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丈眼见着钦差接了诉状, 紧握着老妻的手差点喜极而泣:“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独孤默也唏嘘不已,忙让人扶他们老夫妇起身。
董老丈出来之时,迎面与满面笑意的俊俏青年差点撞上, 他近来见到当官的便发憷, 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头, 但老妻神情恍惚,毫无防备之下直直撞进了青年怀中。
他吓的要去拉老妻, 却见得青年一把扶住了老妻,问道:“老人家,可是撞疼你了?”
“莺娘——”董老太喃喃自语,却好像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 揪着青年不松开:“莺娘你去哪?”
常俊恰巧出来, 飞奔而来向青年解释一番他们老夫妇告状的缘由, 也是心生悯意。
寻常男子若是被误认为女子,恐怕要火冒三丈, 不过世子近来跟他们在一处共事, 时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性情诙谐有趣,常俊也并不担心会惹怒于她, 笑道:“想是世子爷生的俊俏,才让老人家扯着不放,将你认作了她女儿。”
董老丈一听“世子”俩字, 顾不得把老妻扯回来,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去:“内人神智不清, 还请大人恕罪……”
姜不语一把拉住了他:“老丈不必多礼。”又仔细端详董老太神情, 见她紧张的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放, 仿若眼前之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她柔声道:“我不去哪儿,咱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回家好!回家好!”董老太花白的头发因乏人打理而有些乱糟糟的,一张枯瘦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整个人高度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稍不注意便有可能绷断。
董老丈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没成想青年温声道:“老丈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位老爷子医术了得,我瞧着老人家这是被刺激的太过,老丈如果不介意,不如让我家里的老爷子给瞧瞧?”
“这如何使得?!”董老丈吃尽了官家的苦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体恤的好官儿,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泪花。
常俊闻听此言,笑道:“董老丈放心,世子爷怜老惜贫,遇上他是你老人家运气好。听说世子爷府上那位老爷子医术了得,若非随世子南下,恐怕此刻还在幽州呢,也是您老人家赶上了。”
董老丈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但见世子哄着老妻往外走,边走还边问:“您老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们一早便从客船上下来,连口热茶都没吃,董老太抱着“女儿”如获至宝,不管她说什么都言听计从:“好!”
府衙前面不远处便有摆着早点的细面摊子,她便搀着老太一径过去,跟面摊老板道:“下两碗大面过来,多加肉。”说着放下一小块碎银子。
她衣冠济楚,与老夫妇俩截然不同,面摊老板原来不在此间摆摊,自武捕头伏法之后便在这里卖面,每日见得府衙里的人进进出出,况且当日还围观过她诛杀武捕头,自然也认得这位,当即笑道:“世子爷来吃面,是小人的荣幸,哪里就要收您的银子了?”
“老板不收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待得热气腾腾的大面端上桌,姜不语推了一碗给董老丈,她自己细心拿了筷子递给老妻,盯着老妻吃面,那模样宛如他们老夫妇的女儿般孝顺,而近来总是不肯好生吃饭的老妻在她的服侍下竟然埋头吃面,一边吃一边紧揪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还一遍遍说:“莺娘也吃。”
董老丈低头吃面,老泪沿着沟壑丛生的面庞流了下来,有的滴进碗里,有的入口,又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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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观云向来都跟着麟哥儿转,生怕小肉团子哪里不舒服。自从麟哥儿搬到柳府居住,他跟柏润都跟了来,一个是孩子的随行大夫,一个是孩子的启蒙先生,再加上一家子小豆丁都围着麟哥儿,小肉团子玩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美中不足的是,爹爹太忙不能陪着他。
这天早晨他刚刚坐下来糊完了一张字帖,还获得了柏先生的好几个大红圈,外面便有小豆丁喊:“麟哥儿,世子回来了!”
麟哥儿丢下毛笔便要跑,不防溅起的墨汁弄到脸上,他随手一抹蹬蹬蹬便往外跑,柏润侧头见到他脸上的墨迹,还未及阻拦小家伙已经跑了。
小孩腿脚有力,柏润放下手中的书追过去,小肉团子已经跟着小伙伴去了隔壁舒观云住的客院,冲进去便嚷嚷:“爹爹——”
舒观云刚给董老太把脉,神情恍惚的老太太扯着世子的袖子,胆怯的扫了一眼满面严肃的舒观云,小小声问:“莺娘,回家。”
世子轻抚着她枯瘦的手安慰:“好,等看完病咱们就回家。”不防麟哥儿冲进来抱着她的腿,仰起脸儿兴奋大叫:“爹爹,你回来看麟哥儿?”
柏润刚追过来,见那老妇依赖的目光,而世子温柔安抚她的模样,不由想起这两日在柳府听到的消息。
上次世子回来的次日,他带着麟哥儿在后花园子观察蚂蚁顺便学习蚂蚁两字的写法,隔着一丛修竹,听到姜岚房里的两名大丫环路过,小声议论。
“世子爷真是女儿身?”
“那还有假?太太听说心疼死了,说世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在军中屡立奇功站稳脚跟,结果姓金的不是人,生生坑的世子丢了祖上爵位。天可怜见,还是皇爷有识人之明,这才重新复了世子的爵位。可世子整日在外办差,也够辛苦的!”
“那麟哥儿呢?”
“麟哥儿自然是世子亲生,未来可也是小世子呢,总要继承姜家的爵位。太太哭了半夜,说为着一个爵位父兄都没了,连妹妹的死也与爵位有关,轮到世子这根独苗,就算是女儿身,也得背负这么重的责任,心疼的什么似的。还说不如就当个平民,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爱怎么过便怎么过。”
“不过世子也真了不起,谁能想到她是女儿身呢?”
两名丫环对她的本事称赞不已,议论着走远了,独留柏润如被雷劈般愣在当地。
——世子是女儿身?
他不由想起扬州初识,那会儿还当姜大爷只是普通商人,后来得知她竟是原来的定北侯府世子,还立有军功,从燕子荡剿匪回来,当真是意气风发。
柏润此刻再看世子,眸光复杂,充满思量。
几步开外,姜不语低头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双眸,以及脸上的墨迹,顿时哭笑不得:“儿子,你这是写字呢还是喝墨呢?”
小肉团子才不管她的取笑,抱着她的大腿蹭蹭蹭就要往上爬,被随后赶过来的柏润抱起来,拿帕子替他擦脸:“麟哥儿乖,世子忙着呢,咱们先去洗把脸好不好?”
麟哥儿揪着世子不肯撒手:“不行!麟哥儿一放手爹爹就跑了!”
董老丈在旁急的搓手,哄了老妻好几句,但董老太认定了这是她的女儿莺娘,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一老一少跟秤砣似的非要吊在世子身上,一边一个倒也公平。
还是舒观云有办法,几针下去董老太便昏迷了过去,他坐下来开方子:“她这个病还是要喝养安静休养,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能找到莺娘最好。”
他老人家以为这老太太丢了女儿,却不知中间曲折。
董老丈接过药方,眼里含着泪花,疲惫的低头,内心痛苦又茫然:“莺娘……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他起身向舒观云行了个礼:“多谢大夫,我这就去抓药……”目光瞟向床上昏迷着的老妻,似有踌躇。
还是姜不语向舒观云使个眼色,防止他老人家暴脾气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老丈自去,这里有人照顾,还请放心。”
待得董老丈去外面药铺抓药,舒观云恨不得找个拐杖砸她一下子:“你当我要说什么?”他行医一辈子,见多了世人百般苦楚,早就猜得出董家老夫妇恐怕遇上事儿了。
“您老还能说什么呀,定然是好话。”世子陪笑,又颇为唏嘘将董家夫妇遇上的事儿讲了一遍,直听得屋内几人愤怒不已。
“莺娘也不知道被谁带走了,但此事多半也跟路霆脱不了干系,只是他肯定不承认。董家夫妇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儿,可如何找却又是个问题,只能等我们去杭州之后想办法暗访了。”
舒观云嫉恶如仇,破口大骂:“江南道上的官员都烂到根儿上去了,打头的就是这个姓路的,可苦了地方百姓!”
过得两日,苏州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该杀头的也杀了,该判流放的已经押解上路,有官眷充入教坊司的都被拖走了,空出不少犯官宅子全都贴上封条锁了起来。
钦差一行正准备前往杭州,已经押送官船前往京城的龙虎营校尉孙川却带着一身的伤出现在府衙,狼狈非常,进门便跪倒在地,向众人禀报一个惊天的消息。
“下官无能,押送的财物在乱石矶被水匪劫了!船上许多兄弟已经殉职……”七尺高的汉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泪渍打湿了府衙的地砖。
作者有话说:
二更奉上,吃完饭继续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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