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初次见簌簌的程妤, 李嬷嬷,乃至那贴身侍女幺儿,都直直地盯住了簌簌, 确切地说, 是盯住了她的眉心。
李嬷嬷的心颤的厉害,昨日那姜嬷嬷的话便让她猜到了会是这样。
这小姑娘的眉心之上果然有一点朱砂, 这点朱砂为她一张偏媚的脸平添了许多清纯。她当真是生的奇美,恍惚一眼, 让人看的不觉间失魂。
她穿的很素净, 也几近未施粉黛, 李嬷嬷也看出了这姑娘有意收敛锋芒, 但这般诱-人的身段,狐狸精一般的皮囊哪里是想收敛就能收敛得住的。
即便她出身卑微, 不过是人市买来的一个丫鬟,但太子会宠幸她,不远万里之遥把她带回京城, 实在是太合乎常理了。
此番一看,李嬷嬷却是也彻底明白了那姜嬷嬷的话中之意。
这出身卑微的小姑娘捷足先登, 最先受宠;又生着这样一张脸;再加上眉心之上的这点朱砂......
太子妃是断断容不下她的。
太子妃其人生平最最厌恶的便是眉间带朱砂的女子, 且这也确实是出过人命的。
这事儿说起来还与程夫人林氏有关。
话说昔年程夫人是在返京的途中突然临盆, 在一个小寺庙之中诞下的太子妃。
彼时接生的时候, 产婆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时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诶呦呦, 这是眉心之间有点朱砂么?”
但第二日那点朱砂便没了。
本就是在黑夜之中, 婴孩又是刚刚出生,眉心之上的那一点到底是血还是朱砂,其实也没人确定, 既然没了那便是血,实则也没人多想。
可偏偏还有一事,两者加之一起,让程夫人耿耿于怀。
程家的老夫人是个有慧根之人,日夜吃斋念佛,数十年来皆是如此,极为虔诚,昔年一次机缘巧合求得一块上好的白玉,因为疼爱孩子,便把那玉一分为二,且在白马寺中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开光之后带回,一块送给了长孙女程家大小姐;另一块便留给了尚未出世的太子妃,给孙女二人做护身之物。
太子妃出生后,程夫人便让丫鬟把那块白玉给孩子挂在小脖颈上,可一夜之间,那玉便被人偷走了。
就是因为这,程夫人方才一直耿耿于怀。
朱砂是小,但白玉为大,那是婆婆的心意。
所以即便程老夫人后来一直安慰她无妨,无碍,程夫人心中也是有愧疚的。
以至于在多年后的一天,其实也是无心,也不知是怎么话赶话,无意间,程夫人便和自己的亲姐姐,提起了这事儿,说了那么两句。
巧之不巧,这话正好被太子妃听了见。
而后,太子妃可谓是把程府作了个天翻地覆,口口声声,句句诛心地质问夫人。
“你是想说你的女儿眉心之间带着一点朱砂,我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我没有玉,没有朱砂,我不是你的女儿对不对?!”
“其实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是你把玉弄丢的,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我现在就去死,我死了你就满意了,对不对?!”
任程夫人如何解释她从未那样想过,太子妃都是不依不饶,最后,到底是程夫人抱着她,给她道了歉。母女俩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这事情方才算是过去了。
但太子妃小小年纪,却是个极为记仇的。
后续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她房中添的丫鬟中,恰好就有一个眉心间带朱砂的。她很是厌恶她,不给那丫鬟吃饱,不给那丫鬟穿暖,给她干最坏的差事,最后冬日里,给她穿夏天的衣服,活活地把人冻死了。
出了人命后,她自然也是怕的。
但她也委屈极了。
“我又不知道她会死,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她那么不争气,冻冻就死了,我都害怕了,还不成么?”
姜嬷嬷帮她把那事情压了下去,瞒了下去,对外谎称,人是暴病死的,是以这事儿只有她房中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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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思着,恍惚回神,见那小人儿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大殿中间。
她心微微颤着,小心地去看太子妃的脸色,果见人冷下了脸去,变了模样,但身份使然,倒是端的住。
小簌簌乖乖巧巧地进来,面上无异,但打眼儿一看那太子妃和她身边儿人的脸色,以及下头的杜承徽,宋昭训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心里便清清楚楚了。
好家伙,看来她与那程家大小姐可是完全不同,自己要惨!
她的小脑袋瓜缓缓地转了转,盈盈下拜了去。
“妾身给太子妃请安。”
那程妤一听她这酥媚的声音,心中更是来火,像个什么东西!
一如拜见那安良娣之时,簌簌这一跪下去,并未得到什么人的回话。
继而有人端了茶来递给她,小姑娘端起敬去,娇滴滴地道:
“太子妃请喝茶。”
程妤自是没接,非但没接,瞟了她一眼,而后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缓缓地转过了头去,与身旁的姜嬷嬷悠闲地说起了她这手指甲的颜色,便仿若没看到簌簌其人,也仿若此时没有人给她敬茶一般。
这般模样持续了一会儿,簌簌身子骨弱,自然是累了,手和胳膊不时便有些打颤。
旁边的杜承徽,宋昭训脸上皆是缓缓地露出笑意。
簌簌知道那太子妃是故意难为她,心中看的极为通透,但眼下只能忍。
李嬷嬷瞧着有些于心不忍,唤了太子妃一声。
这一声呼唤便是提醒着她要适可而止。
可程妤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缓缓地转过头去,冷艳地瞅了她一眼,不悦之意甚是明显,后又凉凉地转回了视线,继续与那姜嬷嬷说话。
姜嬷嬷面带笑意,和太子妃聊的甚好。
李嬷嬷暗自叹息,但面上无异。
小簌簌眼睛极尖,看出了些门道,心中暗道:“哦,这个嬷嬷是好人,那个嬷嬷是坏人。”
她暗暗地记下了,接着打起精神,心中叫苦,且还不知这关要怎么过。
程妤与姜嬷嬷不紧不慢地聊完手指甲,又聊起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一会儿后,转过头来,瞟了簌簌一眼,一脸轻视,而后又向下去看杜承徽等人,高贵慵懒地道:
“多日不见,你们好像都更美了呢。”
“呵,呵呵......”
几人一听皆是赔笑,很是恭敬。
那宋昭训嘴甜,先回了话,“不及太子妃的万分之一,太子妃人比花还娇,还是像牡丹这种国色天香的花,呵呵呵......”
程妤微微笑笑,瞟她一眼,“嘴可真甜。”
那宋昭训得了人的笑脸,更是赞了。
“不是妾身嘴甜,是事实如此。”
她说着视线落到了程妤的头上,稀奇道:“太子妃头上的那个镂空雕花水晶钗好别致,可真好看!”
程妤唇角微动,抬手随意的摸了摸,很平常地道:“这个是皇祖母上个月送本宫的。你若是看上旁的,本宫便转送了你也无妨,但这个便不了。”
那宋昭训立马站了起来,矮身回话,“太后娘娘惯是宠爱太子妃。自然的,自然的,这般尊贵之物妾身哪里配戴,妾身能瞻仰一下,已是妾身的服气了呢。”
程妤丹唇又是一动,缓缓地道:“说的是呢,确实如此,这人就像树上的花儿,有的生来便能落在茵席上,有的却要落在污泥里,确实是不一样的。”
这话满满的优越感,不是在针对那宋昭训所说,殿上的几个女人出身都不低,便只有小簌簌不然,却不是在讥讽她又是在讥讽谁?
小姑娘听的明白,但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茶杯上,心里暗暗叫苦,感觉就快坚持不住了,无心它顾,但这般正暗暗犯愁,外头突然响起了太监的通报。
“太子驾到!”
屋中的几个女人,包括那正坐上的太子妃顷刻间都变了眼神。
程妤一个示意,侍女幺儿便赶紧过来,要去接簌簌手中的茶杯。
簌簌的小手哆哆嗦嗦,强忍着支撑着,此时一听太子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想自己终于不用继续举杯子受累了,接着一看太子妃那瞬时的慌忙神色,眼睛微微一转,心一横。
反正她铁定是不喜欢她,以后也铁定是要给她穿小鞋了。
她在欺负她,她为什么要帮她圆,这般想着手本还能端住,但不端了,在那侍女刚过来还未伸手去接之刻,一下子便松了手。
茶杯落地,顿时“哗”地一声,摔碎了。
那声响起的同时,萧珏正好拨帘而入。
屋中之人脸色瞬时都是煞白,尤其是程妤。
太子妃顿时便攥上了手,紧紧地盯着地上那唯唯诺诺,瞧着可怜好欺的小人儿,心中当即火冒三丈。
早不掉,晚不了,偏偏这时,她是故意的吧!
太子妃虽然没问出声,但簌簌看得懂她的眼神。
小姑娘心中大方承认。
嗯,不错,是故意的,不然你以为呢?
但面上自是没有,可怜巴巴地抬头,眼中带着泪,极是害怕似的,软软地张口乞求道。
“太子妃赎罪,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实在是.......太子妃别生气好么........”
话就说到了这儿,后头便一副胆怯的模样看着人,仿若是不敢说了似的。
萧珏进来便听到了。
也是他刚一拨帘,殿上的几个女人便都赶紧地站了起来拜见。
妻与妾终是不同,程妤比她人动作缓了一些,但那是太子,她心里岂非真没数,有些心慌,在她人之后也缓缓地矮身拜见了去。
萧珏抬步过来,眼神凉凉的瞅着地上那茶杯,人在首位上坐了下去,冷冷地问道:“怎么回事?”
程妤转过身来,面向着他,微微一礼,叹息一声,温和地道:“回殿下的话,顾昭训给臣妾敬茶来着,但不知怎的,她便没拿住,茶杯掉了。”
萧珏听着没回话,垂眸视线又落到了那跪着的小姑娘身上。
簌簌抬了头,半装不装,胳膊和腿一起颤,眼尾泛红,眼中噙满了委屈的泪,可怜的不得了,一看便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但却没告状,只是略微带着哭腔,遭人威胁了不敢说实话似的,口中颤颤地道:“是......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拿住杯子.......”
屋中的众人这般一看,好家伙,她那副模样,太子能信了她没挨欺负,只是没端住杯子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