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和升平一天天长大, 初六也同一群伴读开始了读书认字的启蒙。
时间过得很快。
仿佛在叶澜之和新朝凋敝后,国中早前的战火悄悄隐了去。
鎏城和万州似是达成了某种协定,所以有晋帝和敬平侯在, 燕韩的局势反倒稳定了下来,连诸侯之间的摩擦都逐渐销声匿迹……
新朝的覆灭,给了鎏城和万州府喘息之机。
不再打仗征战, 赵文域和陈倏的励精图治全部放在了休养生息,百废待兴上。
几十年的战乱, 眼下的百姓都盼着安居乐业。
从很早之前的废帝, 到叶澜之, 到如今的赵文域和陈倏, 仿佛终于结束了这场延绵几十年的动乱。
鎏城和万州的和平, 便是燕韩国中百姓的和平。
时日一长,国中似乎都已默认, 燕韩真的不会再打仗了……
鎏城也好,万州府也好, 好像都默认了晋帝和敬平侯会和平相处,相助守望。
国中便都等着敬平侯在南边称帝。
但陈倏迟迟没有动静。
万州府所辖的诸侯和官吏催, 陈倏就云淡风轻, 不急。
鎏城这处,公孙旦越发摸不准陈倏的心思——难道眼下, 不是称帝的最好时机吗?
国中所有人都在等着陈倏称帝,众望所归, 陈倏到底在等什么?
只有赵文域漫不经心,“他同棠钰才经历波折,棠钰失忆了好几月,眼下他和棠钰的那双龙凤胎都还小, 他是没放心思在称帝上,再过些时日吧。他有万州府在,他都不急,相父,你替他急什么?”
赵文域笑。
公孙旦拢眉,“陈倏此人深不可测,比叶澜之难对付。”
赵文域叹道,“所以呢?”
公孙旦看他,“陛下当未雨绸缪。”
赵文域温声,“容朕想想。”
……
再过些时日,龙凤胎即将满周岁,赵文域同陈思敏商议,“思敏,我想同万州结亲。”
小阿缪睡了,他二人陪着她。
赵文域正好提起此事。
其实赵文域一直有同万州结亲的念头,也私下说起过,但眼下,算是头一回正式同陈思敏商议。
“你就这么喜欢敬平侯,还是这么喜欢敬平侯夫人?”陈思敏的醋坛子都要溢出来。
赵文域瞪大眼睛,“还醋呢!”
陈思敏轻哼一声,而后便不吱声了,只托腮看着女儿。
同赵文域越长越像了……
陈思敏笑笑。
赵文域目光也落在小阿缪身上,轻声道,“阿缪是你我的女儿,贵为公主,千金之躯,衣食无忧,等阿缪长大,我们当然要替阿缪寻好去处。但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想想陈倏和棠钰,陈倏是什么样的人,棠钰是什么样的人,阿缪嫁去敬平侯府不会吃亏……”
陈思敏看了看他,其实并无异议,只是,“我有些舍不得日后阿缪远嫁……”
赵文域伸手揽她,“这世上最远的是人心,不是距离,若是阿缪嫁去叶澜之这样的人家,你我才是后悔不已。但要说陈倏和棠钰的为人,还能不让阿缪回来见你?”
陈思敏缄声。
赵文域又道,“他俩教养的孩子,品性不会差。当然,我们宝贝阿缪也不差,是不是~”
赵文域伸手绾了绾小阿缪的耳发。
小阿缪在睡梦中甜甜笑了笑。
赵文域继续道,“如今燕韩国中平静了将近一年,连连战火里,百姓和军中都难得喘息,都盼着鎏城和万州府能一直和平相处,若是鎏城和万州府联姻,燕韩国中才是真正的四海升平。阿缪是你我二人的女儿,也是北燕的公主,她身上有公主的责任。”
赵文域再伸手,这回是绾了绾她的耳发,轻声道,“我也不想做皇帝,但时局如此。我姓赵,身上有逃不开的责任,但我最庆幸的是,你我重新在一处……”
土味儿情话冷不丁转到她身上,陈思敏不由笑了笑。
赵文域又伸手揽紧她,“诶,女儿小时候同你像,现在越来越像我了。”
陈思敏叹道,“她才两岁……”
赵文域却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女儿像爹,有福气啊。”
陈思敏看着他,只觉眼前的赵文域,正慢慢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越渐沉稳,果断,有帝王威严,虽然少了少年时的心性,但难能可贵的,是仍旧保持初心。
陈思敏想,许是越不将权势看得重要,反而越洒脱。
不争者,天下莫能与之争!
其实,陈倏应当也是。
陈思敏轻声道,“有没有可能,陈倏从一开始就不想称帝?”
赵文域指尖微微滞了滞,在陈思敏面前,不似在公孙旦面前,赵文域透底,“或许吧,谁说的好呢?”
陈倏这样的人,若要动心机,叶澜之这样的都不是他对手。
若不动机,他可以在万州偏安一隅。
陈思敏叹道,“陈倏若真不称帝……”
赵文域微微笑道,“他称不称帝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即便不称帝,同称帝又有什么区别?”
“也是。”陈思敏伸手环过他腰间。
赵文域伸手抚了抚她青丝,“考虑旁人如何,不如考虑自己。日子我们自己过,考虑他们做什么?”
陈思敏笑了笑,靠在他怀中,“相父怎么说?”
说起公孙旦,赵文域些许头疼,“相父一生心血都在鎏城,陈倏的一举一动,相父都看在眼里。即便陈倏没有动作,于相父而言,陈倏都是威胁。但陈倏和叶澜之不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相父眼中,叶澜之爪牙锋利,但迟早都会倒台。但陈倏不一样,叶澜之是威胁,陈倏更是……”
陈思敏看他,“那你还想同万州府联姻……”
赵文域轻声笑道,“相父有相父顾虑,我亦有我的想法。但在我看来,我同陈倏未必会走到相父想的那一步。燕韩国中民生凋敝,周遭诸国虎狼环伺,燕韩已经失去几十年,但周围并不会停下脚步,若是继续下去,长此以往,很难说日后的燕韩会不会想早前的北舆一样?”
北舆灭国是百余年前的事。
曾经的北舆也是占据通往西域之路的霸主,一场持续三十余年的内乱,让北舆在内忧外患中亡国,再不复存在。
他不想燕韩重蹈北舆覆辙……
赵文域沉声道,“我想日后阿缪也好,我们旁的孩子也好,他们能看到的是太平盛世。就像祖父还在的时候一样,那时就是太平盛世,是燕韩国中最兴盛的时候,我没见过,但我也想亲眼看一看,太平盛世的模样,这是我们要做的事,至于陈倏称不称帝,他都不会与鎏城为敌,我们为何要去招惹他?”
陈思敏笑道,“文域,你比相父通透。”
赵文域拥她,“我与相府只是立场不同,相父在最难的时候,一步一步扶我到今日地步,在我心中,他永远是相父,但我也有我的行事准则。若有一日,陈倏变了,那另当别论,但只要陈倏还是陈倏,棠钰还是棠钰,如今的万州府还是万州府,那燕韩就能守望太平。”
“会的!”陈思敏弯眸。
***
七月末,四海和升平满周岁。
抓周的时候,初六和平安,如意趴在四海和升平周围跟着喊,“这个!这个!抓这个!”
四海和升平笑得嘻嘻哈哈。
初六和平安,如意看得看着急,但也跟着一道爬,整个地毯上都能热闹。
陈倏,盛连旭,王威,胡光书,顾来,冯云,万超等人都跟着笑着。
棠钰和袁柳陪在老夫人身侧,今日老夫人是最高兴的一个,看着一群孩子和四海、升平一道转悠,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袁柳性子活泼,惯来讨长辈喜欢,陈倏和棠钰不在万州府的几个月,一直是袁柳在照顾初六和老夫人,也早已同老夫人熟络了。
眼下棠钰和袁柳一道陪着老夫人,和谐又温馨着。
今日的万州府比年关时节还要热闹些。
“侯爷,瑞宁侯府给公子小姐的周岁礼。”无论何时,范瞿都是最忙的一个。
“好。”陈倏应声。
范瞿依旧头疼,棠钰上前,从范瞿手中接过生辰里,是一对上好的白玉瓷瓶,看成色,很珍贵。
棠钰早前在宫中耳濡目染,这些东西大约都能看出端倪。
棠钰道,“收起来吧,应当是富洲瓷窑的白玉瓷瓶,很贵重,再去库房中选一对玉如意还礼。”
范瞿如释重负,“是夫人。”
亏得府中还有夫人在。
要不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一句“好”……
棠钰这端和范瞿说着话,茂之这边赶紧上前提醒,“初六,四海和升平抓周,可不能拽~”
初六这才收回了爪子。
今日四海和升平周岁,如今的燕韩少了早前的战火,百姓慢慢回到安居乐业当中,早前的阴霾似是都渐渐隐去,万州便尤其是安泰之处。
四海升平周岁,陈倏特意没有大张旗鼓操办,就是不想旁人来。
如今国中的眼睛都盯着万州府,他若是邀了旁人,来的人都会打听他何时称帝,难得四海升平生辰,他还想好好陪陪他们和棠钰。
所以,眼下也算家宴,就是家中的人外加盛连旭,袁柳,和万州府的几个老臣罢了。
这样已然热闹,孩子们都欢喜不已……
只是小孩子抓周最没有定论,所以最着急的还是初六,“四海,抓这个,听哥哥的话!”
好容易看着四海往书册那里爬了,结果升平也来了。
平安如意喊不住,初六又开始去盯升平了,“升平,这里这里!”
“初六!”陈倏再次提醒。
初六赶紧嘟嘴,虽然不能明目张胆把地毯上爬着的弟弟往他想要的地方拎,却也没忘暗戳戳得出主意,“这个,升平,哥哥这里~”
旁人再次笑开。
听到周遭都是笑声,四海和升平也干脆不抓了,坐着同周遭一道“咯咯咯”笑起来,看得众人纷纷捧腹。
这样的抓周场景可不多见。
陈倏整个人都愣住。
还是初六最操心,“四海,升平,抓周呀~”
周围见到初六的反应,笑得更欢。
初六是日后的敬平侯世子,若是陈倏称帝,就是日后的太子,看着初六替弟弟妹妹们忙前忙后的场景,陈倏环臂笑了笑。
袁柳挽着棠钰,轻声道,“看到没,长允小时候就这样的,初六同他一模一样,不信,你问问连旭?”
盛连旭虽然没应声,但是轻咳两声,含蓄得点了点头。
陈倏叹道,“哪有,我比见明能大多少?我自己还弄不明白了,是瞎凑热闹,初六明显不是。”
说到陆冕诚,盛连旭问道,“他也该回来了吧,怎么还没到?”
陈倏看向陈枫,“有消息吗?”
陈枫道,“前几日雨大,路上怕有滑坡什么耽误了,再让人去打听。”
陈倏点头。
袁柳道,“今日四海和升平满周岁,他要是迟了,明日别让他进门。”
袁柳说完,陈倏附和,“我看行!”
陈倏话音刚落,陈枫折了回来。
“这么快?”陈倏意外。
陈枫道,“有客人到了……”
只是陈枫的表情太过微妙,微妙到陈倏一眼就懂。
而且陈枫分明没有再告诉旁人,陈倏同盛连旭道,“我去去就来,替我照看一下。”
盛连旭应好,“诶,你不等等,稍后看不到你的龙凤胎抓周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的笑声传来,陈倏和盛连旭纷纷转身,见四海抓了小木剑,升平抓了一本书。
陈倏:“……”
盛连旭:“……”
盛连旭叹道,“我就说,你这四海和升平名字没安错。”
陈倏笑道,“抓什么我都喜欢!”
盛连旭笑。
陈倏目光朝棠钰看去,示意她,他有事,暂离片刻。
棠钰温和颔首。
“四海,升平,来娘亲这里。”棠钰上前抱他们。
旁人也都围上,口中都是恭喜夫人,恭喜公子和小姐之类的,最丧气的是初六,初六想让四海抓书册,升平抓小木剑,最后翻过来了……
茂之抱起他,“怎么了初六?”
初六嘟嘴,“舅舅,四海和升平他们抓反了!”
茂之笑开。
***
陈倏同陈枫一道去了敬平侯的偏苑中,一路上陈倏问起,“谁来了?”
陈枫道,“鎏城的人。”
鎏城?陈倏意外。这一年来,他同赵文域一直是君子之交,少有走动,只偶有书信往来。
“来的是谁?”陈倏问起。
“侯爷还记得文广公公?”
陈倏微怔,文广?
“来的是文广?”陈倏确认。
陈枫点头。
不对,陈倏心知肚明。若是来的只是文广,就不会说要单独见他,而且,文广同棠钰熟络,如果来的只是文广,那文广要单独见的也应当是棠钰,而不是他。
陈倏眉头微拢,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应当有,但对方若是泥石流赵文域,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陈倏低头轻叹,当真这么信赖他?
就不怕他把他扣下,杀了,鎏城从此沦为万州府附庸?
陈倏奈何笑了笑。
等到偏苑,果真是见身着便服的文广,“侯爷!”
文广迎上,朝他拱手。
文广同棠钰熟络,而且早前在京中,也是文广从叶澜之手中将棠钰救出,于情于理,陈倏都对文广礼遇。
陈倏伸手扶起他,“文广,在万州府,不必做这些。”
文广抬头看他,“侯爷,姑姑和小世子,还有公子,小姐还好吗?”
文广习惯了称呼姑姑,到眼下也改不了。
陈倏温和笑道,“他们都好,今日四海升平周岁,在偏厅外抓周,去看看吧。”
文广脸上都是笑意。
陈倏看向陈枫,“带文广去夫人那里。”
陈枫迟疑,若是文广走了,那侯爷自己……
但很快,陈枫反应过来,要见侯爷的是旁人。
陈枫上前,悄声道,“侯爷,安全起见……”
陈倏轻声,“不必了,出去吧。”
赵文域都敢来他这里,他有什么不敢单独同赵文域一处的?
他若真在敬平侯出了闪失,赵文域也走不出去。
陈枫领了文广离开,文广离开前,从屋外阖上房门。
赵文域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踱步上前,“许久不见,陈倏。”
陈倏也上前,清贵里带着笑意,“来万州有事?”
有人还是一如既往老样子,赵文域握拳轻笑,“我就是来看看我未来女婿……”
陈倏:“……”
赵文域:“……”
陈倏礼貌道,“什么时候定的?我这个当爹的怎么都不知道?”
赵文域大方道,“棠钰失忆的时候……”
这一军将得恰到好处,陈倏嘴角抽了抽,赵文域心头舒坦了。
***
偏厅中,棠钰刚放下四海和升平,正在哄初六,远远见陈枫领了一人上前。
万州府的人棠钰都很熟悉,这道身影不是万州府人的,但若是邀约的客人,不会这个时候才来……
棠钰想起方才陈倏有事暂离,眼下,陈枫又领了旁人来。
棠钰多看了两眼。
初六机灵,也顺着棠钰的目光看去,“娘亲,是谁?”
初六的声音很轻,周遭也很热闹,旁人听不到他们母子两人的对话,也恰好陈枫领着对方临近,文广抬头看向棠钰。
棠钰眸间微怔。
很快,眼底的氤氲泛起,伴着鼻息间略带激动的深呼吸,“文广叔叔。”
“文广叔叔?”初六好奇。
文广也看向棠钰,朝着棠钰拱手,“夫人!”
……
今日四海和升平满周岁,最热闹的便是抓周的时候。
眼下,抓周结束,四海和升平都在老夫人跟前,宾客们也围着老夫人说话。
棠钰牵着初六,同文广走在一处。
“文广,还好吗?”棠钰是记得离开废都的时候,文广受过刑,为了怕她看见,用衣裳遮盖住,但她还是看见了他手腕处的伤痕,只是并未戳穿,让文广难过。
文广道,“一早就好了,陛下待我很好,眼下在鎏城一切都好,今日是公子和小姐生辰,正好来见姑姑,还有小世子。”
初六虽然对文广没有印象,但是听得出来他同母亲亲厚。
“小世子越发像侯爷了。”文广感叹。
棠钰朝初六道,“叫文广叔叔。”
初六眨了眨眼睛,看向有些陌生的文广。
文广连忙道,“姑姑,使不得。”
棠钰朝文广道,“初六,当初娘亲被坏人抓走,是文广叔叔救了娘亲出来。”
孩子便是孩子,棠钰说完,初六当即便出声了,“文广叔叔。”
文广有些无措,棠钰莞尔。
两人一道在苑中踱步说着话,小初六一直跟着。
虽然大多时候娘亲和文广叔叔说的话,他都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得出,娘亲同文广叔叔在一处的时候,很开心。
文广叔叔也会说话逗他开心。
他也慢慢同文广熟络。
也会同文广一道在苑中跑来跑去,棠钰温声道,“慢些,初六,别摔了。”
初六活泼好动,时常唤不住,性子既不像陈倏,也不像她。
文广笑道,“姑姑不怕,我陪着小世子。”
棠钰颔首。
文广有丰富的经验,在鎏城宫中,小公主就是活泼好动,随了娘娘的性子,文广也是终日窜上蹿下的。
棠钰远远看着他们两人一道,余光又瞥到另外两道身影。
其实,文广没有提起,棠钰也猜得到。
文广既然在这里,那陈倏还能见谁?
“棠钰。”赵文域上前。
虽然知晓是他,但见到他的时候,棠钰还是愣住。
赵文域却凑近笑了笑,“别表现出见到我很激动的模样,你们家有醋坛子……”
陈倏好奇好笑。
棠钰知晓他是打趣,“你怎么来了?”
赵文域大方道,“我来看我未来女婿,方才同陈倏了,找个时间,将婚事定下来。”
棠钰看向陈倏。
陈倏握拳轻咳,“他这么积极,我勉为其难……”
“长允……”棠钰看他。
陈倏改口,“我很满意这桩婚事。”
赵文域笑开,“来见见我的未来女婿,在哪?”
陈倏让陈枫去抱升平来。
“你们说会儿话,我去看看初六。”陈倏吻了吻她额头。
赵文域恶寒。
棠钰知晓他是留时间给她和赵文域说话,一年不见,没有那么多仗大,同上次见赵文域相比,仿佛有些白回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环湖的时候,赵文域感叹。
“是啊。”棠钰仿佛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棠钰笑了笑,那个时候的赵文域还只有十岁吧。
那时候的她也不大。
两人都不觉笑了笑,赵文域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终于都慢慢归于平静了,棠钰,眼下你我都很好,至少,都是我想的那样。”
棠钰也笑,“否极泰来。”
说到这句,赵文域低眉笑开,又从袖中掏出一枚东西给她,棠钰接过,只看了一眼,便诧异问道,“怎么在你这里?”
那是很早之前,她离宫的时候,路过楯城时,正好遇到灵光节祈福,她写的那枚祈福纸。
—— 小猴子,否极泰来……
赵文域道,“问问你们家陈倏啊?那时候他让暗卫跟着你,你写的这个当然到了他手中,记得有一次我以为你被陈倏胁迫去找你吗?”
棠钰点头。
赵文域道,“那家伙一顿醋的呀,最后把这张祈福纸给我,我离开了平南。”
那个时候?棠钰意外。
赵文域笑,“我想了又想,这次来万州,把这张祈福纸还给你,多谢你,棠钰,我真的否极泰来了,也希望你和陈倏一直平安。”
棠钰眸间莫名温润。
赵文域继续道,“我的祈福纸挂上去了,没给你带来了,但都一样……”
棠钰嘴角浅浅勾勒,“好。”
“有机会见见思敏,还有我女儿,已经有这么高了。”赵文域比划,棠钰惊讶,“真快。”
赵文域自豪,“同她娘小时候一样,终日蹦蹦跳跳的,所以个子长得快。”
言辞间,陈枫抱了四海和升平来。
陈枫平日里有一般的功夫都在伺候这两小祖宗,俩小祖宗早就习惯他,他一手一个,两人都不吵不闹。
“陈升平?”赵文域抱他,“棠钰,长得像你。”
“四海……”赵文域眼中并非只有升平。
四海升平,陈倏心思早就融入自己儿子女儿的名字里。
***
赵文域并未久留,当晚就离开了万州。
棠钰当然知晓他不会千里迢迢专程从鎏城来万州,只为了说阿缪和升平的事,赵文域这一趟来万州,应当也是去别处之后顺道来的。
赵文域同陈倏应当还谈了旁的事情。
今日是四海和升平周岁宴,宾客来得不算多,但家中都很高兴,孩子们也兴奋,闹得很晚。
入夜的时候,棠钰哄了三个孩子入睡,见陈倏一个人坐在外阁间的窗户上。
她很少见陈倏如此。
“怎么在这里?”棠钰上前。
陈倏温声,“都睡了?”
棠钰点头,“嗯,黎妈照看着,我来看看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要不要一起来?”陈倏忽然问。
“好。”棠钰上前,他抱她起身,两人都透过窗户看向窗外。
“哇~”棠钰托腮,“我早前怎么没想到可以在这里坐着……”
陈倏轻声道,“想事情的时候会。”
棠钰看他,“我怎么没见过。”
他笑道,“挑你睡着的时候。”
棠钰弯眸。
“有心事?”棠钰看他,其实不问她也知道,“还和赵文域有关?”
陈倏点头,“你觉得赵文域怎么样?”
棠钰看了看,目光看向窗外,“那时候,觉得他是宫中的皇子里为数不多的好人,文广他们也很喜欢他,但这是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陈倏笑道,“谁说的,你看人比我准,阮杰,我早前甚至没留意他,但他眼下将铁矿管得很好。”
棠钰忽然道,“长允,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听的。”
陈倏双手抱在脑后,“其实,我同胡伯,顾伯,冯叔和万将军都聊过,四海升平固然好,但弱国的安宁只是片刻……早前的燕韩若是一分为二,始终会被西秦,巴尔,羌亚,甚至苍月觊觎,那时你我已不在,河山依然岌岌可危……”
陈倏抬头看向窗外月色,“阿钰,我幼时家中生过变故,皇位与我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在一处,做皇帝哪有做敬平侯好,诸事都要操心,日后初六和升平还要争皇位……”
棠钰笑,“你怎么想了那么多……”
陈倏伸手揽她在怀中,“我心思多啊,不然怎么把夫人哄到手?”
棠钰知晓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阿钰,年关后,同我去趟鎏城吧。”陈倏温声道,“我们去鎏城求亲。”
棠钰莞尔,“好。”
话音刚落,陈枫来了苑中,“侯爷,四公子来了,路上塌方,这个时辰终于到了……”
棠钰和陈倏对视一眼,果真见陆冕诚急急忙忙冲了入内。
棠钰和陈倏捧腹笑开。
……
八月中秋,陆冕诚留下来同陈倏,棠钰,还有几个小家伙一起过,因为也来不及回平安南了,陆冕诚又差人给奶奶送信去。
初六最喜欢□□叔和王威爷爷。
这次中秋正好两人都在,初六拿着小木剑同陆冕诚比划,王威在一边提醒,“小世子,快些!”
初六真得照做。
棠钰同祖母坐在不远处看着,四海和升平在跟前玩,棠钰笑道,“小时候,初六还文文静静的。”
祖母道,“男孩子,活泼好动些的好。”
黎妈跟着道,“老夫人说得是。”
棠钰看向升平,“升平倒是文静。”
祖母叹道,“是啊,升平文静,四海好动。”
晚些,小米和平娅端了月饼来,“老夫人,夫人,月饼来了。”
“侯爷呢?”棠钰问。
一侧,陈枫应道,“侯爷同胡长史一处,应当马上就来了。”
陈倏踩着陈倏的声音至的。
“爹!”初六大声。
初六满头大汗,陆冕诚也满头大汗,陈倏笑道,“你俩都歇一歇,看把威叔给急的。”
王威咧嘴笑开。
中秋节,万州的习俗要拜月,吃月饼。
八月中秋,暖亭中不算冷。
几个孩子在一处,苑中都很热闹。
等喝过酒,用过月饼,棠钰带了初六几个同祖母先回苑中了,陈倏唤了陆冕诚、王威,还有茂之同胡光书一道留下。
暖亭中没有旁人了,陈倏轻声道,“我同顾伯商议了,万州向鎏城称臣。”
“为什么?”暖亭内,王威和陆冕诚一万个没想到!
两人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急,光是听到陈倏口中这句,就如鲠在喉。
何茂之愣住,眸间是有诧异,却又不似王威和陆冕诚这般反应激烈。
“君侯……这!这怎么回事!万州好端端!就是和鎏城打,鎏城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们,我们万州称什么臣!要称臣,也是他们鎏城称臣!”王威实在忍不住。
陆冕诚也道,“威叔说得是!”
陈倏笑了笑,没有直接应声。
胡光书捋了捋胡须道,“晋博侯,平南侯稍安勿躁,其实,这件事,君侯同老臣已经商议了有一年多,眼下,都觉得是时候了……”
“啊!”王威和陆冕诚炸锅!
所有的万州近臣里,胡光书是同陈倏最亲厚,但……
王威和陆冕诚着急,陈倏却心平气和点头,示意二人,胡伯说的是真的。
“三哥!”陆冕诚实在想不明白,“赵文域是废帝的儿子,你怎么能!”
陆冕诚对废帝一向抵触。
赵文域是废帝的儿子,陆冕诚也不喜欢赵文域。
王威没说话了。
只有何茂之安静看向陈倏。
其实这些日子并非没有征兆,姐夫迟迟没有称帝,其实就已经是征兆……
今日,只是同众人交了实底。
老师早前也问过他怎么看,他同老师说,称臣有称臣的道理,不称臣也有不称臣的道理。
因为他是旁观者清,但陆冕诚不同。
陆冕诚说完,陈倏开口,“见明,你我祖辈父辈都曾为社稷与百姓驰骋沙场,早前废帝与你我有深仇,他本身也不是明君,才会将燕韩弄得君臣离心,民不聊生,不推翻他,燕韩衰败是迟早的事。但赵文域不同,你见过,也应当知晓。”
陆冕诚缄声。
陈倏沉声,“威叔,见明,茂之,无论称不称帝,万州都在,你们都在。但如果有一日我不在,初六和升平面对的兴许不止鎏城,还有临近诸国,届时鎏城也好,万州也好,可能都无招架之力,笑的是旁人。”
胡光书叹道,“君侯心中其实都清楚了。”
王威叹道,“我只是!唉!”
王威低声,“我只是想君侯登基,不想君侯跪他。”
陈倏还未开口,胡光书看向何茂之,茂之道,“跪,有时比不跪更需要气度,知退比知进更要深思熟虑。”
胡光书颔首,“燕韩之下,才是万州。”
“胡伯知我。”陈倏敛了笑意。
王威知晓拗不过陈倏,“侯爷要如何做?”
陈倏应道,“等年后,我同阿钰寻个时机,去鎏城替升平求娶公主,我同阿钰去,便是向赵文域称臣。”
陆冕诚咬唇,“就算赵文域信得过,但赵文域身边还有公孙旦,公孙旦此人……”
陈倏知晓见明是担心他。
陈倏温声道,“威叔,见明,放心,我心中有数,也会稳妥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