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 大殿之上竟是超乎寻常的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簌簌的身上。
不时,太监将桌子与古琴等东西搬来, 簌簌的小心口可谓是一直也没平息下去。
说不怕, 不紧张,不担忧, 那肯定都是假的。
但是,她有九成的把握。
前世魂附玉中的那十来年, 她最喜之事便是听、看那官小姐弹琴, 就算本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了, 但只要一听到琴声她便跟打了鸡血似的, 甚至很多时候,那官小姐弹, 她也跃跃欲试,坐下去,忙忙叨叨的跟着比划, 跟着学,好似那萦绕在屋中的乐声是她弹出的一般。
那时只是单纯的喜欢, 觉得好玩, 自然也是闲的, 不想如今看来却是派上了用场, 没白学。
她缓缓地坐下去, 剥葱般的手指去一旁调试了琴弦, 而后轻抚一下, 试了一试,继而渐渐地稳了心绪,抬了头, 看向高座之上的萧珏,声音依旧软柔。
“殿下,妾身开始了。”
萧珏一言未发,只是微微点头,眸子仿若幽深的湖水。
其他众人也都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巧云与冬儿知道此时是如何着急也是无用了,基本都已经泄气,满心费解唯剩叹息。
程妤,杜承徽,安昭训与那姜嬷嬷皆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等着看戏!
小簌簌便在这明着暗着,真心为她担忧和恨不得她砸的彻底,怀好意以及不怀好意的质疑中,渐渐地入了境........
她想的无它,是那官小姐,想她的每一个动作........
终是玉指拂上,拨动了那琴弦。
曲起时低靡婉转,几不可闻,空旷辽阔,仿佛她不在这大殿之中,而是在远方的高山之巅,由清风送曲而至,乐声时隐时现,配着她那一袭雪白的镶裘披风,绝美的倾城容貌,让人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思索什么,恍惚瞬时便被她带入了意境之中........
仅一个开头,殿上众人鸦雀无声,有人脸色瞬时煞白,惊得不能言语。
这.......
竟然像极了......
萧珏微微眯了眯眼。
程妤本还稳稳坐在那,等着看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能弹出个什么样子,然听到此,脸色骤变,玉手一下子便攥住了。
如此震惊的当然不止是她。
杜承徽,宋昭训,姜嬷嬷,以及那安良娣皆可谓是目瞪口呆。
接着,琴声逐渐明晰,其中清脆之意,如同她一袭仙衣,腾云驾雾,缓缓而来,一并将山间的鹂鸣翠谷,风拂柳枝,也带进了这一方殿中,听得人恍惚失神,眼前的一切更是皆已虚化,便唯剩殿上她纤细的身姿和拂动的玉手.......
而后却听“锵”的一声,曲子随后转急,蓦地便如暴雨顷刻而至。急促的音节劈头盖脸般地撒向听众,令人只觉屋角檐下,无处不有水珠跃动、迸裂、溅射,和着打落残花的香气一股脑地铺散开来.......
最后渐渐地云销雨霁,曲声转和,终是归于无声,但却又仿佛余音绕梁,荡气回肠,雨后焕然一新一般,使人清爽,甚至流连忘我.......
这一曲毕了,殿中依旧鸦雀无声!
但只有须臾。
随着那小姑娘起身,小脸儿煞白,战战兢兢地朝着太子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地道了那句“妾身献丑了”后,殿上众人仿佛方才回过神来,有人高声带头叫了一句,“真是绝了!”
而后是一片哗然,称赞与笑声相织相交,以及轰鸣掌声......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弹的时候入境,什么都忘了,弹完之后见那死一般的静,顿时害怕了,以为自己弹得很差很差,他们都生气了,直到听到了不知谁喊了那一声,以及随之而起的掌声
,还有,那男人笑了!
萧珏是笑了,虽不甚明显,但的的确确是笑了。
他缓缓地转着手上的扳指,居高临下,眸光深邃,唇角渐渐勾出一抹笑意,回答了她适才的那句。
“你这若是还算丑,可叫旁人可怎么活?嗯?”
太子这话一出,其下的人更是哄堂起了笑。
这气氛顿时变了。
有人笑道:“太子府后院真是藏龙卧虎,昭训琴技竟然如此了得,感觉竟是好像都可比那程家大小姐了啊,哈哈哈!”
“是啊!而且俩人弹得的也是极像,尤其是那开头,当真惊到了我了,还以为是那程大小姐来了呢,哈哈哈。”
“的确的确,我也吓了一跳,那开头怕是足足得有八分的相像啊!莫不是天籁之音都是如此?哈哈哈.......”
“是啊是啊!极妙极妙,难得至极,昭训可谓天赋异禀啊,恭喜太子,得如此佳人!”
小簌簌听得他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赞,恍惚还有些发懵。
直白的说,她自认为自己学到了那程家大小姐琴技的三五分皮毛,知道自己不会差,过关肯定没问题,但她只是想告诉众人她会,想挣得几分面子,让那程妤等人闭嘴,绝没想过会被高赞,甚至会被人和那程家大小姐相提并论了去。
眼下这满殿的赞誉实在是给了她极大极大的惊喜,惊喜的她也真的是懵的很。
那誉亲王酡红着脸,声音含糊,高声道:“本王瞧着,怎么好像比那程家大小姐弹的还好呢!!哈哈哈哈!”
他此言却也并非谬赞,或只是个人喜好不同。
三年前荷花会上,程家大小姐程姝一鸣惊人。
彼时情深爱浓,她是个坠入情网的小姑娘。
那时所弹的曲子,总有那么点缠绵悱恻,意境是一番样子。
待簌簌魂附玉中,与她朝夕相伴之时,她已为情所伤,再弹的琴曲之中,不论面上如何,其实曲中却是总带着那么一丝的痛意,却又是另一番意境了。
簌簌的琴终究是与她学的,虽然适才有特意避免相像,却终不免有她的影子,但那意境却是不同。
她知其经历,十年相伴,在那姐姐身边,每见她思及往事落泪,都着急忙慌地在她身边儿安慰,哄她,劝她,希望她能活的快乐,所以簌簌所诠释的曲子,多了许多的洒脱和欢快!
或许真的是天赋使然。
她初次碰琴,其实适才演绎的并非完美无缺,在造诣上实则是远不如那程家大小姐,但天赋可想而知。
便就是那程家大小姐在场,且知道俩人有着那般十年的朝朝夕夕,有着那般的匪夷所思的渊源,怕是也得高赞一句:青出于蓝,胜于蓝。
小簌簌眼中噙着的泪就在眼睑边儿上,都要溢出来了,是适才瞬时的惊惶与此时的激动混合在一起的泪。
她怔怔地看着那男人,也茫然无措地转头看周围,脑中一直“嗡嗡”直响。
巧云与冬儿已经傻了,和她的样子差不多,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万分震惊,她二人自然是如何也没想到,昭训竟然会这么厉害!
俩人虽然都不懂琴技,但任谁都能听出好坏,何况殿上各个王爷,王妃如此称赞,一时间激动的浑身哆嗦,彼此相视,要哭了一般,极为兴奋!
他人先前的惊诧与后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赞扬之声,淹没了程妤,杜承徽,宋昭训和那姜嬷嬷的惊怒!
杜承徽使劲咬住了唇,眼圈都气红了,本想用她出类拔萃去显那顾簌簌的笨拙,可是现在,那众人的反应,倒是她被比了下去!!
程妤的愤恨更可谓到了极致!
那顾簌簌是个什么东西?她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贱婢,凭什么能弹出这么好琴曲?还被人说和她那惯有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美誉的长姐姐弹的相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程妤设局本意是要羞辱她,可非但是没羞辱到她,反而让她出尽了风头,倒是她搬石头砸脚,打了自己的脸了?
她不能接受,此时发生的哪一件事,程妤都不能接受!
太子妃的脸色可谓是青了!
殿上关于此事议论之声依旧不断,浪潮一层翻过一层。
那誉亲王最甚,抬声道:“嘿,你别说,不仅琴弹的像那程家大小姐,长得也有点像呢,哈哈哈!!昭训不会是程家大小姐的妹妹吧!”
他这话说完,身旁的王妃使劲儿地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下。
“王爷喝多了吧!”
这话说得着实不好。
谁人不知太子妃乃程家二小姐,是那程大小姐的亲妹妹。
程家就这两位掌上明珠。
她是程家大小姐妹妹,太子妃是谁?
虽是玩笑,也极为不好。
程妤本就怒火冲天,厌恶极了簌簌,又听那誉亲王口无遮拦,说这样一句话,狠狠地咬上了牙,攥了拳头。
顾簌簌她也配?把她这个出身卑贱的贱婢和她程家连在一起说都是侮辱她程家!
但面上从容不迫,只淡淡一笑,什么都没说,倒是尽显她高门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尴尬自然还是便被那九皇子恒王萧睿化解了去。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小姑娘左顾右看了后回来,又与那男人对上了视线,但见他拍了拍身旁的桌子,却是让她过来之意。
簌簌盈盈一礼,起了去了,小脸儿灼若芙蕖,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可可爱爱地到了他身边儿,坐下。
安良娣看着太子的眼色,知道这游戏也不可能再继续了,便将那抓阄的盒子给了侍女拿下去。
大殿之上不时便又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
簌簌坐下,萧珏侧过了身去,手臂搭在了一旁的扶手上,身子没动,眸光深邃,什么也没说,只注视于她。
“殿下.......”
小簌簌被他看的更紧张,娇滴滴地相唤。
萧珏起先还是未语,那般瞧了她一会儿,缓缓地唇角一动,问道:“害怕了?”
语声竟是有些温柔。
簌簌小脸儿更红,坐的依旧端庄,轻轻点头,嗓音还是那般软糯,“有一点点。”
萧珏的视线落在了她微颤的小手上。
“哦?这是一点点?”说着不紧不慢地过去把人的手握了过来,这般一握,触觉冰凉,便给她捂了起来,且转头瞧向太监曹英贤,吩咐道:“派人去玉香居给顾昭训取件厚一些的衣服来。”
太监堆笑,立时躬身应了声。
簌簌心肝乱颤地瞅他。那男人深沉,话也不多,比起弹琴,她其实更怕他。
其下众宾客举杯喝酒闲谈,大多没注意这里,但程妤,安良娣,杜承徽,和那宋昭训几人可谓是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般恩宠!太子何时这般对过哪个女人?
一时间无疑,醋坛子翻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极酸的味道。
簌簌这时也渐渐地缓了过来。
她没用细看,余光便瞧见了那杜承徽和安昭训气成了什么样。
她们亦是如此,便可想而知那程妤会怎样了。
但簌簌不想想她,她越气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