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 气氛很是诡异。
吴记画舫靠岸很快,一船的少年郎们在码头与姜大爷道别,相约日后有机会再聚, 齐天佑上来便要勾肩搭背讨论一番盈袖姑娘的美貌与才艺, 被忍无可忍的独孤默扯着胳膊拦在身后。
醉鬼的朋友也是醉鬼, 齐天佑使劲扒拉想要将侍郎大人推开:“你谁啊你?我要跟姜兄说话,你拦着作甚?”
他身边的长随见自家公子被个生脸年轻男子拦挡, 便上前帮忙:“你哪家的?对我家公子客气些。”
独孤默离京之时身边也带着长随亲卫数名,都是他入京之后挑选的,跟着他四年多少也了解主子的脾气秉性,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如同移动的人形冰柱, 寒意十足拖着一名嬉皮笑脸的醉鬼上岸, 原本不欲打搅, 谁知还有旁人找麻烦,自然要上前来护卫。
“你们想干什么?离我家大人远点!”
“大人?!”齐天佑身边的长随阴阳怪气:“是大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两家仆从眼看着要打起来, 姜不语头都大了:“别吵别吵!”她瞪了独孤默一眼, 安抚齐天佑:“齐贤弟先请回, 咱们改日约了一起去听盈袖姑娘弹琵琶?”
齐天佑这才心满意足在长随的扶持之下坐上自家马车离去。
姜不语揉揉眉心,有些苦恼:“我说独孤大人,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还是咱们四年未见,你这是跑来在我面前逞官威来了?”
独孤默被她这话给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稳:“逞官威?”他牢牢攥着姜不语的手腕,额头青筋都快压不住了, 分明盛怒,却瞧着有几分可怜:“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姜大人能屈能伸, 做世子领兵打仗不逊色,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滋润快活, 况且这几年做生意可将和气生财发挥到了极致, 下意识拿出无为车行糊弄客户的那一套来糊弄侍郎大人。
“哪能呢?独孤大人在我心里必然是爱民如子清如明镜的好官啊!”她笑着将不要钱的好话全往独孤默身上堆砌,直听得独孤默的亲随们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京里但凡与刑部打过交道的谁人不知侍郎大人最讨厌阿谀之词,虽然捧着他的人不少,但他更喜欢公事公办,不整那些虚套。
柳一平搓着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打着酒嗝问:“表哥,他谁啊?”你这奉承的也忒过了,我听着都全身发麻。
柏润:“……”
柏润与姜不语也认识有几个月了,还从来没见过她极尽所能拍一个人马屁的情形,连苏州知府乔智远也懒得应酬,水匪被捉之后知府衙门举办庆功宴特意送了贴子过来,也不见姜大爷上赶着去巴结。
姜不语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忽然之间卡壳了。
独孤默:“……”
姜不语在侍郎大人逼视的眼神之下简单介绍:“……京里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独孤默冷笑:“我是故人?”
也不知道柳一平自动脑补了什么离奇的剧情,他一脸严肃教导姜不语:“表哥,你是不是欠人家银子没还?不然这位……这位故人怎么一脸讨债模样?”他难得能逮着教育表兄的机会,不等姜不语分辩便道:“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做人最讲究诚信,你既欠了人家债便要好好商量还回去,便是一时不趁手也是有的,也要好商好量想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咱们回去找我娘垫上,也不能让人从京里跑来苏州府追债吧?”
黎英表情古怪,很想回表少爷一句:情债怎么还?
他们当初跟着姜不语南下,亲眼见证了世子爷大着肚子生崽崽的过程,后来身边侍候的几人偷偷猜测麟哥儿亲爹,头一个就锁定了独孤默。
黎杰过去多少次不满于世子爷对独孤默的亲近回护,还为此争执过好多次,见到麟哥儿那熟悉的眉眼,总算是释然了,还特别得意的说:“阿默只是爷的内人,我可是爷身边的亲卫!”
黎英提醒他:“独孤公子入京当官去了,他也不可能是爷的内人,以后不可瞎说。”
黎杰更高兴了:“走了才好呢,反正爷身边有我们一帮兄弟,大家一起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
快活日子也才过了四年,没想到麟哥儿亲爹就找了来。
“独孤大人,我家主子喝醉了,站在码头吹冷风久了回去可要头疼,有话不如改日再说?”黎英生怕再拉扯下去不好收场,上来便要去扶姜不语:“表少爷您也少说几句吧。”
姜不语正在为难之时,顺势往黎英身上靠了过去,谁知独孤默却揽住了她的腰肢:“我送你回去,咱们还有旧帐要算呢。”
姜不语被他硬塞进马车,紧跟着独孤默也上了马车,正准备两人独处之时问问她有没有心肝,没想到柳一平也爬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柏润。
马车车帘放了下来,黎英长松了一口气,不管马车内的气氛有多尴尬,赶忙驱车准备先把柳一平送回去。
姜不语不喜拘束,在柳府住了几日便在外面置办了宅子搬了出去,而麟哥儿新添了两名双胎胎哥哥,正在兴头之上,每日不是盼着哥哥们从学堂回来陪他玩,便是嚷嚷着要去找他们。
穆靖倒是想带着妻儿回京,但双胞胎并不知内情,对姜不语依恋得紧,他与芸娘商量多次,有次假设道:“如果你们爹爹不是你们亲爹呢?”惹的阳哥儿差点打人。
双胞胎以爹爹是大英雄为荣,受不得旁人一言半句对爹爹的不敬,况且他们人小鬼大,近来瞧出亲娘与穆靖之间相处颇为奇怪,当即骂起来:“你到底是谁?跑来我家妄图拆开我爹爹跟娘!你休想!”
旭哥儿也觉得奇怪,不过他性子要较为温和一点,并不找穆靖的麻烦,转而问芸娘:“娘,你是不是要嫁给这个人?”他们渐渐长大,外室是怎么回事到底也懂了:“娘你可要想清楚,你想嫁给这个人只要爹爹不反对,我跟阳哥儿也不反对。但是我们以后不会跟着你,也不会叫别人做爹,我们是爹爹的孩子,只有一个爹爹!”
阳哥儿:“对!我们只认一个爹爹!”
穆靖:“……”
芸娘:“……”
男孩子小时候总有英雄情节,偏偏姜世子一身本事,穆靖自谓比不了世子爷英雄了得,只能劝芸娘:“孩子们还小,暂时还是别告诉他们了,待我慢慢与他们熟悉亲近起来,再做出些功绩来再告诉他们,说不定那时孩子们便愿意认我了。”
他性格宽厚,尤其缺失了陪伴孩子们成长的很多时光,白日孩子们上学堂便陪伴芸娘,晚上便陪孩子们玩耍,指导他们功课。
双胞胎最开始瞧穆靖很是不顺眼,只觉得他不怀好意而亲爹浑然不知,暗中使坏刁难了他许多次,穆靖都一笑置之,只觉得自家这俩皮猴子聪明又可爱,还很有正义感。
俩孩子从未与人为恶,渐渐被穆靖温和宽厚的态度软化,内心矛盾不已,有次实在忍不住便跟姜不语坦白此事,俩孩子哭着说:“爹爹会不会讨厌我们俩?”
姜不语搂着俩小家伙安慰许久,再三向他们表示,爹跟娘感情淡了,也不能耽误了你娘的一生,就算她嫁给穆伯伯,你们也是爹爹的乖孩子,跟麟哥儿一样疼。
俩兄弟打开心结,有时候来姜宅陪麟哥儿,有时候回去陪芸娘,待穆靖倒客气了许多,不再为难他。
前些日子连下几场雨,两兄弟没过来,麟哥儿不能出去玩,哥哥们也不见了,在家里闹腾的不行,姜不语便派人将这淘小子送去外宅,芸娘与穆靖生怕照顾不周,但跟着麟哥儿的丫环亲卫们都说没问题,也只能将他迎了进去。
没想到双胞胎回来见到弟弟过来顿时乐疯了,三个淘小子差点把屋顶给掀了。
穆靖照顾三个孩子一晚上心力交瘁,特别是三岁的姜麟一晚上不知道问了几百上千个为什么,这孩子的好奇心旺盛的他都快要招架不住,等到孩子们都睡了跟芸娘聊起来,听说双胞胎小时候也是这副德性,逮着前来探望他们母子的世子爷有问不完的问题,而世子爷耐心奇佳,也从来没见她烦过,总是耐心回答孩子们各种奇怪的问题,还带着他们出去玩。
他不由感叹:“比起世子爷,我这个做爹的很失职,不怪孩子们亲他,只认他做爹!”
麟哥儿跟着双胞胎唤他穆伯伯,住了两日想爹爹了才意犹未尽的回来。
今日柳一平抱着他在街市上逛,买了许多吃食跟小玩意儿,他赶着跟哥哥们分享,一早便被黎杰送了过去,姜不语才能带着柏润出来游湖。
柳一平下车之后,独孤默原本还以为柏润也要下去,没想到他纹丝不动,反而是姜不语跟无事人似的问:“独孤大人住在何处?我让阿英送你回去?”
独孤默显出从所未有的固执:“不必了,我与你许久未见,正好去你府上转转。”心中揣测柏润的身份,难道这就是她豢养的少年郎?
他眼神不善将柏润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不知道的还当两人之间有仇,若非柏润久在市井卖字画见惯了旁人奇怪的眼神,恐怕都要开口问了。
柏润回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实则也是满肚子疑问,总觉得这位独孤大人与姜大爷之间气氛诡异,不似柳一平的猜测,总之很是奇怪。
姜不语暗自庆幸麟哥儿不在府内,准备今晚就将独孤默糊弄走,明日赶紧带了孩子回扬州,再住下去穿帮就麻烦了。
马车到得姜府,柏润先下了马车,与姜不语招呼一声便熟门熟路走了进去,独孤默站在姜府门口,以审慎的态度认真问:“世子爷府里,到底养了多少俊俏少年郎?”
姜不语才下马车,醉意未消,况且她向来爱胡说八道,生怕气不走独孤默似的吹道:“……总也有七八个吧。”她叹息一声:“唉,你不知道,男人多了也烦人,住一起容易吵闹起来,只能走班轮值,一人陪我半月。”她以一种男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妻妾相处之道的口吻漫不经心的道:“有些男人家宅后院妻妾十几个,每日争风吃醋也不怕闹腾。我就喜欢清静,分住几处多好。”
她也不管独孤默脸色有多难看,抬脚便往府里走,暗自思量——大家都分开这么久了,说不得独孤大人你府上妻妾一堆,还跑来质问我,有什么可质问的呢?
但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大厚道,那一匣子书信里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未曾打开看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不过姜大爷于男女之事上自认拿得起放得下,借着酒意回府,听到身后闷不吭声跟上来的脚步声径自回房,才到门口房门“砰”的一声从里面拉开,露出双胞胎热情洋溢的笑脸:“爹爹,你回来了?”
两兄弟身后,奶团子麟哥儿扒拉着哥哥们,终于把自己从坏笑着故意拦他的哥哥们身后挤出来,嚷嚷着:“我先捉到爹爹!我先捉到爹爹!”咯咯笑着跟小炮弹似的冲向了姜不语。
姜不语一天之中受到两次惊吓,一次是独孤默,一次是姜麟,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千般诡计万般机巧都被酒精泡的不见踪影,只能眼睁睁看着麟哥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兴奋嚷嚷:“是我!我先捉到了爹爹!”手脚并用便要往姜不语身上爬。
独孤默也被惊住了,他几步上前,低头注视着吭哧吭哧努力往姜不语身上爬的麟哥儿,满眼惊骇与不可置信,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他是谁?”
阳哥儿与旭哥儿对他竟然还有记忆:“默叔叔?”俩孩子热情向他介绍:“这是弟弟啊!我们的弟弟,爹爹的孩子姜麟!”
旭哥儿恍然大悟:“弟弟出生的时候,默叔叔已经回京了。”
独孤默面色极度难看,好像经历了这世上最大的欺骗与背叛,失控吼道:“姜不语——”
姜大爷抱起儿子,在儿子懵懂的眼神之下,将脑袋埋在奶团子身上,瓮声瓮气的说:“我喝醉了,别吼!啊——头好疼!”
麟哥儿还当爹爹在跟他玩,抱着她的脑袋咯咯笑着去亲:“亲亲!亲亲就不疼了!”还奶凶奶凶瞪了独孤默一眼,骂道:“坏人!不许吵我爹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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