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回家,自然免不了她妈的一顿臭骂。
一边骂一边撸起她的袖子看伤口,看到伤口都已经处理好,舒一口气,在气头上还不忘问:“打赢没有?”
一听这个她就来劲了,“当然打赢了,那群小瘪三——”
话音卡在这儿就挨了她妈一锤。
她当即委屈道:“妈你干嘛打我。”
“什么小瘪三,又看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学的,女孩子家家的,少学点这种脏话。”她妈又给她一顿批。
她还真是看电视学的,被批了才眼巴巴问:“小瘪三也算脏话吗?”
她妈给她一个眼刀,自己体会。
“那个……妈,你是不是对脏话很有研究啊?”她是真诚求教。
结果童言无忌,这话头起得不好,听起来有歧义,像是在阴阳怪气,于是又被她妈给锤了。
她抱着头认错,“妈,我有个脏话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同学被骂,我今天是帮他出气来着。”
“骂的什么啊?”
“骂他是婊.子生的,什么是婊.子生的啊?”
她妈一听直皱眉,“你们学校的?这样骂人?”
“对啊。”
然后她妈比她更来气,也不计较她放学打架的事了,直拍她肩膀,“闺女,你这架打得应该,什么人教出来的孩子啊,这样骂人。”
看着她妈越说越气,她不忘打断:“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而后眼看着她妈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顾忌她还是个小姑娘,委婉地解释说这是在骂别人的妈妈不是好人,是极其侮辱的词。
她听了还是一知半解,不过她放学在学校周围的小卖部打架的事八成是逃不过老师,她妈说到一半岔开,主动去给她班主任打电话去了。
第二天上课,她打架一打三的事传得风风火火,煞有介事,那一群喊她老大的狗腿子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一声声老大喊得比平时更有面子。
那三个硬茬平时就喜欢骂人招惹同学,她这一打打出了名,像是为民除害似的。
不过,再为民除害那也是打架,她一下课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又是一顿痛心疾首的教育。
但是碍于昨晚她妈妈已经主动跟老师打过电话说过情况,老师倒也没有特别为难她,一脸头疼的放她回去,而后给那三个硬茬学生的家长做思想工作去了。
这一顿教育很久,她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课了。
路过林嘉远的班级,意外的没有看到他。
他班上的同学看见她了,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找林嘉远的,喊道:“他去给英语老师抱作业去了,刚走。”
她小声哦了一声,还站在他班级门口舍不得走。
后来上课铃声响了,她才回了自己的班。
同桌那个豆芽菜看她郁闷还招惹她,当时全班正在集体朗读课文,他立着书,藏在读书声中问她:“昨天打赢了还不开心?”
她想到昨天被他拉走又被他拿打针吓唬就更来气了,“要不是你,我把他们揍扁。”
他嗤笑一声,“揍得还不够扁啊?”
那句刺耳的脏话在明白了含义以后,变得更加不解气。
她恶狠狠说道:“不够。”
老师在这个时候敲了敲讲台,示意全班的朗读声停下,然后指着他俩的位置说道:“第五排那两个人,有话出去讲。”
她郁闷憋气,以往还要跟老师喊冤求原谅,今天也没了心情。
她拿起课本跟老师说了声对不起就出了教室。
豆芽菜看她一眼,拿了书跟她一起。
这还是第一次跟他一起罚站,但是谁也没搭理谁,她翻着手里的课本,心烦得不行。
也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抱着试卷从走廊过来的林嘉远。
豆芽菜老远就看到了,用手肘捅了捅她,示意她抬头。她一脸心烦地准备骂他,这一抬头,看到了课间没有见着的林嘉远。
她就这么目视着他走过来。
到了她的面前,林嘉远的脚步停顿了下,他看了眼她身后的教室,语气还是那样温和平淡,“怎么又被老师罚站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了解,那样的语气就好像她每一次不懂事的硬塞给他零食,他也是无奈却委婉的说着谢谢江同学,下次别买零食了,影响长身体。
她别开了头,低下头继续翻自己手里的课本。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嘉远抱着手里的试卷进了自己的教室。
豆芽菜在一旁笑话她:“不是你下课想找人家,现在人家林嘉远主动跟你说话了,你怎么还爱答不理的,小丫头一个,真不知道什么脾气。”
她最不喜欢别人叫她小丫头了,显得他有多早熟似的,这个年纪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显得比自己先成熟了。
她狠狠别开脸不搭理他。
他在一旁嗤笑出声。
平时就跟他不对付,他这样冷嘲热讽的更让人来气,于是回怼了他刚刚的那句小丫头,拿出她的杀手锏:“豆芽菜!”
那就是用她亲自取的外号。
结果丝毫没有杀伤力,他就甩了仨字:“幼稚不。”
“……”
更郁闷了。
那天到了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下了雨,距离她回家的公交站还要走好一截路,那一截路非得淋成落汤鸡不可。
其他同学有带伞的顺路的都合着伞一起走了,要么是家里宝贝着的,下午看天气不对就赶来接了。
她也眼巴巴在校门口等,等到校门口的学生越来越少,她才认清自己的爹妈果然不靠谱,毕竟是连给她开家长会走错班了都不知道的爹妈。
眼望着雨没有那么猛烈了,她决定自力更生,拿书包往头上一顶,准备沿路冲去公交车站。
头顶的雨却在这个时候停了。
蓝色的雨幕,像是溺人的海水。
她怔怔的抬头望着自己头顶突然出现的伞,直到听到身边林嘉远的声音:“我送你过去吧。”
她望着林嘉远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没像平常那样一见到他就眼睛亮亮的有说不完的话。
走到公交车站的这一截路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公交车站,他仍然撑着伞陪她等车。
许多学生都已经走了,这会儿的公交车站没有几个人,一场雨下得天色都昏暗阴沉,乌压压一片,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嘉远在这个时候说道:“江同学,以后不要为我做这些了。”
他忽然这样说,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可是他们骂你——”
“骂我什么?”
“……”
她觉得那几个字难以启齿,皱着脸开不了口。
林嘉远却无比平静地说:“婊.子生的,是吗?”
她说不出话,瞪大眼睛望着林嘉远,震惊于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的说出这些话。
他仍然温和地笑着,雨水顺着伞骨在向下坠,在那个潮湿又阴郁的雨天,他仍然柔和得像慢下来的光。
而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也顺势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温和如以往,像哄劝一个比他小很多岁还不懂事的小孩,“我没关系,只是骂人的话而已,对我没有伤害,江同学以后也不要为了这样的事伤害自己,好吗。”
公交车来了,他开口提醒她:“车来了,回家吧。”
“……哦。”
她闷头挤上公交之际,林嘉远拉住她的胳膊,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看到林嘉远把那把蓝色的伞塞到了她的手里。
回头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还站在站牌前的林嘉远,他温和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依稀可以从口型里分辨出他在说话。
他说,江同学,明天见。
其实昨天打架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婊.子的意思,她虽调皮捣蛋让老师家长头疼,但也就是活泼好动鬼主意多了点,那些脏话她并不会说。可是不会说脏话,也猜得出那不是什么好词。
上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老师问她为什么要打架,她如实说那三个人骂人再先,把那些话原封不动说给老师听。
老师听了以后却沉默了,那个时候的她读不懂那一瞬的沉默是什么,只是看到老师原本在气她打架,沉默之后却叹了口气,语气变为无奈,只让她以后换个方式解决问题,不要动手打人。
关于林嘉远的事,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而那个时候,她再也拼凑不回那个像慢下来的光一样的林嘉远了。
有什么是在那次打架以后改变的。
如果说以前林嘉远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隔壁班的女同学,而且是活泼过头根本甩不掉的跟屁虫,林嘉远疏离又礼貌的应付她根本看不懂,还会自顾自的沾沾自喜林嘉远说话好温柔。
但是在那天以后,林嘉远也会主动跟她说话了,课间操照例要检查仪容仪表,林嘉远检查到她这一排,从她面前走开前柔和笑着跟她说了句:“要好好做操啊江同学。”
直到他走开老远,刚刚还在跟她偷偷聊天的女同学才懵懵的反应过来,扯着她的袖子狂摇:“什么情况啊,林嘉远主动跟你说话了!”
月考再考了很好的成绩,她美滋滋的拿去给林嘉远看,林嘉远笑着夸她很厉害,他从桌子里摸出糖放进她的衣服口袋里,把她衣服口袋合上,轻弯的眼像哄一个给点甜头就满足的小孩,“继续保持,好吗。”
那个时候还没有迷妹这个词,别人都说她是林嘉远的小跟班,不过她已经从一个单方面追着林嘉远跑的小跟班,变成了林嘉远愿意带着玩的小跟班。
但是林嘉远是个好好学生,他成绩优异,乐于助人,温和友善,是个上至老师家长下至同龄同学都喜欢的好好学生,做他的朋友,压力很大。
当死豆芽菜捏着她刚发下来的试卷啧啧说道:“林嘉远考满分,你才考这么点。”
就连她妈妈都知道他隔壁班的这号学生,平时批.斗她的时候没少说学着点林嘉远,成天跟人家一块儿玩,怎么就不学点好。
她无比郁闷,真的很郁闷。
小孩子的要强她半点不少,平时再怎么粗神经也觉得有点丢脸,于是她继续奋发图强,期末考试的时候考了全班前十,给她妈高兴得给她做了满满一盆鸡腿,吃得她晚上饱得睡不着。
而第二天早上去上课,往课桌里放书包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罐糖,莹莹粉粉,好漂亮的一罐糖。
她揉了揉眼,再三确定那不是幻觉,一整节课她都心花怒放,就连死豆芽菜又骂她小丫头她都不在意了,下课交了随堂练习册,出教室之前还有心情美美地回他一句略略略,这反常的模样看得他一脸无语。
她抱着那罐糖去找林嘉远确认,林嘉远眼角微弯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说道:“以后也要好好保持啊江同学。”
想到上节课才写的作文,她忽然很难过,“以后毕业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一起上学了。”
林嘉远见她迅速瘪了嘴的委屈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还会见的。”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语文老师丹田气足的怒吼:“江弥!你给我拿回去重写!”
“作文让你写梦想,你写的什么东西,你的梦想就是以后还想和L同学一起上学?你的梦想只到上学吗?”
吼完还没见到江弥的影,语文老师吼道:“课代表,你去把江弥给我拎回来!”
语文老师的怒吼,两个班都听见了,她站在这边,全班都在笑,连林嘉远都在弯着眼笑。
她一脸的大事不好,拔腿就往自己班跑。
在语文老师的恨铁不成钢的教诲中拿回了自己的练习册,含泪重写。
可是后来和林嘉远一起上学,她真的全都实现了,从初中到高中,再到考到同一个大学,这一切都那么的顺利。
早知道写在练习册上的愿望可以实现,当初就应该写得长远一点,那样是不是,也不会把林嘉远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