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簌簌早早地醒了,小心翼翼地起来,收拾妥当, 把昨日里留好的水烫温备好, 等着萧珏醒的过程中又去厨房为他煮药,煮饭。
这桃花庄便就是这环境, 眼下不是收获的季节,这粥中的米粒不多, 也断断煮不出太子府的味道, 只是清水和米而已。
菜自给自足, 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种, 倒是还算不缺,簌簌俩人这几日吃的菜菜都是那李婶婶给的, 只是做饭的调料尔尔,也没有油,做不出什么花样, 水煮菜,放点盐而已。
若说味道如何, 对萧珏来说肯定是不好, 但填饱肚子没问题。
那金贵的太子爷肯定是吃不下去。
眼下在此呆了五日了, 簌簌看着呢, 实则每顿饭, 那男人都是用水漱下去的。
其实簌簌吃着还好, 虽然这一年来她也被他养的嘴叼了, 但这样的东西她以前也没少吃,甚至还挨过饿,是以不挑。
她只是长得娇气, 身子骨娇气,性子其实一点也不娇气,什么都可。
不仅如此,簌簌洗衣做饭也是什么都会,是以,她能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但那金贵的太子爷显然不能。
小姑娘忙了一早上,把饭做好了后,端到卧房,见那男人已经起了,且也洗漱了。
但她进来之后便是微微一怔,恍惚一下子愣了神儿。
只因那太子爷换了衣服,穿了她前两日给他洗过,改过了的一件粗布衣服。
簌簌没和他说换衣服的事,只是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把那衣服放到床边。
第一次,那男人没换,今天是第二次。
这般进来,小簌簌真是看得呆了,心中无比震惊!
不是震惊于那太子爷终于肯换了,而是感叹!
感叹有句俗语叫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他这是脱了龙袍也还像太子!
那衣服是深蓝色的,料子肯定是不好,款式就更不用说,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样子了,而且这本来应该是个老头儿的衣服,可穿在这天潢贵胄的身上,他可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加上肤色白,竟硬是被他穿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让人不禁感叹这男人身上的那股贵气可真是融入到骨子里了。
他怎么能把这么一件破衣服穿的这么好看!
小姑娘的呆愣,在见那男人睨她一眼后,恍然回了神儿。
她赶紧放下碗筷,跑过来扶他坐了下,那男人也没瞅桌上的吃的。
小簌簌瞄着人的脸色,先给他端了药来。
萧珏喝了。
她又为他盛了粥,把水煮菜和一碟咸菜推到了他的跟前,又夹了一个白面馒头到他的碗里,柔柔地笑着。
“李婶婶早上送过来的,热腾腾,香喷喷的,殿下应该能喜欢。”
她所谓的喜欢便是他应该不会用水漱了。
那男人瞄了一眼桌子,那表情,那动作,那神态,还是肃穆尊贵,还有些懒散的模样。
他也没说什么,只拿起来,咬了一口。
簌簌一直盯着他瞅,见他嚼了半天,虽没用水漱着咽,但咽的也颇为费劲,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小簌簌赶紧咬了一口尝尝。她倒是觉得香香的,不知道他怎么就咽的那么费劲,这时看着面前的小咸菜,指着,朝他道:“殿下咬一口馒头,再吃一口这个就好吃多了。”
那男人眯着她适才所指处,剑眉缓缓蹙起,很是排斥,“什么东西?”
簌簌道:“这个是芥菜叶,不难吃的,殿下尝尝。”
萧珏瞅了半天才肯尝试,就着馒头吃了一口。
虽然肯定也不好吃,但确实是没那么难下咽了。
簌簌这才算是放心,自己也咬了馒头,吃起来。
这时,听萧珏微微抬了抬声音,问道:“昨晚和你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嗯?”
小簌簌以为那话题过去了呢,没想到他又提了起来,糯糯地摇头答道:“簌簌不走。”
萧珏落下筷子,大手把她的小脸儿转了过来,瞅了几眼道:“你瞅着也不傻啊!”
话说完松开了人,又拾起了筷子,夹了一点点那咸菜,就着馒头勉强地下咽吃着。
簌簌侧头瞅他,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地转了回来,道:
“簌簌从没想过跟人走,簌簌也不是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殿下对簌簌有恩,簌簌和殿下是一起来的,要走也会和殿下一起走。殿下现在行动不便,正是需要簌簌的时候,簌簌不能那么做,簌簌要是自己走了,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而且簌簌也真的不想走,且也不觉得现在委屈了,簌簌真的不会走。”
那男人听罢,唇角不易察觉地一动,而后也没再说什么,很是无所谓地道:“随便吧,你想好便好,不过你要知道,就算你留下,孤也不会多感激你。那西域商人没走之前,你随时随地还有反悔的机会。”
簌簌低头抿着嘴唇,糯糯地道:“簌簌不会反悔。”
萧珏唇角又是一动,接着俩人也没再说话,视线也未再对上。
但,彼此却都看过彼此一眼。
俯视的眼中尽是运筹帷幄的算计,仰视的眼中尽是坦诚与赤诚。
不时,俩人吃完。
簌簌扶着那男人回到床上。
萧珏依旧什么都没说。
小簌簌安置好他后,便忙着去收拾碗筷。
那男人倚靠在床上,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轻点,眸光深邃,眯着那小人儿忙忙碌碌的人影......
***********************************
簌簌松了口气,觉得那事儿这回应该是彻底过去了。
他说她留下,他也不会多感激她,这个簌簌信。
不过簌簌倒是也没想他多感激她。
她真的不会走。在她的小世界中,人和人的相处和简单。旁的不说,便就说近来,俩人落难,前几日落水之时,她需要他,他没抛下她,如今反过来,那男人需要她照顾,她是断断不会转身就走,恩将仇报的。
所以事情过去了,萧珏再不提了最好。
小姑娘将碗筷端下去,烧了温水后,便蹲在了厨房的地上洗碗,这般洗着洗着,看着那碗,脑中突然回想起前世魂附玉中时,那大家小姐入宫见了萧珏后,一位公公送她出宫时俩人的对话。
那公公叹息说,“陛下前段日子又去那庄上住了几日。整日整日地呆在那屋中,晚上便就一个人坐在那冰凉的地上。那屋中的每一件东西他都抚摸过几百次了,唉.......那小姑娘用过的物品,她的每一样东西,陛下都早就带了回来,摆在了寝居之中,便是一只打了个缺口的碗,甚至是一块小抹布,陛下都舍不得扔掉......”
小簌簌一边洗一边想着,视线渐渐从回忆中出来,手中洗着的一个带着缺口的碗渐渐清晰起来。
她便就是看到了这碗上的缺口,方才想起了那事,想完后无疑,又好奇那小姑娘了。
簌簌眨着眼睛,瞅着手中的这只,已将适才与那男人的事儿忘的差不多了,此时又全心都在那小姑娘身上,也觉得这碗出现的很巧,倒是觉得有趣。
接着一天,小簌簌伺候那男人日常起居,俩人接触的倒是多,但几乎都没什么交流。
那男人冷冷淡淡的,深邃的眼眸时而会不可察觉地落到她的身上,但什么也没和她多说,直到翌日早上。
翌日晨时,那小姑娘服侍他吃过早膳之后,刚要收拾碗筷去,萧珏叫住了她。
“殿下?”
簌簌恭恭敬敬,听得呼唤,回眸,但见那男人倚靠在榻上,眸光落在她的身上,抬手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床边,淡淡地朝她开口,“坐。”
簌簌微微一怔,但瞬时也便断出了他是有事要说,于是,将碗筷放到了板凳上,柔柔的小声音应了声,依他之言过来坐在了他床边,眼眸纯净,目光更是澄莹,望着他,轻轻地又唤了他一声,等着听吩咐。
“殿下.......”
“嗯。”
那男人拖着颇长的语调,手中持着杯子,喝了口水,而后方才抬眸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孤想了想,既然你不想丢下孤独自离开,孤也不该与你在此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卫青梧来找,卫青梧可能明日就能找到你与孤,也可能十年也找不到,你说对不对?”
小簌簌乖乖地点头,听懂了一些,糯糯地道:“是,可是殿下,我们如何主动,此处闭塞,群山高崖相阻,消息传不出,殿下的腿也不能走,不等,我们又能怎样呢?”
萧珏温声道:“乖乖,你我现在最缺的是钱,你可明白?”
“唔?钱。”
“有钱了自然会有人为你我传消息办事。”
簌簌恍惚懂了,其实这也是很简单,很好理解的。萧珏的意思便是他们不能出去,但可雇人出去。
小姑娘点头,“可是,这里悬崖峭壁,据说山路很难走,还特别容易迷路,李婶婶说出去一次要好几日,而且还特别危险,很多人都是有去无回,谁会愿意受雇呢?”
萧珏笑的淡然,“那便看我们能出多少钱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听罢缓缓地拿出了自己的小荷包,也拿出了自己的两支珠钗,问着。
“钱,簌簌有一些,殿下说这些够么?”
萧珏只眯了一眼,笑的荒芜,“当然不够。”
簌簌想着也是不够的,毫不夸张地说,那等于是要买受雇者半条命了。
小姑娘仰着小脸儿问道:“那怎么办呢?”
萧珏道:“那西域商人的到来,或许便是上天给你与孤的机会,孤想了一夜,或许我们可以和他做笔交易,先借来些,它日再还。”
“唔?”
小簌簌眸中一片坦荡真诚。
“怎么借?他会借我们么?”
萧珏回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但觉十有八九,所以,你去把他叫来,孤与他聊聊看。”
那男人说完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臀部。
小簌簌猝不及防,还没待想那男人吩咐她去做的事儿,小脸儿一下子就红了,这便被他拍起了身。
“殿下?”
“嗯。”
男人依旧是拖着尾音答着。
簌簌反映了一会儿,心口咚咚跳,明白了他让她做的。
“可是簌簌和他语言不通。”
萧珏自然知道,桃花眸深不见底,这便教给了她一句西域话。
簌簌认真地记着,一直在心里重复,背了好久好久,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珏持杯喝水,淡淡地道:“我丈夫有笔生意想与阁下谈,不知阁下可否赏脸随我去见夫君。”
小簌簌一听“丈夫”“夫君”等字眼,无疑小脸儿又烧了。
接着她也没再问什么,一直乖乖巧巧地背着,直到记得熟练了,方才出了去。
出去之后,她口中还在兀自不断地“阿觉吧啦吧啦”什么的,生怕摔个跟头全忘了。
虽然心中无比紧张,但小姑娘还是记得了低身抓了些土,抹脏了小脸儿。
那西域商人不难找。
簌簌出来一打听,便得知了几人的下榻之处。
小姑娘也便去了。
沿途一路,她当然并没有什么都没想,很好奇萧珏要怎么与那男人交易,甚至心肝乱颤地一度怀疑,他......不会要把她卖给那西域商人换钱吧?
但这心念只动了一下,簌簌便打了住,想着那男人那夜对她说过的话,以及那日崖上他终究是护了她,便觉得自己如此怀疑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甚至有些汗颜。
是以,簌簌点到为止,没有深想下去。
没一会儿到了那西域人的居住之地,她也很顺利地见到了人,将萧珏教给她的话,转给了对方。
那西域商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子,长得颇具异国风情,瞧见小簌簌便微微地发了一下楞,“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句“好可爱的姑娘。”
但簌簌也没听懂。
她知道对方惊了一下,但一来以为是自己的花脸吓到了他;二来以为是自己冒出一句西域话,吓到了他。
总归,她没想到自己抹了脸,还能让人觉得可爱。
听完她的话后,那西域男人又是惊讶了一下似的,“哇啦哇啦”反问了一句“姑娘看起来不大呀,都有丈夫了么?”。
簌簌也听不懂,憨憨地把萧珏教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西域男人好像有些明白了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是以接着便没再多说,只连连点头,一口一个好,虽然语调极怪,却也零星地能蹦出几句中原话。
他做了有请带路的手势,簌簌也便前头走,带他去了。
不时,小姑娘便返了回来,将那西域商人带到了萧珏跟前,搬了凳子给人坐,也为其倒了水。
而后她便站在一旁,鸭子听雷一般听那俩男人交谈。
起先虽然听不懂,但簌簌能大概地猜上一猜。
感觉那西域商人好似是极为好奇和惊讶萧珏能说且能完全听得懂这西域语。
而后,簌簌便见萧珏一面说着什么一面手时而指向自己受伤的右腿,疑似是在和那西域商人说自己受伤,和漂到此处的经历?
那西域商人听着此部分,表情变化甚大,不断地摇头,叹息,好似很是无奈,很是可惜的样子,还看向了她,至少三眼,且连连点头。
簌簌怎么瞧也瞧不懂,猜不透,不知道萧珏到底在和他说什么?
接着也是俩人谈话的最后一部分。
萧珏说了什么,那西域商人很震惊,眼睛都直了,反反复复问着一件事。
簌簌听不懂,但听那语调,猜测为“真的?果真?”一类之言,甚至那男人的眼睛都冒星星了似的。
俩人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还多。
最后,那西域商人便是连连点头,又看了她好几眼,继而告辞了去......
小簌簌一脸蒙,且是愈发的蒙。
无疑,那西域商人走了,簌簌便来到了萧珏身边,问出了心中所惑。
“殿下和他说了什么?”
那男人转眸淡淡地瞅着她,微微笑笑,没说具体的,只道:
“他答应了与孤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