命,翌日一早便会出发。
他走后,萧珏又吩咐了金玉。
“派人,护着柔娘。”
“卑职明白。”
那人在保护柔娘,虽然萧珏现在还参不透他为何要保护柔娘,但,他会先护着她。
待人都走了,外边儿的天也黑了。
萧珏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没走,仔仔细细回想着这面具人的所为。
三次,无疑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与那顾簌簌有关。
第一次和第二次再明显不过,至于这第三次,看似不明显,但那柔娘是顾簌簌的母亲。他护了柔娘,无疑,还是与顾簌簌有关。
可那妇人对那小姑娘并不好。
他为什么还要护她?
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思及此,萧珏又把此事与那程妤近来私会她,联系到了一起。
顾簌簌,柔娘,程妤.......
顾簌簌,柔娘,程妤.......
萧珏在桌上轻轻缓缓点着的手指突然慢慢地停了下来。
翌日,他请来了程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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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璟平被太子请过来用膳,有些受宠若惊。
他虽然是太子岳父,但太子不喜欢那门婚事,不喜他女儿的性子,连带着也并不是很待见程家,像这种单独用膳,实乃初次。
但今日太子瞧着心情不错,露了不少的笑脸,程璟平这顿饭吃的也算是心里蛮舒服。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太子不会平白无故地请他过来,然他直到宴席散去,回了程府,也没想明白,没判断出来太子的用意。
程璟平进了与妻子的卧房时,已经将近黄昏。
但这日外面下了场秋雨,黄昏看着也不大像黄昏,到有些入夜了的意思。
他进来,夫人便迎了过来,亲自给他扫了衣服,又服侍他给他换了个干爽的,这期间俩人眸光对视了上,相视笑笑。
程璟平摸摸夫人如花似玉的脸蛋。
程夫人有些羞赧地拨开了他的大手,嗔怪道:“老爷很闲么?那不如自己换。”
程璟平憨笑两声。
他早已年过不惑,名望双收,夫妻恩爱,母亲健在,膝下两女一子,可谓很美满。
唯独妻子有一心病,便是当年弄丢了他母亲送给二女儿的一块宝玉,至今耿耿于怀。
加之两年前,她一次无心之举,满是愧疚地和她的亲姐姐说起了那旧事,顺带着就讲了二女儿出生之时,产婆曾言,她眉间带着一点朱砂,岂料这事被二女儿正好听了去。
万万没想到,她会那般敏感,闹了个天翻地覆。
此后,那事妻子连提都不敢提了,只是有时半夜从梦中惊醒,会和他悄悄地在被窝里说,说她又梦到二女儿出生的那天的雷雨和丢玉之事了,说不知为何,她每次梦到都很心慌,都很难过。
每每这时,程璟平便把妻子搂入怀中,轻轻的哄,拍她再度入睡。
此事昨夜刚刚再度发生过,妻子醒后半宿未眠,过几日便是十五,正准备去寺庙上香。
眼下妻子自然知道他刚从太子那回来,这般一面给他理着衣服,一面也就问出了口。
“璟平,殿下找你做什么?”
程璟平答着,“只是寻常吃饭。”
程夫人为他理衣服的手略微一滞,美目望向他,“只是吃饭?和妤儿一起么?”
程璟平摇了摇头,“便就我与太子二人。”
程夫人的手正好伏在丈夫的胸膛上,这般一听便又停了。
“太子态度如何?”
程璟平握起了夫人的玉手攥在大手中,领着她去了一边儿坐,答道:“态度很好,本来去时,我也很担心,担心是妤儿的性子惹了太子不悦,也担心是前些日子老宅发现了尸体之事,但去后发现都不是,太子与我吃饭喝酒,没聊老宅之事,聊的基本都是家常,略略涉及一点前朝,没什么重点,我回来车上想了一路都没断出太子的用意,莫不是没什么用意?”
程夫人是女人,心思更细腻,关注点也多在后宅之事上,听丈夫说完,握住了丈夫的手问着,“聊什么家常?可是与妤儿有关?”
程璟平这便又把妻子的手握在了手中,一边儿轻轻地拍着,一边道:“东一点西一点,提起了我们已故的父亲,也问了母亲,亦是问了你,妤儿自然也问了。”
程夫人还是最关心女儿之事,“问了妤儿什么?”
程璟平道:“问妤儿是在哪生的,是不是在京城?是不是在家中?我便把昔年你从娘家回来,妤儿突然早产,生在了路上之事说与了太子。”
程夫人看着丈夫的俊脸,眼睛缓缓地眨着,接着又问,“还问了妤儿什么?”
程夫人最关心的是太子对女儿如何,自然是最想知道他都问了她女儿什么,但丈夫微微蹙眉摇了摇头,“而后也便没什么了。”
这时外头响起了叩门声,继而是奶娘和他们七岁小儿子的声音,程夫人也便就问到了这儿。但松开丈夫手的瞬间刚一起身,恍惚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被程璟平扶了住。
“卿卿,没事吧?”
程夫人摇头,朝着丈夫笑了笑。
“刚才晕了一下,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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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云阁
郭煜一身黑袍,立在窗口,瞧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
手下七夜匆匆而来。
他立在其后,微微躬身,进来只道了一句。
“主人,萧珏知道了。”
郭煜神色肃然,缓缓地眯了眯眼。
拜那个面具人所赐,程妤杀柔娘未遂,他杀柔娘亦是未遂。
那萧珏只要知道了柔娘与程妤私下见面,顺藤摸瓜,参透此事对他萧珏而言还不是简单至极。
“我们暴露了么?”
郭煜声音冷淡,不紧不慢地拿出袖中的匕首以及帕子,缓缓地擦着。
七夜摇头,“并未。”
郭煜继续问道:“他派人去了清康县的那个寺庙了?”
七夜应声,“是的。”
郭煜轻描淡写地道:“你也去,杀了产婆。”
“是,七夜明白。”
郭煜应声,而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妹妹好么?”
七夜回答:“簌簌姑娘什么都好。”
“太医常去做什么?她哪不舒服?”
“主人,簌簌姑娘有了身孕。”
郭煜,擦着匕首的手微微一滞,缓缓地抬起眼眸,看向外头的绵绵细雨,嗤地一声笑了,但却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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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苑,太子书房。
茫茫细雨在萧珏的眼眸之中映出影子。
男人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石,鼻梁高耸,如刀削笔刻,渐渐地唇角缓缓扬起。
不错,他是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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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小雨淅淅沥沥地没停。
簌簌专心致志地养胎,全然不知道萧珏这些天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前几日她看到卫青梧,好奇了那么一下,但而后也便罢了。
当夜她依旧睡得很早,这一夜,加之后续半个月她都没见到萧珏。
这日九月十五。
一早,簌簌便收拾妥当,和郑嬷嬷以及巧云还有护卫的陪同下去了趟寺庙。
当朝有风俗,怀孕的女子,有条件的都会去寺庙拜拜,为腹中胎儿祈福。
簌簌很重视此事,是以也极为的精神。
她们的马车没走太远,便就去了离着最近的一家寺庙。
小姑娘带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美目,睫毛长长翘翘的,梳着单螺髻,髻上插着两支鎏金步摇,玉手纤细如葱,鞋袜领扣搭配的都很讲究,加之一身华衣,袖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被人扶着小小的步子走着,举手投足都透着娇贵与娇气。
待到了,她一路被人引着去了佛堂,很畅通,人也不多,想来萧珏事先都已安排好了。
簌簌很快便拜完了。
但出来的时候巧之不巧,她被前簇后拥着,转头一看,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是个妇人,一身深绿色锦服,五十多岁的模样,长得慈眉善目,很和善,却是太子妃身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看到她显然一怔,簌簌亦是如此。
往昔在一个府上住着,她又是太子妃那边的人,簌簌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一看到她,簌簌便想起了那太子妃程妤,想来她在此,太子妃也多半在,是以话也没说,第一反应便是想快些走,断断不想相见,但刚动了脚步,却听那李嬷嬷唤住了她。
“顾良娣且慢。”
簌簌本不想停留,却下意识还是停了下,况且听那嬷嬷紧接着跟了下一句,“奴并非是与太子妃同来的,是与程夫人一起。”
如此,簌簌站也便站了。
她停下,回头,只见那李嬷嬷快步过了来,很和善地看着她,到了她跟前,微微一礼,然后视线便又定在了她的小脸儿上。
小姑娘此时带着面纱,只露着额头和那一双水灵怜人,仿若能勾魂似的美目。她的皮肤白净的仿若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让人看上了便挪不开眼。
“奴回程府有一段日子了,细细算来,或是有大半年了,彼时良娣正和太子南下,不在府上,故而不知。”
簌簌听她说着,也未回话。
扪心自问,她之所以停下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她对这李嬷嬷的印象还算不错。
记得昔日她刚到太子府时,第一次见程妤,跪着给程妤敬茶时,那程妤视而不见,让她那般端了许久许久,当时便是这李嬷嬷替她说了那么一句话,虽然也没帮上她,但簌簌还是感激的。
李嬷嬷确是半年前便离开了太子府,又回到了程夫人身边的,说起来,还是因为簌簌。
她不过是为簌簌说了句话而已,便被太子妃和姜嬷嬷排挤冷落。
那姜嬷嬷是后伺候太子妃的,她才是太子妃的奶娘,但太子妃........
“李嬷嬷叫我有事么?”
簌簌娇娇软软的声音把李嬷嬷叫回了神儿。
李嬷嬷这才知觉自己有些失礼了,赶紧微微一躬身,但还回答不太上良娣的问话。
因为,她是替程夫人叫住她的。
那日除夕夜宴后,程夫人曾和她提起过彼时还是小昭训的良娣,问过几次她的事。
或是因为她弹琴和大小姐太像,亦或是因为她眉间的那点朱砂,但聊的不深,皆是点到为止。
其原因,李嬷嬷也是知道的。
却说程夫人为何每月十五都会来拜佛,便是因为她有一个心结,一个不敢说,很怕太子妃知道后会大闹的心结。
这么多年来,她因为丢了那白玉,心里总是很难受,总能梦到二小姐出生的那个雷雨天,孩子哭的很甚。
这般李嬷嬷正不知道如何答,听到了夫人唤她。
“你在和谁说话?”
簌簌与李嬷嬷几乎同时听到,也几近是同时朝着程夫人望去。
程夫人与簌簌眸光对了上。
小姑娘的小心口不知为何加快跳动起来。
那程夫人的手微颤了一下,眼中似有珠光,但转瞬即逝。
俩人微微点了下头,倒是都没说什么。
但那程夫人下了台阶,行到她身边之时,身子却是突然一晃,簌簌本能地一下扶住了她。
“程夫人当心.......”
俩人眸光再度对视。
程夫人清丽的脸上略显疲乏,但露了一抹笑出来,“谢谢你。”
李嬷嬷扶着夫人走了,到了车上后,关怀地问道,“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如此晕眩之感的?”
程夫人扶着额头,瞧着比刚才还乏。
“好像是大半个月前。”
夫人以前身体很好,近来却是总头晕,大夫亦是看不出什么异常,老爷很放在心上,已经给夫人换了七八个大夫看了,但皆是看不出什么。
李嬷嬷口上安慰,心中很是惦记。
她将夫人送回程府后,再度请了大夫来。
夫人吃过药后,没一会儿睡了,到了下午,再度醒来,瞧着状态不错,人又好了,她也便姑且放了心,回了房中歇着。
但突然想起太子府还有些自己的旧物,左右无事,她便回了一次,然进了长乐居后竟是觉得不大对劲,侍女大多都候在了外面,不知缘由?
李嬷嬷好奇,也便问了。
“这是为何?”
其中一个答道:“幺儿姑姑将我们撵了出来。”
李嬷嬷懂了,那怕是太子妃之意,但心下起疑,且不知是怎么了?
于是她走进了正堂,入了东暖阁,这时刚要出声,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太子妃、姜嬷嬷与那幺儿的对话。
程妤:“那婆子贪得无厌!”
姜嬷嬷:“她贪心也有贪心的好,给她钱便能摆平一切,她说了,等他儿子一到京城,她拿了钱就会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太子妃面前,也会告诉太子妃她那女儿在哪,是谁?太子妃把她弄死,让她从这世上消失,从此也就高枕无忧,这事永远埋葬,再也没人知道了。至于她,谁让她是个没福的,流着程家的血又如何,本该是太子妃又如何?她有那个命算!”
幺儿:“不如就用夫人的那个药,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就没了。”
程妤一声呵笑,慢悠悠地说的轻描淡写,“本宫觉得她可配不上那么好的药!”
李嬷嬷心口骤然一紧,浑身冷汗淋漓,战栗不已,那到了嘴边儿的呼唤还哪里说的出来,这般跌撞了,转身便要跑,然脚步一顿,也终究是太慌乱,又上了些年龄,一下便弄出了声响。
屋中猛地传来程妤一声冷厉的声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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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返回竹苑便被告知萧珏来了。
她心口乱跳地赶紧回了寝居,进去后见冬儿眼神示意,小声且抬手指着卧房。簌簌会意,赶紧去了。
她掀开珠帘,看到那男人正躺在她的床上。簌簌急着过来,很紧张,当然是怕人不悦。
这男人有半个月没过来了。
簌簌到了床边,唤了他一声,他没答,再仔细看了看,感觉他好像是睡着了,于是略略松了口气,扯了被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了上,便要姑且先出去。
哪知刚一动,便霍然感到腰间一紧,一下子被那男人给搂住拽了回来。
小姑娘下意识一声轻呼,而后整个身体便背身进了他的怀中。
萧珏坐起了身,她被摁在他的腿上坐了下。
簌簌无疑小脸儿又烧红了,糯糯的小嗓音问着,“殿下怎么还装睡呢。”
萧珏拖着尾音,“嗯?谁说是装的?闻到你的香气便醒了。”
簌簌知道他在胡诌。他在她耳边呵着热气,簌簌本来就脸红,如此更紧张了,在他怀中微微缩了缩肩膀,“殿下怎么这么久才来?”
萧珏没答,转了话题,“去寺庙碰到谁了?”
小姑娘听他这般一问,第一反应还有点胆怯,转念想自己也没碰到男的,放心了些,乖乖地道:“碰到了程家夫人和李嬷嬷。”
“说什么了?”
“便就打了个招呼。”
萧珏又问:“她态度好么?”
小姑娘点头,“挺好的。”
萧珏接着,“你喜欢她么?”
簌簌一怔,觉得他问的有些奇怪,她喜不喜欢程妤的娘?喜不喜欢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