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娣微微一笑, 还是那副沉静温婉的模样,柔声开口继续道:
“殿下生辰乃喜事中的喜事。今日既算是家宴,妾身想随便一些也无妨。后院妃嫔最喜之事便是见殿下高兴, 又人人皆是乐棋书画, 文歌舞绣样样精通,造诣极为精湛。妾身想, 何不依照每人所长写些题目出来,然后抓阄, 被抽到的人, 便按照字条上的题目为殿下生辰助兴, 如此既有悬念又有惊喜, 可算有趣?”
萧珏的手指缓缓地在玉案上点着,倒也觉得算是新鲜。
“按你说的办。”
“是。”
男人那话一说, 无疑,太子妃,杜承徽, 安昭训,乃至姜嬷嬷等等, 几人都笑了。
安良娣应声, 立刻遣了人去备了。
其下众人纷纷点头, 夸赞。
“素闻太子后院的妃嫔多为才色双绝者, 更有在昔日荷花会大展风采的, 看来今日要有眼福了。”
宾客你一言无一语, 说的无非都是如此。
那杜承徽最是得意, 且跃跃欲试。
众人口中的荷花会,三年一度,属于皇家花会, 选拔才色双绝的贵女,比美貌的同时,考贵女乐棋书画,文歌舞绣八艺。京城但凡有才华的贵女都会参加,且很多人为了这荷花会,从小便下苦功夫练习,因为一旦夺魁便会名满天下。
那程家大小姐程姝的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誉,便是从这荷花会上来的。
杜承徽当年刚刚及笄,但迫不及待,虽与那程家大小姐比不了,但当年也是出过些风头的。
是以此时她自然得意又自信。
眼下这是她的机会。她待会儿既能炫彩夺目,大展自己的魅力,引来太子的注意,还能让太子在他人面前有面子,继而喜欢她,怜爱她,她当然极为雀跃地想表现自己。
这第一个被抽到的人便就会是她。
此事为太子妃有意安排,就是想用她的出类拔萃,接着来显那顾昭训的木讷和丢脸。
毕竟,先不说才艺好坏,精湛与否,她顾簌簌,根本就什么都不可能会!这个脸面,这个难堪,这个人,她今日丢定了!
不时,侍女便把备好了抓阄盒子为安良娣盛了上来。
安良娣接过,给太子递了过去。
“殿下来抽取吧。”
萧珏微一抬手,拒了。
“你来便好。”
安良娣缓缓一福,而后便又把那盒子递给了太子妃程妤,不敢僭越。
“那太子妃来吧。”
程妤丹唇一扬,笑的端庄,语声温柔。
“安良娣来便好,这主意实在是有趣儿又新鲜,这功劳得记在安良娣的头上。”
听得这话,安良娣身边儿的侍女英儿暗暗地一攥手,心中生气!
这话太是清楚,现在的功劳记在她家主子的头上,但如若太子不悦,担着的也得是她家主子。
侍女越想越憋屈,抬头看自家主子,但见她倒是只笑,面上一如既往,端的是貌婉心娴,秀外慧中,视线又落回到太子的身上。
安良娣笑道:“那妾身便斗胆了。”
她说着玉手便伸进了那盒中,但伸进去的同时却什么都没抓,而是指尖捏住了从袖中,掉出来的那个。
她拿出那字条,又微微一笑,缓缓地打开,读道:“第一个是关于杜承徽的。”
那杜承徽恍做吃惊。
安良娣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请杜承徽作一曲凌波舞。”
其下哗然,有了议论声。
程妤笑道:“杜承徽,凌波舞,妙啊,本宫未出阁前便常听人说,杜承徽舞技一绝,今日倒是能欣赏了.......”
其下众人也是附和,皆是颇为期待。
杜承徽出来到殿前,端庄大气,含情脉脉地看着太子,微微一礼,笑颜如花,声音很是清甜,“那妾身便献丑了,为殿下生辰助兴,望殿下喜欢。”
她微微颔首,接着缓缓退步,继而退出了殿上,去换衣准备了。
这期间,席上继续觥筹交错,个人与太子缓缓而谈。
下头,宋昭训转头瞧了一眼簌簌,低声问道:
“你有什么所长?一会儿要是抽到了你,你打算怎么办?”
她这话根本便不是出于什么好心的询问,分明是在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等着看簌簌出丑。
簌簌瞅她一眼而已,什么也没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慌乱害怕的模样。
宋昭训倒是出乎意料了,本以为她起码会着急,没想到倒好像还挺镇静自若。
且不知,她是反应慢,还没发觉这场戏就是为她而唱,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宋昭训笑,压低声音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如若一会儿抽到你,你便假装昏倒如何?”
她说完掩唇低声更“咯咯”地笑了。
巧云实在是气的要冒烟儿了,回了一句。
“女子无才便是德!顾昭训有殿下的恩宠便是最大的福分,相反,有人就算是会的再多又怎样,殿下不喜欢,也是无用!”
那宋昭训逞几句口舌之快,正舒坦,没想到主子没说话,这个没大没小的奴婢竟然胆敢回嘴,顶撞她!
眼下是在宴席之上,四处都是人,她倒是骂不了她,也教训不得她。
“死丫头!你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端坐着的簌簌,这时终于开了口。
“你我平级,我的人不需要你教训。你若敢碰她,我不会让你舒服。”
那宋昭训嗤笑了,眼下她心情大好,况且有别的期盼,倒是就这么罢了,接着冷哼一声,没对簌簌说,却是对那巧云说了去。
“是,你说得对,本来,这有没有才气的,倒是也没那么那么的重要,但眼下,你的主子什么都不会,待会儿便就是要丢人现眼!殿下也终会发现,她就是一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玩意!”
巧云红了眼圈,还要再说,但却被坐上的簌簌按了下。
宋昭训见了,以为她怕了,更加得意。
不忍着,眼下她顾簌簌还能怎样!
俩人说话期间,那杜承徽红纱相罩,已经换了一身飘然艳丽又极为显身姿的舞裙而回,在曼妙的仙乐之中含笑登场,身姿柔软,舞态轻盈,水袖轻扬地大秀舞技。
簌簌抬眸相看之时,其舞已过一半有余,乐曲正至高昂,杜承徽转、甩、开、合,行云流水,曼妙身姿翩跹旋转,速度极快,炫彩夺目,甚美。
其下宾客纷纷点头,俩俩时而低语。
在座之人皆为身份尊贵的王爷王妃,世面自是不必说,没什么没见过的。
眼下这承徽妖娆轻盈,婀娜小蛮,相貌也是极佳,确是蛮适合这凌波舞,跳的也更是不必说,很好,但明眼人却也一眼便能定出等级。
这位昭训的舞姿实属上乘,但绝非顶级。美是美的,但她过于炫技,反而与这凌波舞的意境有些脱离,是以达不到最妙。
但,自然,也实属难得。
一曲舞毕,其下响起了掌声。
“昭训的舞当真是好,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太子后院的妃嫔果然是极富才华的,这第一位便是如此,且不知后头还会有多大的惊喜,哈哈哈哈!”
“不错,好,甚妙,甚妙!”
杜昭训听得他人的赞扬心中高兴。她也自负自己的舞技,心中有底,但旁人什么反应是旁人,她最在意的当然是太子。
适才跳舞之时,她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太子。
那男人时而倒酒,时而端杯饮酒,时而也抬眸瞅她,但看得不甚认真,仿佛有一搭无一搭似的,也没什么表情。
他人那般高赞,她自然是给他撑了脸面的。杜昭训觉得太子应该是高兴的,但他未说话,也未评说什么,杜昭训心中还是没底,这般正惴惴,终于等到了那男人张口。
“赏。”
萧珏便就这一个字。
但一字足矣,杜昭训当即心花怒放。
“妾身谢过殿下。”
太子妃程妤面上极为大度,笑的很开怀,恭维夸赞,但心中不然,要不是为了贬低那个小贱人,她也不会让杜昭训出这个风头!
接着便就是她最期待的了!
不仅是她,那刚跳完舞的杜昭训,宋承徽,乃至姜嬷嬷等众人都极为期待。
适才,呵,不过是抛玉引她顾簌簌这块砖罢了,重头戏在后面。
簌簌又何尝不知。
她知道下一个无疑就是她。
此时此刻,她可谓是心都要跳出来了,直直地盯着安良娣。
那巧云亦是如此。
安良娣的手再此伸进了盒中,做法与第一次一样。
她将东西拿出来打开,看过朝着太子笑道:“呵呵.......这第二个是请顾昭训抚琴,奏一曲《小桥......》”
“换一个。”
“......???”
“......!!!”
那安良娣的话还未说完........
程妤,杜昭训,宋承徽等人,本正心中得意,满满期待,便就等着看这场尴尬,这场好戏了,哪知却被太子打断了去。
屋中宾客瞬时也是有些懵,但转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小簌簌望去。
安良娣:“殿下的意思是.......”
萧珏还是淡淡地模样,很是无所谓地道:“孤的意思是,换下一个。”
这般说完了后,他也朝着左边儿位置,最后一张玉案前的小姑娘望去。
小姑娘打扮的很素净,一点也不张扬,柔柔弱弱,安安静静地呆在那,一点儿也不讨嫌,反而瞧着可怜巴巴的,眼中含着泪似的,让人我见犹怜。
萧珏瞧着她,朝她开了口。
“过来,到孤这来坐。”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玉案。
曹英贤多机灵呢,立刻便叫人搬了椅子过来。
小簌簌在他目光过来的那刻便起了身。
但她甚懵,懵事情和她想的半点不一样,更懵那萧珏竟然非但没不耐,没因为她什么都不会而嫌弃她,厌弃她,觉得有失颜面,相反,好像还有点维护她。
簌簌心口更是狂跳,但一切只在须臾,转瞬她便就回过了神儿来,微微矮身一福,软糯的小嗓音,应了声,出了座位,朝他走去。
她一出来,殿上极多的人,目光可谓瞬时都被她吸引了去,无论男女,皆硬是半晌没缓过神儿来。
程妤、杜承徽、宋昭训,以及那姜嬷嬷仿佛这时方才反应过来,惊觉这是发生了什么?
无疑,程妤雷霆大怒,她煞费苦心安排的事儿,竟然!
巧云与那冬儿激动的浑身哆嗦,眼泪都来了。
殿下,竟然........呜呜呜.......
殿下还是喜欢她们昭训的........
簌簌一步一步地过去。
她的小脑袋瓜从慌,到乱,到懵,到明白,又到了此时彻底明白.......
萧珏对她,应该还是有那么点怜爱的。
除此之外,也明白他其实和程妤她们一样,认定了她什么都不会。
簌簌更明白,眼下她不用怕他生气,也不用被太子妃为难,这关算是过了,但不得不说份脸面,其实她还是丢了。
太子跳过了她的抓阄结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因为她不会。
簌簌到并非什么争强好胜的性子,但这一下午,以及半个晚上也是让人小视的不能再小视了。
尤其太子妃,程妤之所以给她设了这局,且提前透露给她,挑衅她,不就是因为小视她,瞧不起她的出身,认定她就是什么也不会么?
思及此,簌簌竟是减缓了脚步。
适才她听到了,听到了那安良娣所报的是:抚琴,奏一曲《小桥......》什么........
便是她之前期盼的抚琴,那“小桥”什么,便应该是《小桥流水》了。
此曲的琴谱以及指法她都极为熟练。
若是说那官小姐的琴技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簌簌自认为,三分乃至五分的皮毛,她绝对是学到了。
她自觉这三分五分,就算是不算好,但也绝对不会差。
所以,她想试试。
她减缓了脚步,继而停了下来,望向萧珏,软柔地开了口。
“妾身,可以一试。”
她这一句可谓惊了屋中的所有人,包括萧珏。
男人断断没想到她能这般说,很是无所谓地道:
“无妨,不必勉强。”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用试了。
簌簌唇瓣微颤了一下,眼睛水光潋滟,竟是坚持了。
“妾身可以。”
萧珏听得她再度说了一遍方才来了那么点重视,眸子盯住了她。
这时,下边儿有人开了口。
“要说琴技,当朝当属程家大小姐程姝的造诣最深,那叫一个冠绝天下,若没记错,三年前的荷花会上,她一举夺魁,得了那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之时,弹的就是这首《小桥流水》,后来在太后寿宴之上,太后想起,说喜欢,她便又弹了一次,本王便是在那时听到的,荡气回肠,真是荡气回肠啊!”
“不错,就是这首《小桥流水》!的的确确是绝妙!”
那程妤本来为这计划泡汤,已经要气的七窍生烟了,不想峰回路转,这个小贱人竟然这般不自量力,不见好就收,倒是不服输上了,还想试试?
她可真好笑!
那便给她试好了!程妤便不信了,就算她学过琴,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怕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天高地厚吧!
程妤可谓是当即便来了精神,立马便给那安良娣使了眼色。
安良娣瞧见了,看向太子,但迟迟未敢言。
萧珏瞅着那小姑娘,见她眼神极为诚恳,问道:“你真想?”
簌簌点头。
安良娣适时插口,“那殿下.........”
萧珏缓缓地靠到椅背上,居高临下眯着那小人儿,不时回了那安良娣的话,“给她准备。”
太子这话一出,殿上一片哗然,众人心思可谓五花八门。
萧珏微微侧身,手臂缓缓地搭在了扶手上,眸子深不见底,一直眯着殿下的那小人儿。
宾客有的两两低声言语。
程妤、杜承徽、宋昭训和那姜嬷嬷,心里暗笑,便就等着看这个不知深浅的小贱人能弹成什么样?
巧云与冬儿皆是捏着汗,心急火燎的,紧张,煎熬,担忧,害怕,什么都有了,此时恨不得大声喊出来,恨不得把主子拽到旁屋安抚,劝说,劝她别弹,别弹啊!
她二人心中皆是万分不解,暗暗地直掐自己!
昭训呀,昭训呀,这是为什么呀,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