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手抵着书桌上托着下颚, 一手拿着书,正垂眸看着,见有人来了,他便抬起头, 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对上了顾灵。
“啊……”顾灵不知道书房里还有人, 看到白谨亦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和那日马背上肆意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同, 今日的他, 坐姿端雅、气质矜贵,整个人仿佛和书房融合成了一体, 又显得与世无争。
接着:“啊, 好疼。”顾灵大叫了一声,因为十刀纸已从她怀里掉落了, 虽然十刀纸是绑得紧紧的,掉落的时候没有撒开,但是也因此砸在她的脚上就特别疼了。顾灵蹲下身,把十刀纸拎起来, 一拐一拐的走到一边的书桌上。那书桌是之前她在钱夫子这里补课的时候摆上的,后来也没有撤掉。如今成了她的专属座位, 她来这里看书、抄书的时候, 刚好派上用场了。
白谨亦刚要打招呼, 只见顾灵把十刀纸放在一边,然后又跑出书房。
顾灵跑到了屋子后面没有人的地方, 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然后脱了鞋子和袜子,看着自己的脚,有些红肿了。她用手按了一下, 还挺疼的。
正当此时,她身后原本关着的窗户无声的打开了,白谨亦是听到窗下有动静才过来看的,却没有想到是她。
白谨亦抿着的嘴角动了动,泛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视线越过她放在一边的粉色绣花鞋和白色的棉袜,露出白玉般小巧玲珑的脚。那脚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他还瞧见了那被十刀纸砸红的脚趾,脚趾微勾,像那日打的纯种野兔,一缩一缩的,胆子小的很。
白谨亦道:“坐着别动,我去拿药。”
“啊?”身后突然冒出声音,顾灵吓了一跳,她紧接着抬着头朝后看去,因为紧张和疼痛而泛红的眼睛看着白谨亦,水光潋滟,大抵就是如此。
“坐着别动,我去拿药。”白谨亦又说了句,然后大步出了钱夫子的书房。
少年郎的声音不如成年男人的醇厚,却非常的干净,还带着一抹磁性。
顾灵回过神,发现那人早已不在窗边了。脸庞微红,顾灵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如同奶奶说的,这人长得比姑娘还要好看。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声音还这么好听,简直就是来勾引人的。
顾灵想起了钱夫子说过的话,她说她的姐姐是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的女子,想着白谨亦的相貌,顾灵突然有些明白了,他的娘亲必然是个很美很美的人。顾灵又想着他刚才看书的样子,那随意中流出来的慵懒感,她曾不认为这人是学富五车的人,但此时此刻,想着他看书的样子,他定然很习惯这样看。这人……应该是个爱书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看书中养成习惯。
哦,他可是有他外公和他娘给的十里书妆。
顾灵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她也要给自己抄十里红妆的书。
白谨亦来的很快,他来的时候,见她低着头在发呆。他只看见她的脑袋:“想什么?擦擦。”手从窗户伸了出去,将一瓶药递到她面前。
顾灵回过神:“这是什么呀?”她接了药,把药塞子□□……结果使劲拔都没能□□,她看向白谨亦。
白谨亦原本微微勾起的嘴角赶忙平了下来,他伸手,一本正经道:“好药,给我。”
顾灵递给他:“谢谢你啊白师兄。”
“客气。”白谨亦拔出药塞子,一股子的药味马上传了出来,还带着清凉的气味。“给,慢慢倒,里面跟水一样,倒的太快会流出来很多。”
“嗯。”顾灵伸出手指,把药液倒在自己的手指上,再涂到脚趾上。
白谨亦看着她圆润的手指头,又发现她的手也是小小的。“这是小伤,涂上两回就没事了。”说着,他回到椅子上继续看书。在他眼里,那根本不算伤,如果不是小姑娘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才不去拿药。
顾灵把手指上的药液涂在红肿的脚趾上,脚趾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她惊喜道:“我好像不是那么疼了,谢谢白师兄。”
声音透过窗户,传进了白谨亦的耳朵里,白谨亦嗯了一声。
顾灵涂了药,穿上袜子,又穿上鞋子,然后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路,还是有些疼的,不过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她回到书房里,把药还给白谨亦:“白师兄,我涂好了,药还给你。”
白谨亦看了一眼药瓶:“你留着吧,许是下回也用得着。”
顾灵把药瓶放在桌子上:“不用了,谢谢白师兄。”放下药瓶,她去了钱夫子里面的书屋。
白谨亦自然知道钱夫子在那边还有一屋子的书,见小姑娘进去,他挑了挑眉。
没过一会儿,白谨亦见顾灵抱着十来本书出来了,他表情微愣,这是还没被那些纸砸出教训?等顾灵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瞧见了书名:“史书?你看那么多史书做什么?想去考女官?”
咦?顾灵一愣:“有考女官的吗?”她看小说的时候,并不是一字一句的看的,基本都是一目十行的看的,她看的主要是女主顾兰前期在乡下的“宅斗”,后期顾兰和朱策去了京城,她就没怎么仔细看了,这本书写的是女主的一生,很长,所以她跳跃着章节看的。故而并不知道,象国可以考女官。
白谨亦见她神情,听她说出来的话,便知道她不懂这些个事情了:“一般姑娘家看史书做什么?也就要去考女官的女子才会看这个。”
顾灵还是头一次听到关于女官的事情,她自是没想着当官的。但是,顾家是老百姓人家,万一以后朱策发达了,顾兰借着朱策的势打压顾家呢?她总要做两手准备,所以考女官的话,也是对顾家有利的。
再者,就目前来说,她也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古代没有娱乐,她也不可能每天躲在屋子里绣花写字画画啊。也许,考女官,当古代的公务员,也不失为一种打发间的娱乐。故而,顾灵好奇的问道:“白师兄,你能同我说说女官吗?”
白谨亦放下书,背靠着椅子,姿态潇洒道:“你原不是考女官,看史书做什么?”
顾灵解释:“我想把各朝各代的史书都看了,才能知道更多的事情,象国的起源。我们是老百姓,多知道一些事情,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白谨亦眼中闪过诧异,一闪而逝,没有想到这小丫头还挺有想法的。这样的丫头真不像桃水村顾家这种乡野之地的老百姓家养出来的。
白谨亦倒是没有看不起顾家的意思,而是这丫头的思想和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娇憨和聪慧,像极了世家中那些被宠爱着长大的姑娘。
不过,她比那些姑娘顺眼可爱就是了。
“我国的女官制度是从开国《象国律》制定之后才有的,你如果看过《象国律》就会看到女官制度。也因为英仁皇后之故。”英仁皇后,象国第一代皇后,和第一代天武帝一起打下了象国的天下,也是为象国女子提高地位的巾帼英雄。“不过,女官可不是说女子可以去朝廷当官。如同男子科举,为朝廷办事,秀才是男官的起步,那么女夫子是女官的起步。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女夫子亦然。男子通过县试之后,考中秀才,有秀才文书。女子通过县试之后,考中女夫子,也有夫子文书……男子的最高官位在朝廷,而女子的最高官位在后宫。可以说,女官是为后宫效力的。所以,也有一种说法,女官叫宫官。”
顾灵听着他磁性的嗓音说着女官制度,视线渐渐的偏了,大脑也渐渐的游神了。原本她是看着人家的眼睛的,可是渐渐的,她发现他的脸长得好看,不仅仅是因为五官组合起来长得好,便是将五官分开了,也是极其好看的。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仿佛是被人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此人熟知史书、通晓律法,绝不只是纸上谈兵。只是,如此钟灵毓秀的人,怎么会放弃科举走武将的路子呢?
古人重文轻武,很多文人都觉得武将粗俗,甚至武将是刀尖上挣来的功勋,拿命在拼,很是不安全。像白谨亦这般世家子弟,大儒外孙,且又是当世神童,何以不走科举了?
顾灵就是再傻也知道,肯定有不可为的原因。
心中有些酸,为他觉得可惜。
“小丫头,看哪里呢?”
突然,那加重的声音打乱了顾灵的思考。
白谨亦手握虚拳抵着唇,轻咳了一下:“非礼勿视,明白吗?”
顾灵莞尔一笑:“白师兄长得俊俏,怎的不能让人看了?”
“你……”白谨亦这辈子,被很多人夸,不管是同辈还是长辈,不管是同龄还是年长他的或者比他小的,但是……他还是头一次被这样的小姑娘夸。一时之间,玉树兰芝的白公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过了几许,他才道,“你个小姑娘,怎的如此大言不惭。你真是……”
顾灵道:“这算什么?人长得好看,本来就是叫人看的。说起来白师兄,你周边可有相貌同你差不多的,但是家里简单,最好长辈仙逝的单身男子?你看我过年了就要十四岁了,我得赶在十六岁之前挑好郎君定亲,不然就等着朝廷指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