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玲按照航班到达时间,来到到达口,发现已经有人拉了红色的横幅等在那里。
中英文写着:“热烈欢迎达美银行董事会主席大卫考夫曼先生。”
这?他们这是跟自己等的同一个人?
很快陈玲玲看见金发碧眼的马克从里面走出来,他身边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白人,还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士,这位女士妆容的精致,身上包裹着得体的深紫色套装,倒是一副职场丽人的样儿。
马克已经跟她在招手了。而陈玲玲身边拉横幅的几个人也非常客气地等在那里。
陈玲玲站在边上,示意他可以先处理公事。
他们出了出口,陈玲玲见那位女士正在给那个白人做介绍。
这次来迎接他们的是国内银行的人员,听下来他们是不是有业务要展开?
陈玲玲听那位华人女士跟三位来迎接的银行工作人员说:“考夫曼先生选择江城来考察,一个是江城对于华国的地位,还有一个是他对江城有特殊的感情。按照行程表,今天和明天,我们希望有私人的时间,能够探寻一下考夫曼先生父亲的足迹。希望这个时间是私人的。后天开始我们会跟贵行进行初步磋商。”
“当然,我们按照之前的行程表。我们已经准备了车子,让司机陪同你们?”
“非常感谢。”
那几位工作人员离开,留下司机站在那里。
马克跟对方握手之后,挥手跟陈玲玲打招呼。陈玲玲看他已经有空了,她上前:“Mark,你好!”
“你好啊!”
马克带着陈玲玲过去:“Dad,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两个月前见到的Linda。”
“您好,Kaufman先生。”
那位职场丽人过来说:“Kaufman先生,我们先去宾馆?一路上辗转,是不是该休息一下?”
“对,Mark先休息一下?”陈玲玲说。
要是上辈子港城过来,就三个小时的事情,这个时候港城和内地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通航,他们要进入内地,先要从地面口岸进入再到粤城乘飞机过来。这个过程就复杂了。
“好的。我把宾馆地址给你,你明天早上八点来找我们?”马克跟陈玲玲说。
陈玲玲一看宾馆地址,就是机场边上三公里的那家涉外宾馆:“我陪你们一起去办理入住,顺带聊一聊你们明天想要参观的地方?”
“好。”
陈玲玲问那位司机:“您贵姓?”
“你叫我老李吧!”
“李师傅,你送我们去西郊迎宾馆。”
司机开的是解放前的捷克进口的斯柯达,车子已经很老旧了,路上也很颠簸,不过在这个年代,有辆车可不容易,千万不能嫌弃。
陈玲玲不嫌弃,不代表别人不嫌弃,那位华裔女士:“Linda,你们国内的车这么多年都没有更新过吗?”
陈玲玲问:“还没请教您姓名?”
“闵玉仪。”
“闵小姐祖籍哪里?”
“甬城。”
“这些年住在哪里?”
“港城。”
“那请不要说国内,港城是华国的土地,租借出去,所有权在华国。我想你用内地和港城的称呼会更合适。”
“你为什么要挑刺?小姑娘,你就这么习惯给人扣帽子吗?国内的人的脑子是不是……”
陈玲玲看着这位女士,这简直不可理喻,她用英语说给马克父子听,说完自己的想法,最后总结:“虽然华国现在欢迎对华友好的国际友人前来,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希望闵小姐在翻译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Yannie,我想Linda说得对,我们和华国在港城的商务机构保持了比较好的关系。所以他们才推荐我们过来谈银行间合作业务,我不希望你不恰当的言论,给我们带来麻烦。我相信她只是善意的提醒。”这位考夫曼先生说。
陈玲玲在心里补了一句:善意是真善意,讨厌也是真讨厌。这个女人陈玲玲很不喜欢。
这位大卫卡夫曼又对陈玲玲表示了感谢:“Linda,非常感谢你善意的提醒。你的英语非常棒,纯正地道的美式口音。不知道你是跟谁学的?”
“我的外祖母,她年轻时在教会学校上学,后来又成为那个时候的空姐,接受美国航空公司的专业培训。”
“原来是这样。”
随便聊两句,宾馆就到了,陈玲玲带他们进入宾馆,在前台进行登记,陈玲玲见马克一间房,那位闵女士和大卫一间房。当然,国际友人只要护照,无需结婚证。
等他们拿了房门钥匙,陈玲玲跟马克约定了明天的时间,出来跟李师傅说:“李师傅,明天早上七点过来,我们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看的地方。”
“好的。”李师傅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玲玲。”
“我送你回去吧!”
“那就谢谢了,我家就在机场边上。”
路上,李师傅说这个两个外国人他们银行的领导很重视,说是要通过港城开办什么新的业务,反正他一个司机也说不清楚。
刚才说达美银行,陈玲玲就知道果然是自己猜测的那一个考夫曼家族。
解放前,江城作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又因为那个特殊时期,很多犹太家族来避难,在江城有好几家显赫的犹太家族。考费曼家族就是其中一家,他们家从房地产业起家,最后成了江城有名的富商。考夫曼别墅现在成了江城书法家协会的办公地点,坐落在悬铃木参天的飞羽路上。
而他们家最为知名的宾馆则是在滨江最好的路段,和另一家犹太家族的百货公司并肩而立,当然现在都已经是国有涉外宾馆和百货商店了。
陈玲玲知道地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上辈子最后将这家具有历史意义的宾馆收入自己手中。她为那些老照片上这家饭店的奢华所吸引,历时三年,耗资十亿人民币这栋建筑进行内外部修缮,让她向世人展示她当年的风采,后来和某个国际大牌合作,将三十年代的美人和这一栋哥特式的建筑结合,发布新品,产品大火,这家老酒店也大火,焕发了新的活力。
为了了解酒店的历史,她曾经把卡尔考夫曼的生平仔细研究过。
陈玲玲回到家,蕴佳在做晚饭,容远在收衣服。陈玲玲洗了手,把奶奶、蕴佳和自己的衣服折叠好。
五点多奶奶回来,陈玲玲还有些意外:“奶奶,今天倒是能准时回来?”
“再不准时,我这个身体也受不了啊!”奶奶换了鞋子,过来一看,蕴佳已经三菜一汤烧好了,“我们蕴佳的小手真巧。”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陈玲玲问奶奶:“奶奶,您认识考夫曼家族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我跟卡尔考夫曼还见过几次面。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上次帮了一下一个外国友人,没想到是这个卡尔考夫曼的孙子,这次卡尔考夫曼的儿子和孙子来江城,明天要去探寻一下老卡尔的足迹。”
奶奶回忆了起来,比起陈玲玲通过影像资料获得的认识,奶奶更加鲜明,她说:“最后他们都是用产业抵税的方式在五十年代撤离了江城,这些产业也就收归国有了。”
“您认识这位大卫考夫曼吗?”
“他应该来过江城,但是我不确认我和他是否见过面。”许清璇问陈玲玲,“你尽量少接触这种资本家。免得……”
奶奶不说出来了,毕竟那个岁月才刚刚过去。
“3月份已经给大家统一摘帽了。不会再来了,我只是帮助国际友人寻找先人的足迹而已。奶奶,您不要一惊一乍。很快就会开通往返港城的航线吧?”
“这倒也是。”就是上头有想法要开通更多航线,国际部顺带管港澳台。
第二天上午九点,陈玲玲去西郊迎宾馆跟马克父子碰面,陈玲玲问:“怎么没有见到闵女士?”
“我们不是有你做向导了吗?她有私人的事情要办。”
“好吧!”陈玲玲按照奶奶的介绍,罗列了考夫曼家族解放前在江城的产业,规划了路线。
夏日穿行在江城街头,天气很热,陈玲玲带着两个外国人仰头看着面目全非的纺纱厂,那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匾和大卫手里的照片已经完全对不起来了。
马克拿出相机拍了一张照片,纺纱厂的门卫大爷还是一个很有觉悟的老头,出来说:“外国人不好乱拍的。”
司机李师傅说:“没关系,我们领导已经申请好了。”
从纺纱厂在去考夫曼别墅,李师傅拿出了介绍信递给陈玲玲,陈玲玲去找了门卫,门卫拿了介绍信跟领导汇报去。很久之后,一个戴着眼睛的男人跟着门卫出来。
用木然的脸色说:“跟我来。”
从铁栅栏门进去,迎面是一个大草坪,盛夏时节绿草茵茵,两棵大树参天,边上还有一个和外面连通的池塘。
而眼前则是哥特式建筑,这个跟华意饭店一脉相承,毕竟是出自同一设计团队之手。
大卫缓缓往里走去,大门已经被油漆成了朱红色,推开之后,里面除了留了一个通道,被分割成了七八块,左右都是办公室。
上二楼挂着白色底子黑色字迹的科室字牌,而墙上到处刷这个各种颜色的字迹和标语,一如刚才看的那一家纱厂,不过至少这家还留了一个外壳。
“爸爸,华意饭店还继续看吗?”
大卫似乎有些泄气了,又有些不愿意放弃说:“再去看看。”
马克只是拍了一张外景的照片,里面确实没法子拍。
下一站就是华意饭店,也就是现在的胜利饭店,饭店规格很高,所以外墙保存完好,从旋转门进去,司机李师傅帮忙去联络。
陈玲玲看着里面的装修,已经改成了苏联的风格,毕竟建国之后,很多领域都是苏联专家支援的吗?
跟自己记忆里的样子相去甚远,可见当时自己接手已经被修缮过了,不过就如同给大佛上色彩一样,上得有些突兀了。
大卫明显没法看,司机李师傅还跟陈玲玲说:“小陈,我们行里的领导说,他们安排了这里的西餐。”
陈玲玲跟这位大卫翻译,大卫想要皱眉,最后似乎有些无奈,进入西餐厅。
在这个时代的人的眼中,真的没有办法完全分清欧洲菜是什么样儿的,而且江城的西餐是自成一格,其实跟世界上任何一派西餐都是有差异的。
陈玲玲看大卫吃得不太高兴,她开始说:“西餐进入华国有一百多年了,当时叫番菜,是融合了好几个国家的菜品在一起。就如同这栋建筑,我曾经看到过资料,说卡尔先生建造它的时候和建筑师商量,当年江城有各国的洋行,所以外国人也来自世界各地,老卡尔先生就想说要提供九国套房,按照九个国家不同的风格设计套房,比如印度的套房里……”
大卫因为有了陈玲玲的这些话,饭菜不合胃口倒是在其次了,他抬头:“Linda了解九国套房。”
“只是看着照片和资料,曾经想过,我能不能按照顺着卡尔先生想法,去重新复原这个建筑,比如这个天花板……”陈玲玲把自己上辈子的思索说了出来,当然商人的本质还是赚钱,修缮是为了保护文物,也是为了迎合市场,就像现在也是迎接市场。
大卫没想到自己能跟一个小女孩有共同话题,甚至他们一起站在窗前,看着江上的帆船和江对岸的地平线。
陈玲玲上辈子接手的时候,对岸已经是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哪有现在的感觉?
“我父亲在江城的最后一天就是坐在这个位子,他从一个提着皮包犹太人,在江城有了落脚的地方,给洋行工作,后来有了自己的产业,建造这个大楼的时候雄心万丈,他想跟各国友人在这里举杯,最后却是……”
“我不记得哪本书里看到的,有这么一句话,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that you will never know what you gonna get.”陈玲玲把一部电影里的台词说了出来。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下一次拿的是哪一块。
大卫是个商人,重走父亲的路,不过是他一次小小冲动,大部分时间还是会考虑利润从哪里来。
很快他从失望到坦然,吹了一会儿江风,乘着李师傅的车回到宾馆,陈玲玲吃太多,想着三公里就走回,刚刚想要转身,被马克叫住,马克递给她一个信封:“Linda,谢谢你今天的帮助。”
陈玲玲接过酬劳。
大卫问:“Linda,如果我们和华国银行间开展业务,我们希望你能来帮忙。”
“我马上要去京城读书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只能是业余时间提供帮助。”
“是吗?读什么专业?”
“读飞机设计。”
大卫笑:“太可惜了,你应该读金融。”
“之前有人跟我说,太可惜了,你应该读数学。这是我现在选择的巧克力。”
陈玲玲刚要道别,却见那位闵女士非常失落地走进来,看见他们在大堂角落,她走过来,大卫问她:“没有找到吗?”
“没有,我离开他们就走了。他们说他们回了乡下。”
“上帝会保佑你找到他的!”
闵女士扑在大卫身上:“David,我不敢想,我生怕噩梦会成真,他那么可爱,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也许你可以问问Linda。明天我们也可以问问银行的那些合作伙伴。”大卫跟这位闵玉仪说。
闵女士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陈玲玲没走成,听着这位女士娓娓道来一个很久以前,她很可怜很无奈,不得不放弃又很心痛的故事,听完她只想说一声:草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