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关押

“太宰先生?!”

夏目千绫猛地回头。不是说太宰先生已经从港口Mafia逃出去了吗?

太宰治极其自然地走进来,站到沙发边上,冲爱丽丝弯起嘴角:“我想坐这里呢,爱丽丝。”他甚至没有给爱丽丝回答的机会,伸出手,轻轻一碰。爱丽丝露出惊惧又恼怒的表情,却没有来得及说上半个字,就整个人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手掌上还残存着小姑娘的体温,夏目千绫几乎要以为,自己见到的爱丽丝是个错觉。她记得,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是异能力无效化——也就是说,爱丽丝是异能力的结果?夏目千绫心底叹气,果然,她根本玩不过这些家伙。

太宰治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爱丽丝之前的位置,坐在夏目千绫身边,握住她的手,用一种撒娇似的抱怨语气说道:“千绫酱好过分,来港口Mafia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与其在这里跟森先生说废话,还不如我带你逛逛。我对这里可是非常熟悉的哦~”

夏目千绫猜测是做给森鸥外看的。因此,她没有抽出手,顺势道:“抱歉,太宰先生。”

“太宰君。”森鸥外在见到太宰治的刹那有些许错愕,但他很快就收敛好情绪,笑道:“四年不见了,我给你的风衣还留着吗?[注1]”

“你说那个?当然早就被我烧掉了。”太宰治略一扬眉,笑得漫不经心。

森鸥外惋惜道:“我还以为能邀请太宰君回来继续当干部呢。你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

“真是令人心动的邀请啊。”太宰治说:“但是我拒绝。”

森鸥外笑容不变,说道:“没关系,或许太宰君在港口Mafia再住上几天,就能改变主意。”

“唔,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太宰治笑眯眯道:“那我要和千绫酱一起!”

太宰治说着,亲昵地把脑袋支在夏目千绫肩头,蓬乱散漫的黑发蹭在夏目千绫的脖颈间,酥酥痒痒的:“千绫酱,好不好?一起嘛~”

夏目千绫呼吸一错,靠得太近了。

她从来没有和哥哥以外的异性这样亲密接触过。近到她能嗅到太宰治身上带着的淡淡的酒精味道,却并不刺鼻,反而柔和清透,混杂着说不上来的疏冷气息。还有……夏目千绫蹙眉,血的铁锈味?太宰先生受伤了?

但现在不方便问这些,夏目千绫尽力保持平静,不在森鸥外面前露馅:“都可以。”

森鸥外的目光扫过夏目千绫,本以为用太宰治把夏目千绫骗过来就是最大的收获,没想到太宰治自己会因为夏目千绫送上门,这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他的视线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和近乎亲密无间的姿态上。是做给他看的?不太像。太宰治想引诱人做伪装的时候,可不会这么纯情。可如果他们两个有关系,为什么夏目千绫之前在对话中完全看不出对太宰治的感情?

——总不至于是太宰治单方面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即便是森鸥外,都觉得有些惊悚,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微妙的幸灾乐祸。

当然,不管原因到底怎样,太宰治自己送上门,总不可能再把他放跑——除非夏目老师亲自来领人。

森鸥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太宰治,说道:“正好,我想有个房间很适合太宰君回忆从前。”

“夏目小姐,完好无损的太宰君你已经见到。接下来,就请你安心在港口Mafia做客。”

“……”

.

暗色系的房间,厚重的流苏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过一丝光。门没有上锁,森鸥外知道上锁对太宰治没用,所以只安排了一队港口Mafia的人守在门口。

夏目千绫环顾这间屋子。这里明显是一间办公室,宽敞的办公桌上还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东西。柔软的沙发和大床占据了办公室的小半空间,剩下的部分摆着书架和杂七杂八的物件。

“这里是……?”

夏目千绫问太宰治,却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瘫平,懒洋洋答道:“是我以前的办公室。”

夏目千绫顿时想起森鸥外告诉她的话——港口Mafia历代最年轻的干部,太宰治。

她静默一瞬,本不想就这个话题追问任何,太宰治却反过来问她:“千绫酱是不是很难想象,我以前是Mafia?当初让敦君猜我的前一份工作,他可是猜了半天都没有猜到呢。”

夏目千绫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太宰先生都把它作为前一份工作,恐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没办法,毕竟我认识的太宰先生,就是武装侦探社的太宰先生啊。难道要我因为太宰先生以前是Mafia而感到害怕吗?”

“诶~千绫酱的回答总是这么狡猾,差评。”太宰治说。

夏目千绫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低头翻着单肩包。她先打开手机,发现完全没有信号。难怪港口Mafia的人没有收走她的手机,恐怕根本不担心她能发消息出去。她把手机塞回去,友人帐露出一角,从单肩包里滑落在地。

太宰治翻了个身,弯腰捡起来,第一次看清封面上的字:“友人帐?”

“嗯。”夏目千绫伸手,从太宰治手里接过:“是玲子外婆留下的宝贵记忆,记录着她的朋友们的名字,所以叫友人帐。”

太宰治清晰地听出,夏目千绫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他不懂的、神秘又温暖的笑意。

“可是只有一页了。”他凭借刚才薄薄的触感,确认无疑道。

“因为我和哥哥把名字还回去了,还剩一个没有找到。”

“还回去?为什么要还回去?”

“名字是最短的咒。而且,”夏目千绫顿了顿,说:“他们一直在等玲子外婆,我和哥哥总要告诉他们,玲子外婆去世了。”

夏目千绫的指尖轻轻拂过友人帐:“一直等待着的感觉,应该很不好受吧?”

“……”

房间里突兀地沉默良久,夏目千绫才听到太宰治轻轻的回答:“是啊。尤其是,知道他不可能回来。”

夏目千绫想到那些妖怪,低声道:“嗯。”

妖怪们多半都很单纯,会因为一场小小的缘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从未忘却约定,甚至很多连怨言也不会有。就那样,一直、一直、一直等下去。

友人帐里这只仅剩的妖怪,大概也是这样吧?所以才会在她的梦境中呼唤玲子外婆的名字。

夏目千绫收敛好思绪,把友人帐放回单肩包,终于找到里面的绷带,问道:“太宰先生,你是不是受伤了?”

“嗯?为什么这么问?”太宰治趴在沙发上,双手撑着下颌看夏目千绫。

“刚刚……”夏目千绫想到在森鸥外面前时的扮演,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含糊道:“刚刚太宰先生靠近时……闻到了血味。”

“唔,你说这个啊。被一个黑漆漆的小矮子打的。”太宰治毫不在意道。

夏目千绫顿时皱眉:“他们对你动用私刑了?”

太宰治眨眨眼,顺着夏目千绫的话道:“没错没错。动手的那家伙是我以前的搭档。又凶又暴力,脾气还很坏,随随便便就会生气,一生气就要打人。千绫酱要是遇到他,千万不要和他说话。”

“我明白了。”夏目千绫又问道:“需不需要包扎?正好,之前说还给太宰先生绷带,我买了新的放在单肩包里。”她把手里的绷带给太宰治看。

太宰治忽然想到什么,扬眉,笑容里掺上几分狡黠:“可以,千绫酱,你帮我从这里包扎。”他坐起来,撩起耳侧的发丝,指挥道:“喏,这里,对,这样绕下来。”

夏目千绫有些迟疑道:“但是,太宰先生,这样就遮住眼睛了。”

“就是要这样。还有这里,也贴上。”太宰治指指自己的左边脸颊,说道。

森先生不是说让他好好回忆下从前?那就先让森先生重温下过往——就怕森先生玩不起。

太宰治半垂着眼睛,忽而有些想笑。当初织田作把他的绷带揪下来时,恐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主动重新缠上这些束缚吧?

夏目千绫莫名感到太宰治在想着什么。她没有深究,认认真真地给太宰治绑好绷带,问道:“太宰先生,这样真的没事?”

“没事。”

太宰治起身,拉开门,守在门口的两人一惊,端起手里的枪。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宰大人,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太宰治站在门边,极其熟练地吩咐道:“两分钟内,我要一套新的衣服。”

“……”两人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应道:“是,太宰大人,请您稍等。”

夏目千绫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两分钟内,一套崭新的黑色西装三件套和黑色风衣被送到太宰治手上。效率高得好像太宰治还是港口Mafia的干部,也不知道以前到底给他们留下过怎样的心理阴影。

太宰治拿到东西后就毫不留情地关上门,盖住两个守卫如释重负的呼气。

而后,夏目千绫猛然间意识到:“太宰、太宰先生……你、你要换衣服?”

“对呀,”太宰治解下他原本穿着的沙色风衣,随手抛到沙发上,眯起鸢眸,笑着反问夏目千绫:“千绫酱难道还想看看?”

夏目千绫立即转过头,盯着墙壁。

“噗哈哈哈……千绫酱不用担心,这里有换衣间。”太宰治被夏目千绫的反应逗笑,笑够了,才拉开一道暗门,说。

可是,即便如此,窸窸窣窣的衣物布料摩擦声依旧从不远处传来,让夏目千绫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这个时候,夏目千绫倒有些头疼自己过于敏锐的感官了。

太宰治出来时,就见到女孩子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含笑拍拍夏目千绫的肩膀:“嗨嗨~千绫酱,我换好啦。”

夏目千绫回过头,见太宰治穿着黑色西装西裤,领带齐整,黑色风衣披在肩头。太宰治的皮肤很白,宛如月光透过玉石后晕出的清冷浅光,此刻一身黑色,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暗影里,恍若阴郁得化不开的夜色。哪怕房间里光线偏暗,那种极致冲突的强烈对比,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可是……夏目千绫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无端感到有些难受。从小到大,她的共情能力都很强。说不出为什么,但眼前的太宰治让她觉得太过压抑了,像落入深海,一直在下坠,无法呼吸,不得求救。

太宰治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什么,手指灵活地翻转几下,那枚小巧的东西就被拆成零碎的部件,被丢进垃圾桶。他咕哝道:“明明知道窃听器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就像玩具,却还是放进来,森先生果然是年纪大了,唔,或许是老年痴呆?”

夏目千绫陡然惊觉:“太宰先生,这房间里有监控和窃听器?”

“没有哦~就这一个啦。”太宰治窝进沙发,答道。

夏目千绫放下心来。她倚靠在沙发背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冷汗早已浸透她的后背。

“好累……”

夏目千绫轻轻舒了口气,从接到短信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让她整个人都升起一股疲倦感。

“累了?喏,那边的床可以睡会儿。在我走以后,这里应该还是被日常打扫着,被子什么的都是干净的。”太宰治指指不远处的大床。

“……”夏目千绫顿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与太宰治几乎没有缝隙的距离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她按着额角,艰难道:“不、不用了。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就好。”

“千绫酱害羞了嘛?”

夏目千绫没有回答,总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太宰治又笑起来,笑得夏目千绫感觉自己耳尖烫得不行。她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太宰先生难道没有逃出去?为什么又回来了?”

“没办法嘛,谁叫千绫酱竟然跑来港口Mafia了呢?要是把千绫酱留在港口Mafia,我的蟹肉天妇罗就不能兑现啦~”

夏目千绫哑然失笑:“太宰先生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思考这个?”

“那当然!美食可是不容错过的。”太宰治笑道。

夏目千绫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道:“太宰先生,你听我说。”

“嗯?”

“我来港口Mafia前,给社长留了信。之后如果你还有办法逃跑,就快点离开。如果跑不了,我送你去信中写好的地方,侦探社的人会过去接应你。”

昏暗的房间里,女孩子的脸庞被沾染上浅淡的阴影,那双琥珀色的凤眼却明亮依旧。

太宰治凝视着她,问道:“千绫酱来港口Mafia,是为了救我?”

“收到事关太宰先生性命的短信,怎么样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吧?”夏目千绫忽然笑了声,颇有些慨叹道:“没想到,我竟然能够骗过那位森先生。”

太宰治咀嚼着这个词:“骗?”

夏目千绫解释道:“我之前在超市里遇到过森先生。可能因为我的姓氏,他误以为我与夏目漱石先生有关系。我索性顺势承认下来,作为交换,找森先生要了敦君悬赏的来源和镜花酱的免罚——镜花酱是一个被港口Mafia收养的小女孩。”

太宰治突然很希望夏目千绫真的跟夏目漱石没有关系。这样一来,森先生的表情绝对足够有趣!

“其实呢,我也是冲着敦君的悬赏源头来的。”太宰治笑眯眯道:“看来我和千绫酱心有灵犀哦~”

夏目千绫苦笑:“如果真的心有灵犀就好了,这样太宰先生就不用回来。”

“千绫酱不希望我回来?”

“我过来就是想把太宰先生送出去的啊。如果太宰先生再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太宰先生以前是Mafia干部,被抓住的话,或许……”夏目千绫想到森鸥外的话,也想到他未尽的那句“除非”,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再次回到之前的话题:“放心,太宰先生,我送你出去用的不是异能力,所以不会被人间失格消除。等太宰先生回到侦探社,请务必再次转告社长,让夏目漱石先生小心。”

“千绫酱不用担心夏目老师。森先生和社长都是他的学生。而且,夏目老师也并不弱小,森先生不会对夏目老师出手的。”太宰治问:“但是千绫酱自己呢?不离开吗?”

“我的这个能力只能对其他人用。不过没关系,我不会死。”夏目千绫说。

太宰治却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不像之前,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轻嘲和凉薄:“千绫酱还是把港口Mafia想得太简单。”

“我不会被处死。我捏着他们的把柄,只要我一死,港口Mafia的秘密就会被曝光。他们投鼠忌器,不会处死我。而且,森先生还想从我身上得到更多利益,他怎么舍得让我就这样死掉?”

“但你不一样,千绫酱。如果你和夏目老师没有任何关系,对森先生来说,你就失去了价值。而在此之前,因为你的欺骗,森先生不会放过你。港口Mafia的刑罚手段,可是非常残忍的呢。相比起那些痛苦,死亡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结果。”

“所以呀……”

“千、绫、酱。”

他的唇齿间轻轻咬着她的名字,像是纯然的好奇:“有没有后悔来救我?”

夏目千绫哂笑:“救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后悔?何况……”

她好像有些明白,哥哥那时的心情了。

哥哥曾经被东方之森的猴面妖怪们掳走,那些妖怪想让他交出友人帐,以解救被除妖师的场一门设置封印夺走力量而陷入沉睡的东方之森首领六花。幸好猫咪老师及时赶到,但他们两个却无意间闯入的场一门设在东方之森的府邸,被关押起来。

后来,她带着丙、三筱他们去救哥哥。

回来之后,她问哥哥怕不怕。哥哥微笑着说:“哪怕再害怕,在的场先生的刀对准猫咪老师时,也要保护它啊。”

猫咪老师就在一边拍着地板,怒道:“谁要你保护?夏目你这个蠢货!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要把我抱在怀里。要不是你碍事,我早就咬断的场静司的脖子了!”

如今轮到她做这种选择。

她其实,也是害怕的。

怕拙劣的谎言被森鸥外看穿,被森鸥外不答应她的条件,怕太宰先生在港口Mafia出事。

可是,当港口Mafia的枪口对准身边人时,她当然也要保护他们。

好在她做到了。接下来,只要再把太宰先生送出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她自己……她不会死。这样就足够了,痛苦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

太宰治久久没有等到夏目千绫“何况”之后的话语,索性挪到夏目千绫旁边,问:“何况?”

“何况,哥哥和猫咪老师以前也被抓起来过,”夏目千绫隐去内情,半开玩笑道:“或许这就是兄妹之间的默契吧。”

“哦~”

太宰治慢悠悠地拖长声音:“所以——”

“千绫酱是把我当成你的猫了?”

“……诶?”夏目千绫被太宰治这样的“等量代换”弄得一懵,一时间忘了反驳。

他凑到她眼前,周围似乎又被那种柔和清透而夹杂着淡淡酒精味道的气息占据。那双鸢色的眼睛近在咫尺,被绷带挡住右眼。夏目千绫可以在另一只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她整个人被包裹在那抹鸢色的深海里,几乎沉溺其间。

然而他的声线却又分外柔软,每一个音节都黏着丝丝缕缕的蜜糖,亲昵得恍若情人之间的昵昵私语。

“千绫酱,难道不是想我成为你的猫?”

太近了……呼吸都仿佛交缠起来,热气一阵一阵地拂过脸颊,连带着温度都逐渐上升。不知道是不是夏目千绫的错觉,某种像被太宰治压抑许久的东西,伴随着那重新换上的黑色西装与风衣,无声地流淌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性。

“千绫酱平时看我,就像在看猫咪一样,我说的对不对?”他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