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钰记得从桃城回万州首府江城只要二十余日路程, 但陈倏没有带棠钰走早前的路,而是中途绕行去了一趟六安城,所以会多出一两日路程来。
但其实六安城离江城也不远了, 马车也就三两日脚程。
“是谁在六安城吗?”棠钰猜想。
陈倏笑了笑,揽了她在怀中,亲了亲她额头, “你怎么这么聪明?”
棠钰心中唏嘘,难不成还是来看风景的?
陈倏笑道, “阿钰, 我带你和初六去见胡伯。”
胡伯?
棠钰印象中, 好像不曾见过, 也不曾听陈倏说起过。
陈倏问道, “还记得上回从桃城出发,我带着茂之走旁的路, 提前回江城吗?”
棠钰点头,她记得。
陈倏道, “我那时候就带着茂之见过胡伯了,胡伯很想见你, 让我一定抽空带你去看看他。”
棠钰微讶。
陈倏叹道, “阿钰,胡伯是万州府早前的长史, 也是你外祖父的学生……”
棠钰错愕,虽然见过万州府不少官吏, 但陈倏能单独抽出一两日时间去看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她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陈倏道,“自从你外祖父告老还乡, 离开江城之后,就一直是胡伯在任万州府长史,直至后来退养,在家中含饴弄孙,悠闲煮茶,再后来才是顾伯做了万州府的长史。”
原来如此,棠钰莫名有些期待陈倏口中的胡伯,许是外祖父的缘故。
“这次还有小初六一起,胡伯一定很高兴,走!”陈倏单手抱起小初六,另一只手牵着棠钰下了马车。
胡府门口的小厮见了他,眼前一亮,“侯爷。”
小厮早前就认识,当下更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去寻老太爷。
陈倏唤着,“不用了,让人通传一声就是,别让胡伯专程走一趟,我带棠钰和初六直接去看他就好。”
小厮连忙应声。
途中,胡光书还是亲自迎上,“侯爷。”
胡光书目光看向棠钰和初六,恭敬行礼,“夫人,小世子。”
胡光书虽然不在万州府了,始终是万州府旧臣。
“阿钰,这是胡伯。”陈倏看向棠钰,棠钰福了福身,“胡伯。”
胡光书笑了笑。
陈倏朝怀中的小初六道,“初六,叫胡爷爷。”
“胡爷爷。”陈倏怀中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胡光书笑开,“小世子好。”
……
胡光书也有家眷在。
陈倏和胡光书在一处,棠钰带了初六和胡府的孩子在一处玩耍。
小初六很高兴,几个人能玩到一处去,棠钰和胡府的家眷在一处说话,她平和亲近,旁人也不会太多拘礼,反倒融洽,也会一道看着孩子。
胡光书和陈倏在远处的暖亭中坐着,也远远看着几个孩子还有棠钰和几人一处。
胡光书感叹,“上回侯爷来,老臣还说想见见夫人,这次侯爷来,却是夫人和小世子都一并带来了。”
陈倏笑道,“怕胡伯心急,这次一道带来了。”
胡光书忍不住笑,“夫人亲和。”
陈倏喃喃道,“岂止亲和……”
胡光书光听,也知晓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侯爷如此待夫人,棠长史也当欣慰。”胡光书再次感叹。
陈倏温声,“棠爷爷一家受我牵连,我见棠钰的时候,她也不过十来岁,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宫中,我早前入京才遇见,我喜欢了她十年,能娶她,是我的福气。”
胡光书替他斟茶。
陈倏也才回到正事上来,“我受伤的事,胡伯听说了吧?”
胡光书方才就想问,但是怕贸然,眼下颔首,“是有传闻,说侯爷失明,身子垮掉,也有说是新帝让手下的魏侯做的。老臣遣人去问过,但是万州和平南的口风都紧,老臣猜是出了事,但万州和平南未乱,都在侯爷的掌控中,便想着迟早水落石出,不添乱打听了。”
他要是再继续打听,旁人还要再计量,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
万州和平南消息藏得这么紧,到他这处若是破例,两处都会为难,所以胡光书索性噤声。
“今日见到侯爷,见侯爷除了气色较早前差些,旁的不似有大病一场的模样,怕是外界传闻归传闻,侯爷自有旁的考虑,特意拿大病做文章,避不见各路诸侯吧。”胡光书猜测。
陈倏低眉笑了笑,而后才抬眸看他,“胡伯,我早前确实失明看不见了,也见不得风,整个人近乎垮掉,这一趟同阿钰去桃城是治病的,我八月中秋就离开平南淼城了,眼下才到这里。”
胡光书愣住,“……”
陈倏叹道,“魏昭庭想自己取代叶澜之,便想除掉我让平南,万州和丰州生乱,最后是赵文域救了我。”
“晋帝?”胡光书目光微讶,但很快又捋了捋胡须,“凡是皆有因果,当年侯爷放了晋王生路,如今晋帝放侯爷一条生路,侯爷早前没做错……”
陈倏没有应声。
胡光书又道,“侯爷眼下病情如何了?可是都好了?”
陈倏应道,“之前是中毒,眼下差不多都好了,当时魏昭庭想慢慢折磨我,没想当即置我于死地,所以我才捡回条性命……刚回淼城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做不了,终日躺在病榻上,灌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好像回到小时候的样子,也觉得怕是时候不多了,就盼着见她们母子,安排好日后的事,是棠钰……”
陈倏没有在旁人跟前提起过,眼下,胡光书跟前,陈倏眼中氤氲,“是棠钰坚持,才有我今日,胡伯,我真的很高兴。”
这句话陈倏上次来见他的时候就说起过,眼下再说起,又是旁的心境。
胡光书笑道,“侯爷,苦尽甘来。”
陈倏颔首。
不远处,似是小初六跑得太快摔倒。
应当是摔得太疼,哭了。
胡府的家眷惊慌失措涌上前。
棠钰抱起他,仔细看了看,轻轻拍了拍,宽慰了几声,又朝胡府的家眷道了声没事,旁人才放下心来。
陈倏笑了笑。
胡光书问道,“侯爷日后有什么安排?”
陈倏道,“我见过公孙旦了,这一趟回江城,胡伯,我会称君侯。”
胡光书笑,“侯爷在桃城的这段时日,万州府和平南府的门槛都被挤破,如今新帝从一揽大权到逐步式微,拥护晋帝的人也日渐增多,各地诸侯之间的纷争不断,民不聊生,都盼着有依附,能够太平几年,万州、平南、态州和丰州如今算是一片净土,想要依附的人不在少数,侯爷适时而为,可称君侯,日后,万州不可限量。”
陈倏看他,“我也是这么想,如今乱世,总要有所屏障,敬平侯府既可以做旁人屏障,反过来,旁人也是敬平侯府的屏障,我称君侯才可与叶澜之,赵文域相互制衡,之后的战事才是最少的,百姓也可由此喘息。但燕韩,等同于三分。”
胡光书笑,“侯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三分,在几年,十年,二十年后恐怕又会不同,江山代有才人出,都是顺势而为。”
陈倏颔首。
胡光书又道,“以敬平侯如今的势力,等侯爷称君侯,恐怕才是三家中最鼎盛的,侯爷可有想过更进一步?”
陈倏看他,“顺势而为。”
胡光书捋了捋胡须点头,眸间都是笑意。
陈倏继续道,“胡伯,其实这趟来六安城,我有私心,今日不同往日,若是我称君侯,顾伯守着万州府,冯叔替看我照看平南,旁的诸侯即便想要依附,也各怀心思,临近州郡也需要有人替我奔走,我能想到最合适稳妥的,就只有胡伯一人……”
胡光书看他。
陈倏诚恳道,“胡伯年事已高,我本不应当提这些,但放眼整个万州,我能依靠的,还是胡伯,我想请胡伯出仕,这一两年就好,待得万州基业稳固,已有万全之时,我再亲自送胡伯回六安城……”
远处,棠钰正好朝这处看来。
棠钰见陈倏起身,朝着胡光书躬身拱手。
这一趟陈倏没有去丰州看袁柳和二哥,而是专程来了六安城,不是一时兴起来的……
陈倏跟前,胡光书也起身,并着伸手扶起他,温和道,“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老臣本就是万州老臣,无论在不在朝中,侯爷有需要的时候,老臣都会回来,万死不辞。老骥伏枥,尚且志在千里;老臣既有余温,自然当为君侯分忧。”
陈倏抬眸看他,眼底碎莹。
胡光书朝他拱手,“听凭君侯差遣。”
陈倏扶起他,“胡伯。”
胡光书笑道,“君侯先携夫人和世子回万州,等老臣安顿好六安城之事,即日便出发前往江城。”
……
临出胡府,胡光书亲自来送。
胡府的家眷和早前和小初六一道玩的孩子,也都来送棠钰和小初六。
“侯爷一路顺风,江城见。”胡光书道别。
“胡伯,江城见。”陈倏抱了小初六,又牵了棠钰上马车。
车轮滚滚驶离,棠钰抱着小初六,小初六和小玩伴们挥手道别,等马车拐过街巷处,再看不见,小初六才坐了回来。
棠钰看向陈倏,“你请了胡伯出山?”
陈倏点头,“胡伯在万州府的时日最久,也对周遭州郡最为熟悉,阿钰,等我们这趟回江城,君侯之事便要提上日程,我需要胡伯在身边。”
棠钰明白了。
陈倏伸手握她,温和笑道,“君夫人,自此往后,这条路可能一路荆棘,没有回头路了。”
棠钰笑眸看他,“那就不回头了。”
陈倏拥她。
……
三日脚程,马车抵达万州江城,顾长史携了万州府官吏在城外迎候,“侯爷,夫人,小世子。”
回江城了,陈倏目光微敛。
从此往后,万州将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