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从公交车上下来,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城区的主干道,放眼望去,全是自行车,唯一一台跑着的汽车,还是一辆军用吉普的年代。
火锅没有流行,想吃兔头在一条充满了味道的小巷子里,那条小巷子靠近一个屠宰场,屠宰场每天杀成千只的兔子,皮毛出口,兔肉就成了没有用的东西,每天放在门市售卖,不需要肉票,还便宜。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出了这么一丝丝的味道,有人就开始做起了兔子肉的生意,
兔子肉腥臊,味道不好,加了一大堆的重口味儿料,在这个空气中带着异味儿的地方,提着一瓶老酒,要一碟子兔头,几个男人围坐在板桌边扯大半天。
这一群穿着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文化人的年轻人,要了三盘兔头,其中那个小麦色皮肤,黑里俏的女娃子,一个人抱着一盘兔头啃。
陆金誉此刻还沉浸在郁闷之中,在这样带着味道的地方一个兔头都啃不下,看着庄玲玲雪白的牙齿啃着兔脸肉,他服气,有人胃口可真好!嗯,他说的是容远。
等庄玲玲啃完兔头,陆金誉带着大家去吃脆绍面,他只要了一两,庄玲玲要了三两。
某人大口吃面,陆金誉内心战战兢兢,从小到大他都是按照父母期望来的孩子,他忍不住:“我们还不回去吗?”
“不回去!让他们着急。回去不把我们训得狗血淋头,那也忒不得劲儿了!”
钟国强是京城人:“庄玲玲,你这个京城口音好。就冲你这京城口音,必须的,咱不回去。”
“对,不回去。”
一群小王八羔子在外头吃着面条,说着不回去。
会议室里领导一个个沉着脸,宣教授和訾教授简直都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这次可是带出来高考第一和第二届最好的学生,这些死孩子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陆家夫妻也是满脸尴尬,尤其是门卫说他们出去逛街了,要逛街等会开完不行吗?非要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一直是被说成品学兼优,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居然干出这种事儿?
“算了,先去招待所把晚饭吃了。既然有金誉在,他是本地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等小崽子们回来,好好地让他们检讨。”三机部的领导发话,他是知道里面有个孩子还是在赵首长面前挂号的,而且民航那里天天说那孩子怎么怎么好,这么好就能无组织无纪律?
老大们嘴巴里说不管这群小崽子了,可谁都时不时看着窗外,天都黑成这样了,还不回来?
窗外小兔崽子们嘻嘻哈哈地走过,宣教授立马站起来,招待所的接待处和吃饭的大厅没有隔开,就在一起,他快步走出去,站在大门口,听见庄玲玲正在唱一首英文歌,特娘的还唱得特别好听。
庄玲玲看见宣教授停止了歌声,还嬉皮笑脸地问:“宣老师,您怎么出来了?我唱歌好听不?”
“庄玲玲,跑出去玩,是不是你出的主意?”这群孩子里,最靠谱的就是这个娃,最不靠谱的也是她。
“陆金誉,你跟我滚过来!”陆副总师怒喝一声。
陆金誉走过去,站在一群领导专家面前。
陆副总师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孩子大了,不能拿鸡毛掸子抽了,要不然?要不然?
陆副总师扬手被林总师拉住:“陆工,消消气。别看读大学了,到底还是孩子,还有小孩子脾气。金誉,跟爸爸认错。”
陆金誉抬头看着陆副总师:“爸爸,我无组织无纪律,我有勇气认错,但是你们有勇气认错吗?”
陆副总师一脸疑惑:“我们有什么错?”
陆金誉看向刚才带他们参观的张工:“张叔叔,老师,能告诉我爸爸,下午现场两个工件拿到机床上返修的事吗?”
庄玲玲和其他几个一起站在陆金誉的身后。
张工问:“工件装不上,拿回去返修,有什么问题?”
“第一,这两个工件从加工车间流到装配车间,经过检验了吗?是合格品?第二,这两个工件装不上,是工件都合格但是匹配不上还是说是工件未按照尺寸加工?第三,这两个工件发生这样的问题有没有被记录?第四,这两个工件有没有的问题有没有被上报,让技术人员做确认?第五,发生这种事情之后,我们有没有什么措施,不让同样的事情再犯?……”陆金誉问了十个问题。
张工被陆金誉这么问,认为莫名其妙:“现场发生问题解决问题,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在老师傅的手里,他们动动手就能解决了。”
“如果这个老师傅退休了呢?”
“师傅教徒弟,会有新的老师傅起来。”
“对,一个老师傅倒下了,会有千千万万个老师傅起来。所以,设计参数不重要,重要的是教一个个能力高超,会装配,技术拿在他们手里的老师傅?那还给什么公差范围,我们画个差不多的图形就可以了。”陆金誉看着他爸爸,“所以,您也认为一根主轴因为一个销子坏了,所以把整个主轴拆下来一起运回,给这跟主轴配上独一无二的销子,这要耗时耗费的做法没有问题吗?”
庄玲玲用前世电视广告里,那种带着磁性的声音:“因为稀有所以尊贵。”
听见这话,有几位想笑不能笑,宣教授已经明白孩子们的想法,他憋住笑,寒着脸,十分辛苦地说:“别嬉皮笑脸。”
庄玲玲看着宣教授:“老师,1913年美国的亨利福特,发明了流水线,从此汽车开始了批量化之路,成本大大降低,效率大大地提高。而这一切的基础是标准化和通用性。在此之前,制造汽车是少数技术高超的工人掌握的神秘技能。他发明的流水线,让一个马车夫也可以参与汽车生产。在座的各位也应该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吧?为什么会对两位老工人这样的举动,熟视无睹?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超跑之类的车子是采用全手工打造,动辄一辆车子几百万,港城和南洋的富家少爷以开这种车子为荣。这是‘因为稀有所以尊贵’的由来。”
陆金誉问他爸:“我们是希望能多生产,生产出一样好品质的飞机呢?还是说我们就是给这个世界上那些钱多了没处花的人,生产他们心里想要的独一无二的飞机?”
这是讽刺,他们造飞机是给资本家的花花公子开着玩的啊!
“这又牵涉到一个问题,我爷爷拿回来的美国标准协会,航天航空相关产品的标准,还要不要翻译了?我看我是不用花这个时间在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上了。”庄玲玲继续问宣教授。
“所以,你们跑出去逛街是抗议?”
“不是,我们在适应未来。”庄玲玲笑着说,“反正遵照标准是挺烦的,让程序简单点不行吗?再说了,我们参观工厂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们设计了,他们也不会按照着做,还不如出去啃两个兔头来得惬意。”
三机部的领导站起来看着这个姑娘:“庄玲玲是吧?”
“是!”
“胆儿很肥啊?”
庄玲玲立刻点头哈腰:“哪有,哪有?领导,您怎么能冤枉人?咱们这种不参观偷偷出去吃个东西,跟两位师傅随便把工件一车,往上装,那差远了。毕竟工件一车万一要是薄了,或者把表面处理的给车没了,装上去,没多久,嘎嘣就断了。重则人机共毁,轻则人机共毁,总之人机共毁。您觉得胆儿谁肥!不要命的那才叫胆儿肥,我们最多不要脸。”
听见她这句话,真是要被她气死,又被她给笑死,领导看了她一眼:“过来吃饭。你们跑了,一群人都没心思吃饭。”
“让人在我身边加两个位子。”领导发话。
原本是林总师和陆副总师陪着领导左右,这会儿庄玲玲和陆金誉坐在领导边上,其他三个被安排在另外一桌。
白酒过来,领导问庄玲玲:“喝吗?”
“会开飞机的人,不会碰酒精。这是对自己的铁律!”
“呦呵,还会开飞机,看把你能的。”
“报告领导,我会开歼击机,并且完成了规定动作,转场和射击目标的考核,从考核结果来看,我是可以获得歼击机驾驶证,但是因为我飞行小时数不到,所以在累积飞行小时,我会不折不扣执行规定。”
领导转向陆金誉:“你呢?”
“我初教机完成单飞。不喝酒。”
“你们俩都学开飞机了?”
庄玲玲:“为了能够更好地设计飞机,有直观的体验。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开着自己设计的飞机,飞了上去,最后下不来!”
宣教授指着她:“你这是没完没了吧?粉蒸肉,你喜欢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胃里泛起的麻辣味儿,看着香喷喷的粉蒸肉,她犹豫地不动手。
“怎么这孩子还害羞,不好意思动手?”
“谁吃了六个兔头,三两脆绍面,两个红糖糍粑,都会这么害羞吧?”陆金誉心头大石卸下,一块粉蒸肉塞进嘴里。
“切!我可不会像某人,出去吃个饭,时时刻刻担心被他爹打屁股。”
“庄玲玲!你这么可恶,你家容远知道吗?”
“哈哈哈!陆工,你还担心你家小子不活泼,我看很活泼吗?”领导笑看着陆副总师,又看林总师,“孩子们说得对,十年过去了,我们缺了太多,这些漏洞是要一个个地堵,不能凑合凑合过下去了。趁着这个新项目还没开始,我们就严格要求自己,按部就班,不折不扣执行标准。”
“有些标准太老,我们的标准也不全啊!”
“不是说拿了美国标准协会的标准回来吗?尽快翻译出来,能借鉴的借鉴。”领导看向庄玲玲,“所以你该翻译还是得翻译。”
宣教授:“无组织无纪律,该吃批评还是得吃批评,回去写一千五百字的思想检查,明天一早交上来。一个人都不能少,一个字都不能少。”
庄玲玲咬着一块鸡肉,鸡肉太柴,她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