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道四十出头, 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要嫁的妹妹是他爹老蚌生珠得来的,兄妹俩之间有着二十几年的差距, 也不是兄弟要争产业, 为着讨老爹欢心, 他从小将这妹妹当作女儿般疼爱,轮到婚事也由他拍板, 挑的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齐琰,婚事办的更是风光无比,整个石阳镇头一份,谁人不夸他做兄长的宽厚大气疼妹妹?
但这天晚上新娘子刚刚出阁, 他应酬各路宾客累了一日, 正收拾洗漱入睡没多久, 便被人叫醒。
来人正是镇上一家客栈的伙计,也是他的手下人, 平日负责传递消息联络的活儿, 没想到今晚却一脸惶惶的模样, 见到他便扑到了脚下:“大哥救命!九娘带着一伙兄弟去客栈,遇上了硬茬, 被对方活捉了!”
刘有道正逢家中办喜事,数日前就三令五申给手下人警告,不许他们最近轻举妄动, 没想到还是动手了,而且还在自己的地盘上。
“怎么回事?”
伙计已经遭受了一遍姜不语手下的酷刑, 卸过下巴卸过胳膊腿, 堵上嘴等他疼的受不了再重新装好, 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帮人手里只是个随意拆卸的物件儿, 简直要比他们做水匪的还凶残。
他简单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今日客栈里来了一名富家子,他出门看灯遇上九娘,见九娘生的美貌便起了色心,还带着九娘去了银楼买首饰。九娘见他出手阔绰就……”
“就约了人半夜去劫财?”刘有道一张脸已经黑透:“九娘这个爱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早说了让你们老实点,各个把我的话不当回事!”
伙计不敢接他这话,只能哭丧着脸道:“大哥息怒!九娘原本想着上去几个人把这伙人收拾了就好,谁知……全被他们绑起来了。那富家子还说让我找人帮忙,有多少叫多少,他没在怕的!”
“你们这不是惹事吗?一个富家子也收拾不了,真不知道平日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
伙计懂他的意思,更委屈了:“我在茶水点心里都加了料,原本他们应该睡着都叫不醒的,谁知……”
“谁知早有防备?”
伙计:“……”
刘有道大半夜点了两百多人赶往客栈,其中不乏刚在酒宴上吃得半醉,酒都没醒彻底的汉子。
客栈里大半夜出现惨叫声,惊扰了楼下住客,有人醒着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但听得安静了没多久,便有许多脚步声朝着客栈而来,心中不安便叫醒了同铺的住客。
伙计带着刘有道进来之后,直接去拍楼下几间大通铺的房门,催促所有离客离开:“客栈有些私人仇怨要解决,还请大家赶紧穿衣服离开,以免被伤及无辜。”
不少客人大半夜被吵醒就算了,还要赶他们离开,骂骂咧咧不肯干,但推开门扫了一眼,但见外面挤满了凶神恶煞的提刀壮汉,顿时连骂声也全都咽回肚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包裹离开了是非之地。
哪怕流落街头,也比半夜枉死在寻仇的江湖汉子手里强。
楼下的动静早传了上去,姜不语推开房门,探头隔着楼梯栏杆朝下扫了一眼,正与刘有道阴鸷的眼神对上,她似浑然未觉对方眼中的杀意,向伙计抬抬下巴:“小哥,不介绍一下吗?”
伙计:“这是我们刘爷!你还不赶紧把楼上的人放了?”
姜不语懒懒靠在栏杆之上,似跟人闲磕牙般悠闲:“难道这位就是嫁妹妹大摆流水席的刘有道刘爷?”
伙计有人撑腰,宛如找到主人的狗,瞬间就翘高了尾巴:“你知道就好!敢在我们石阳镇惹事,也不问问刘爷答不答应!”
“哦,那我问问刘爷,在你们石阳镇,对待半夜上门打劫的贼人,又该如何对待啊?”
刘有道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放了他们大家往后都是朋友,江湖路远,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姜不语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小爷脚下踩的是大渊的地界,还真要当成自己误闯了哪个土皇帝的地盘,原来半夜劫财杀人都是一场误会啊?”她疑惑道:“那若是半夜劫了官船,杀了朝廷官兵算不算误会一场?”
刘有道额头青筋狠狠跳动,虽然来时便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被楼上这年轻公子挑破行藏,他眉间的戾气再难遮掩:“那自然算不得一场误会了,只是不知道公子从哪里听到这话的?”
话音刚落,楼上那年轻公子便从上面掷下来一个物件,差点砸到他的脑门,饶是他反应快退后一步,那东西落在他面前的地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打了几个圈停了下来。
他低头,伙计连忙讨好的捡起来捧过来,正是九娘手上套的那只宽金镯子。
那晚他们劫了官船打开箱子之后,他豪气的向九娘承诺:“你有喜欢的挑一些。”
九娘一眼便瞧中了这个实心的大金镯子,样式有些老旧,但九娘最喜它的重量,笑眼弯弯道:“这镯子比男人还踏实可靠。”
他当时还笑道:“这么重,你就不怕压的手腕疼吗?”
没想到转眼间,这手镯便落进了别人手里。
刘有道捡起金镯握在手里,一点一点握紧了,金镯子在他手心里越缩越小,他抬头注视着楼上的年轻男子,眉眼间的杀意被夜色浸染越来越浓:“你……是官家的人?”
楼上的年轻人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颇为遗憾道:“本来小爷还想着在石阳镇多住两日呢,谁知道……竟闯进了贼窝。”
刘有道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留你不得了!”他身形魁梧高大,挥手间积威颇重,身边跟着的一众汉子们便提着刀向楼梯冲了上去。
楼上的姜不语朝房里喊:“兄弟们,还不出来干活?”
亲卫们从房里涌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龙虎营的人,他们现在知道了,姜世子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一直在暗中查找劫船的贼子。按照他们的想法,水匪定然在哪个隐蔽的犄角旮旯有藏身之处,如果不是姜世子神机妙算,谁能想到这帮水匪竟然如同普通守法百姓般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两方人马在狭窄的楼梯间相遇,一方要冲杀上来,一方要报仇,立刻便杀在了一处。好在官兵这方居高临下,打起来便要省力许多。
不多时便有水匪从楼梯间滚落,但往下滚的时候与往上冲的同伙相撞,不但减缓了滚落的速度,还阻碍了同伙冲上去的速度,连着被踢翻几名水匪一起滚下来,六七条壮汉直似泰山压顶般朝后倒下去,竟将楼梯间挤上来的同伴砸倒了一大片。
刘有道眉头皱的死紧,吩咐伙计:“去多拿几条飞爪过来。”
伙计迅速去后院杂物间拖了好几条飞爪过来,便有汉子接过来直甩上二楼栏杆,楼上的年轻公子仿佛遇上了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儿:“嚯!家伙什还挺齐全!”等他手下几名兄弟拽着飞爪爬到一半,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挨个狠狠剁了下去,只听得连续几声“砰砰”重物落地的声音,靠着飞爪差点爬上二楼的兄弟们都跌了个狗吃屎。
刘有道:“倒是有点本事!”他仰头与上面把悠闲把玩着匕首,对楼梯上打成一片视而不见的富家子道:“年轻人,难道你没听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楼上年轻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顿时狂笑不止:“刘爷这话说的,你是想让我做人留一线,日后相见了等着你来杀我吗?”她正色道:“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应该等不到日后,今晚就想解决了我。正好,我亦有此意!”
刘有道:“年轻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他抽出腰间长刀,亲自站在楼梯口督战:“就怕你有命吹牛,没命走出江南!”
年轻人果然没见识,听到他这话笑的更开心了:“刘爷这话说的,倒好似整个江南道都是你家开?”稍停又道:“还是……你家的大靠山能在江南道一手遮天?”
刘有道听到这话,终于想起前些日子他派人去送东西,那边传过来的话,说是钦差正带着人满江南找东西呢,让他们最近收敛点。
他倒是忙着嫁妹办婚宴,一时没顾上,让手下人钻了空子:“你是……独孤侍郎还是姜世子?”回想她落刀砍断飞索的那几下,心里顿时有了答案:“原来是姜世子,真是失敬失敬!”
无论哪家的世子,今晚既然落到了他手里,便不能让她活着走出石羊镇,他吩咐身后站着的手下:“去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
石阳镇忽然响起紧急哨声,许多人家的汉子听到哨声都爬起来穿衣服,出门便遇上邻居,互相询问:“怎么回事?”待到走入正街,便有人来传信,通知他们前往客栈。
齐琰与刘秀儿的大婚之夜,他前脚刚刚尽完丈夫的义务,后脚便听到了尖锐刺耳的哨声,连常服都不及寻,只胡乱把喜袍套在身上便要离开。
新娘子扯着他的袖子很是不安:“琰哥,这么晚了,大哥找你做什么?”
他安慰新娘子:“许是有什么急事,我去去就回。”
许多汉子提着刀从镇上街口涌出来,汇聚成一条可怕的人流,流向客栈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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