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强睁开眼,灯光透过窗帘,黑暗中房间的摆设跟家里不一样,这是在港城,在陈雅茹的家里。
他伸手捂住胸口,那颗心还在剧烈颤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还是真的梦境太可怕导致的。
这只是一个梦,玲玲刚刚还和容远上了电视,玲玲还在这个世上,他不能自己吓自己。陈建强安慰自己。
做了这个梦,睡意全无,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远眺海港,俯瞰繁华的城市,梦里二十五岁的玲玲活泼温柔,虽然庄燕早亡,他却一直疼爱孩子,婚后夫妻和睦,公婆慈爱,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现实的记忆里十五岁的玲玲,消瘦,怯懦,眼神悲苦,身边没有一个疼爱她的人。
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是眼睛瞎了一样,看不到玲玲受的委屈,事事都听谢美玉的,如果有任何疑问,只要晚上谢美玉的手,滑上自己的胸口,疑问立刻消除。
那天后来怎么样了?
陈建强仔细回想,那天谢美玉回来了,问了一句:“玲玲怎么还没回来?”
“她说去学校,估计老师留她有事吧?”
“那行,我们先吃晚饭,吃了晚饭,我跟你去找找徐书记,再想想办法?”
“好的呀!先把正事儿给办了。”
他们的正事就是为陈雅茹跑工作,送东西上门,徐永根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自己俯首帖耳当孙子,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他还安慰谢美玉:“玲玲会写自愿让出岗位的信,你放心吧!囡囡一定能做空姐。”
到楼上,碰上张巧云,张巧云带着鄙视的目光:“陈建强,玲玲怎么浑身湿哒哒的,跟一只落汤鸡似的回来的喽?我问她,她说不小心掉河里去了。你快去看看,要是有什么,要带她去医院看呀!”
听见这话,他进了家里,看见的是正在擦头发的玲玲,他问:“玲玲,隔壁张阿姨说你浑身湿透了回来,怎么样?”
玲玲眉眼冷淡:“掉进河里爬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多大的人了?”他丝毫没有反应过来掉进河里是个什么概念,就跟喝水喝身上一样简单,没有一丝丝后怕。
“不小心?兴许吧!”玲玲带着讥笑和不屑看他。
回忆到这里,陈建强发现了玲玲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性情大变。
自从做梦,他总是想要梦里的玲玲,他也会回忆玲玲小时候,大约是自己心虚,所以他刻意不去回忆谢美玉母女俩过来之后的那些。今晚的这个梦境,逼着他看了自己有多么不堪的回忆,让他再次正视自己不配拥有梦里的玲玲对他的爱。
后面玲玲去庄燕墓前,她爬进河里是真的吧?自己真的就是死了也难以恕罪,幸亏孩子没事,大约是庄燕在天保佑吧?
陈建强站在窗口,脑子里全是全是谢美玉的那一张嘴,她翻来覆去说,现在他砸吧出了味道来,看似温柔看似善良,却是拐弯抹角说玲玲不懂事,撺掇自己把玲玲的东西送到陈雅茹跟前。
想起自己在房间里跟谢美玉颠鸾倒凤,玲玲一个人在阳台夏日炎热,冬日寒凉。
陈建强伸手一巴掌抽自己脸上,双手捂住了脸,呜咽起来。他连后悔都没有那个脸!
天渐渐亮了起来,外头已经有了声响,只要想到玲玲绝望地坐在河沿上,终究下定决心往河里去。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拉开门,去面对陈雅茹。
他像是木桩一样站着,直到城市里车水马龙。
门被敲响,外面是陈雅茹的声音:“爸爸!爸爸!”
他以前常常责怪玲玲不肯叫谢美玉,甚至连他都很少叫,而陈雅茹把他当成亲爸一样亲密,现在他听见这样的叫声,心却是犹如刀割,他把本该给玲玲的疼爱,全给了陈雅茹,把玲玲推到了绝境。
幸亏玲玲生命力强,能绝境逢生有了今天的风采。
陈建强拉开门,陈雅茹把孩子塞在陈建强的手里:“宝宝醒了,要找外公了。”
总不能扔了孩子,这个孩子在自己怀里,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爸爸吃早饭了。”
“我还没刷牙。”他把孩子还给了陈雅茹,像是一个要甩掉的烫手山芋。
进去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要昊昊那个小机灵鬼。昊昊只存在他梦里,梦只是梦,玲玲找了容远,怎么可能有朱陈昊呢?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梦里的幸福,陈建强眼泪落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纠结于梦中的那些虚无的人和事。
平定了心绪,他出来坐下吃早饭,陈雅茹笑着说:“爸爸,我今天想吃糖醋排骨,还想吃你做的鱼汤,还想吃大虾,好不好?我让艾比带你去菜场。港城真的比江城方便很多,您去看看就知道了,买东西不要票不要排队,什么好吃的都有……”
陈建强也想出去透口气,想想清楚,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事。
菲佣打了电话,叫了一个人开车过来,陈建强下楼一看,是昨天去机场接他的司机。
司机带着他和菲佣去菜市场,那司机把车停好之后跟着一起菜市场,菲佣挑菜,司机付钱。
全程菲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和司机交流,司机压根没有问过他一句,他想吃什么,全然他们俩个做主。所谓的带他出来买菜,不过是陈雅茹自己想想而已。
陈建强跟出来透了口气,又跟了回去,下车的时候,他帮菲佣把菜提在手里,等电梯上楼。菲佣似乎认为理所当然。
电梯开门,走到门口,菲佣用钥匙开门,听见里面有哭泣的声音:“给你气受的是你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关我什么事?我是庄玲玲的继姐,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我一个小姑娘,什么都给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要不要带你去看看,正南街那里多少北姑来港城讨生活?她们是没有一个跟几个男人睡的妈?还是没有一个头顶绿帽子的后爹?才要卖一次两三百?你自己问问你的所有,到底值多少钱?我给够你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闹得芳姨回去告状?”
那个绿帽子的后爹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雅茹哭得满脸泪痕,那个样儿跟谢美玉差不多,只是谢美玉跟他在一起之后,没有怀孕,身材一直保持苗条,哭起来梨花带雨。而陈雅茹刚刚生完孩子都显得乱糟糟。
菲佣也不管两人在吵架,就当成没事儿人似的走了进去,进了厨房,把厨房门关上。
只有陈建强站在门口,不进不出。
蔺嘉旭看着陈建强,口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和鄙夷:“陈先生,我昨天跟你说过,让你好好劝劝她。她要是再这样,两个选择,你们一起去加拿大,另外一个,你带他们母子回江城。”
陈建强不算是一个强势的人,不过梦里他是一个很较真的人,除非能在技术上说服他,否则所有人通通闭嘴,飞机能不能飞,他说了算。
听见这话他也冷脸了:“蔺先生用什么立场可以跟我这么说话?我去哪儿,要你来决定?你搞搞清楚,我是华国民航局的职工,跟你之间有个屁丁点的关系。”
一直以来,在蔺嘉旭的心目中陈建强是一个窝囊透顶的男人,亲生女儿不认,女人给他戴绿帽,基本上跟武大郎差不多。却没想到他挺直了腰板说话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气势。
陈雅茹听见陈建强这么强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过去拉住陈建强胳膊:“爸爸,你干什么呢?”
电话铃声响起,平时这个电话就是蔺嘉旭打过来,或者就是陈雅茹打给蔺嘉旭,还有就是芳姨跟姐妹聊天。
蔺嘉旭看陈雅茹哭成这样,也没办法接电话。他过去接电话:“喂!”
“陈建强在不在?我是他单位的同事,我有急事找他。”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等等。”蔺嘉旭看向陈建强,“找你的。”
陈建强非常意外,他今天刚刚到,怎么就单位打电话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他和玲玲之间关系成这样,玲玲有事,大家也不会找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过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盛兴荣的声音:“建强,我知道你去港城看陈雅茹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但是现在手里的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想问问你能不能回来?”
“老盛,你说。”
“是这样,不是明年年中飞机进来吗?到时候会有飞机厂的人来给咱们培训。但是局长怕老外给我们培训翻译不到位,刚好玲玲和蕴佳放假在家,所以请了两个小姑娘和首航的教授给我们的骨干在京城总局,进行一个培训,这样下次老外来,结合飞机培训起来不会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你要是能回来,我让你和小邵一起去。要是实在走不开,那就算了,我另外找人。”盛兴荣跟陈建强说。
“玲玲给大家培训?”陈建强问。
“是啊!上次领导们去参观飞机厂,也是两个小姑娘陪同去的。你也知道玲玲这个小丫头的本事。机会难得。”
陈建强昨夜做梦那个梦实在太吓人,他真的很想看看玲玲,哪怕知道她没事,也想当面看看。
“老盛,谢谢哦!什么时候?要立马回来吗?”
“昨天晚上葛局长跟玲玲约的时间,玲玲盘算了一下,她的时间实在紧张,所以就给了后天和大后天两天,要是你不能参加也没事,反正下次还有飞机厂的专业人员过来。你自己看着办。”
“我回来。”
“那行,你今天下午回江城,还是明天直接去京城?回江城,就跟小邵一起走,直接去京城的话,也没问题。”
陈建强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回江城的航班还赶得及,我下午回来,跟小邵一起走。”
“你直接去机场找咱们的办公室,我会安排好的。”
“我马上去机场。”
陈建强挂断电话,看向陈雅茹:“局里有新飞机的培训,我得马上回去。”
陈雅茹听见刚才陈建强提到了“玲玲”,现在蔺嘉旭明着要抛弃她,她唯一的亲人也说要离开,她哭叫:“是庄玲玲要培训,你要去看她是不是?”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了,我回去看她,有什么问题?”陈建强看着泪眼朦胧的陈雅茹。
“爸爸,您要是现在走,以后我不会给您养老。”陈雅茹气疯了,这是她的爸爸,是疼了她这么多年的爸爸,是把她捧在手心上的爸爸,是说要靠她养老的爸爸。
陈建强看了一眼蔺嘉旭:“我还不用靠女儿给人做小来养我老。雅茹啊!昨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得进就听,听不进也就算了。我走了!”
陈建强进房间整理了衣服,外头孩子的大声啼哭,里头他自己是想哭不能哭。
拎着旅行包,陈建强走出门,陈雅茹在背后大叫:“庄玲玲不会原谅你的!”
陈建强回头:“不求她原谅,只求她过得好!你也一样,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