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 长大了要和爹爹一起保护娘亲,嗯?”陈倏改口。
黎妈这才笑了起来。
但小小男子汉明显很困,没有搭理他爹爹。
陈倏同小初六之间的第一次男子汉对话戛然而止。
“行吧, 第一回 就到这儿吧。”只要陈倏不说,就没人觉得尴尬。
黎妈忍俊不禁。
正好小米来了屋中寻陈倏,“侯爷, 顾长史和冯大人来了,已经在东暖阁候着了。”
“好, 我马上就去。”陈倏应声。
这次一次, 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是确实要终止了。
陈倏将小豌豆交给黎妈。
黎妈小心接过, 分明只是两个月大的孩子, 但睁眼睛的时候, 眼睛好看得难以形容,这孩子随夫人, 也随侯爷,尤其是眼睛像侯爷……
***
顾来和冯云已在主苑的东暖阁等候。
议事厅隔得远, 侯爷才回府中同夫人和小公子团聚,肯定不舍, 顾来和冯云特意来主苑中寻侯爷。
“顾伯, 冯叔。”陈倏撩起帘栊入内。
顾来和冯云赶紧躬身拱手,“侯爷。”
陈倏伸手扶起他二人, 眸间都是温厚,“我不在万州的这段时间, 辛苦顾伯和冯叔。”
早前天家迫害,万州府的旧人不多了。
顾伯和冯叔都是外出公干时侥幸躲过,却也是同陈倏在一处时日最长,也是感情最深厚的, 陈倏一直唤两人作顾伯和冯叔。
顾来叹道,“侯爷平安回来就好。”
冯云也忍不住感叹,“侯爷遇刺失踪消息传来,我与顾长史都吓了一跳,不敢说与万州府旁人听,更不敢说与夫人听,怕夫人动了胎气,后来才知是侯爷果断。”
冯云眼下还心有余悸。
万州这些年崛起,自然树敌不少,尤其是跟随新帝起事,不少人眼红也好,视为眼中钉也好,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当时忽然传出陈倏被截杀失踪,顾来和冯云第一时间都是信了的,后来万超私下调了少量兵力北上迎候,顾来和冯云才知晓是侯爷堤防天子。
顾来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如今侯爷与天子生了间隙,天子竟然起了去父留子之意,眼下虽未挑明,实则也等同于挑明,只怕过不了多久,国中诸侯与各处封疆大吏都会知晓此事,朝中的局势怕是会变,我们万州府要尽早做准备。”
冯云也道,“顾长史说的是,恰逢乱世,当初侯爷随天子起事,不过两载,狡兔死,走狗烹,实属让人心生凉意。恐怕这几年内,燕韩国中都不会太平,知晓侯爷同天子间隙,恐怕各路诸侯和封疆大吏都会频频试探侯爷的意思……”
冯云是想起了早前的北舆。
北舆就是因为国中内乱,导致政权交替频繁,后被燕韩吞并。
天子登基前是安北侯。
安北侯的封地就是早前北舆国中的一部分,所以,严格说来,安北侯的封地其实就是早前的北舆,这次新帝登基,国中不少诸侯和封疆大吏心中不舒服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跟随新帝起事而受封的驻军中,有很多祖上曾是北舆人,而并非燕韩人。
北舆百余年前都被燕韩吞灭国了,眼下朝中掌权的官吏和将领却忽然换了一批北舆后裔。
这帮人对新帝忠心,更加激化了燕韩原有势力的矛盾。
这些矛盾必然不可调和。
这也是为何新帝上来会朝京中一些老牌世家动手,因为这些老牌世家未必支持新帝,即便支持,也是阳奉阴违,新帝要给自己的心腹吃上一枚定心丸。
侯爷早前提醒过新帝不可,但新帝最后还是执意。因为新帝的野心太大,需要这帮心腹帮他,所以新帝同侯爷势必走上两条路。
原本的天家早就腐朽,朝廷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侯爷同新帝起事,敬平侯府灭门大仇得报,侯爷已经退出京中,就是不想同新帝冲突。
新帝杀伐果断,联姻也好,封赏也好,笼络了人心,也排除了异己,确实很短时间内“稳定”了国中大局,让周围蠢蠢欲动的诸侯都纷纷开始观望。但这样的“稳定”本身就极其危险。
如今万州与天子不和的消息一旦传开,天子要操心的,就不是万州,而是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
冯云正欲开口,正好听陈倏道,“我已经让万超调驻军至平南,可将平南先做万州屏障。平南有天堑,位置一样很重要,从今日起,万州也好,平南也好,都是敬平侯府所辖,无论国中是否太平,是否有战乱,敬平侯府护一方百姓无虞。”
顾来和冯云拱手,“是。”
其实敬平侯府无非又退回到了早前时候,并无损失,天子的诏令也可不听。
陈倏又道,“天子与我心知肚明,让人放话出去,我与天子不和,如此,没人会操心万州之事,我们也有更多时间处理平南。等春巡结束,我带夫人去平南半载,先将平南之事处置好,未雨绸缪,届时冯叔你跟我去平南,顾伯,万州交给你。”
顾来和冯云再次应是。
陈倏最后道,“燕韩内部早就一团纷乱,新帝登基原本应当换一番气息,眼下看,不过让乱世延后几年,那就让他继续延口残喘,我们守好万州和平南。”
顾来道,“侯爷手中握有万州,平南两地,腹地广阔,进可攻退可守;怀洲也在晋博侯手中,晋博侯又视侯爷为君侯;万州和平南背靠丰州,与丰州可共同进退,在乱世之中,敬平侯府掌握了最好的局势,侯爷可谋事。”
顾来言罢,冯云也一道看向陈倏。
等平南内部稳定,敬平侯便手握万州,平南,怀洲三地,可称君侯了。
称君侯,便意味着可让周遭依附……
顾来和冯云心中不是没想过,再有一日,会更进一步。
敬平侯有此底蕴,侯爷的为人气度亦担得起尊位。
顾来和冯云心中隐隐浮起念头。
陈倏沉声道,“叶澜之有他厉害之处,也有人替他效忠,不可小觑。让他慢慢收拾烂摊子,慢慢和旁的诸侯斗,日后谁做江山都与我们无关。”
顾来和冯云早前提起的念头,又缓了下去。
侯爷幼年失了家人,对侯爷来说,更重要的是太平安康,所辖之处,百姓安乐,并不是问鼎朝堂。
顾来和冯云都噤声。
陈倏又道,“顾伯,冯叔,暂歇两日,等两日后,议事厅寻人商议平南之事。”
顾来和冯云齐齐应声。
“日后平南和万州两处跑怕是常态,辛苦顾伯,冯叔。”陈倏看得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平南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
……
从东暖阁出来,陈倏相送。
顾来特意留到最后。
“顾伯有话同我说?”陈倏会意。
苑中,顾来捋了捋胡须笑道,“早前侯爷不在,如今侯爷回府,夫人之事当同侯爷说起。”
陈倏眸间微滞,“阿钰怎么了?”
他走前请顾伯照顾好阿钰,顾伯做事有始有终,一定会同他交待一声的。
顾来笑道,“侯爷早前托老臣照顾夫人,老臣是想说,其实夫人无需旁人照顾,夫人清明,很多事情心中有数,但知晓哪些该碰,哪些不该碰,更清楚她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侯爷新婚不久,便不在府中,其间有将近一年时间,但这一年里时间里,万州府上下的官吏皆已认可夫人。”
陈倏微顿。
类似的话,佟媪早前说过一次,眼下顾伯又再提起。
佟媪在后宅,说这样的话不奇怪,顾伯在前朝也说这样的话,陈倏越发好奇,阿钰做了什么?
顾来只道,“夫人有所长,却不显露,亦心如明镜,日后,是可与侯爷共进退之人,侯爷福气。”
……
送了顾来,折回的时候,陈倏脑海里还是顾伯早前那两句话。
回屋中时,见棠钰和佟媪在一处。
佟媪正同棠钰一道照看着小初六,亦同棠钰道,“照顾了夫人和小公子这么久,忽然要走,奴家也舍不得夫人和小公子,夫人也要保重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了。”
棠钰笑道,“佟媪放心,长允回来了,我照顾好初六就是,佟媪在路上也要注意身体,燕韩天凉,回万州途中勿染风寒了,早一日晚一日,也别着急赶路。”
在棠钰心中,佟媪不一般。
在她临盆前的一段几乎都是佟媪在悉心照顾,也诸事帮衬。
佟媪和太奶奶一样,都是对她照顾有加的长辈。
棠钰记在心中。
听完棠钰的话,佟媪叹道,“奴家记得了,多谢夫人记挂。”
棠钰又唤了声,“卉鸢。”
卉鸢上前,将东西递给棠钰。
棠钰交给佟媪,“佟媪,这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小豌豆刚出生时的小脚印做的泥塑,替我带给太奶奶。”
佟媪意外,“夫人有心了。”
棠钰又道,“这是佟媪喜欢吃的冬枣糕,不贵重,佟媪带在路上解解烦闷。”
佟媪看她,眸间怔了怔,“夫人……”
棠钰温和道,“等日后初六大些了,再带小豌豆去丰州看太奶奶和佟媪。”
佟媪欣慰颔首。
“侯爷。”卉鸢看见陈倏。
棠钰和佟媪也闻声转身,“侯爷!”“长允?”
陈倏上前,笑道,“刚才去送顾伯和冯叔了。”
陈倏看见婴儿床里小初六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看他,手脚都不没怎么老实,一直在动,明显很开心,只是还不怎么会笑。
陈倏心底都似融化了,俯身看了看他,“爹回来了,儿子。”
棠钰和佟媪都忍不住笑。
即便天凉,小孩子也不能终日闷在屋中,需要出去透透气。
棠钰怀中抱着小初六,捂得很暖和,小初六也很兴奋,小初六还小,棠钰只能横抱着。抱久了会累,黎妈换手。
棠钰和黎妈走在前面,陈倏和佟媪在身后。
佟媪要离开万州了,陈倏与佟媪也有话要说。
“见侯爷和夫人两人在一处,和睦美满,老夫人也宽心了。”佟媪感叹。
言辞间,到了老太太苑外。
老太太已经盼着重外孙来了,棠钰上前,老太太很快就被小初六逗乐。
陈倏和佟媪远远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份外让人动容。
佟媪温声道,“夫人对小公子亲力亲为,不似旁人会为了固宠,孩子多交由乳娘照顾,刚出月子没多久,便邀着夫君宠爱,怕因为孩子的缘故失宠。”
陈倏低声,“她不需要固宠,我也只要她一人。”
他喜欢她许久,眼中从未有过旁人。
佟媪笑,“侯爷和夫人相互信任,都不计较旁事,反而更好。”
陈倏也低眉笑了笑。
***
翌日,佟媪离开。
陈倏让陈惑带人亲自去送,临行前,佟媪看了看小初六,又同棠钰相拥,“夫人,日后见。”
棠钰很有些不舍,“佟媪,日后见。”
陈倏扶佟媪上马车。
佟媪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又朝陈倏道,“夫人很好,请侯爷善待。”
陈倏应道,“会的。”
棠钰也上前,佟媪却没说旁的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鼻尖微红。
“回吧。”陈倏牵起她的手。
难得今日到了城门口,两人许久没有一道在城中散步过了,于是没有乘马车返回侯府,而是手牵着手,步行回侯府。
“佟媪同你说什么了?”棠钰问。腊月里呵气成雾,她说话时都有白雾在。
陈倏笑道,“让我善待夫人……”
棠钰眸间微微滞了滞。
陈倏凑到她跟前,“夫人想让我怎么善待?昨晚那样行吗?”
棠钰:“……”
见她脸又红了,陈倏笑了笑,脱下了大氅,披在她身上。
棠钰叹道,“我不冷。”
她是怕他着凉。
陈倏看她,“手都是凉的。”
棠钰便不吱声了。
但确实,大氅披在身上,她的手心暖和了。
一路回侯府,沿途的百姓纷纷问候,“侯爷回来啦?”“侯爷同夫人一处了?”“侯爷好,夫人好!”
陈倏温和笑了笑。
棠钰忍不住笑,他一直觉得陈倏同江城的百姓就似邻居一般,到眼下也是如此。这样的陈倏,这样的江城,这样的万州,都让她心中莫名安宁。
***
等回府中,棠钰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唤一声佟媪,而后才想起佟媪已经回丰州了。
她已经习惯了佟媪在,还不知要多长的时间才能习惯没有佟媪。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初六在一天天长大,棠钰也一天天习惯了佟媪不在,但是陈倏在身边的日子。
转眼,又临近年关了。
时间若白驹过隙。
早前在宫中总觉得时日漫长,盼完一个年头又是一个年头,但仿佛总有下一个年头,可在这里,同陈倏,同祖母,还有小初六在一处,心境却全然不同。
虽然也同样矛盾着,有时希望时间慢一些,永远这么岁月静好,陪在小初六身边,有时又希望时间快一些,看着小初六快快长大,是什么性子,什么模样……
每日仿佛都有了新的盼头,又时光依旧。
这样的日子里过得很快。
年关也将至了。
范瞿开始了每日忙碌起来,准备年关用度,还有年货。早前府中只有侯爷,问什么都不管,问什么都是你自己说了算,范瞿头疼,但眼下有夫人在,诸事可以同夫人商议,范瞿手中的活计也有条不紊得进行着。
范瞿也不怎么找陈倏了,从府中账册,人手安排,大小事宜到年关准备,有夫人在就够了……
陈倏也天天在议事厅忙着平南之事,在苑中见到范瞿的时候,陈倏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范瞿了。
早前范瞿找他,总是找得一幅想死的心,眼下,范瞿全然不找他了,他看到范瞿倒惊喜了。
“慕然?”陈倏唤他。
“侯爷。”范瞿拱手。
陈倏这才看清跟在范瞿身后的人是阮杰。
“阮杰?”陈倏意外。
“见过侯爷。”阮杰也拱手行礼。
阮杰是周妈妈的外甥,陈倏待他亲厚,“怎么来府中了?”
阮杰道,“来见夫人。”
见棠钰?陈倏意外。
范瞿道,“侯爷,阮家负责此次去台运的流民安置,还有后续台运的开荒。”
陈倏愣住,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范瞿。
阮杰是周妈妈的外甥,所以他额外照顾过,但那是府中的事,但这次涉及到台运,还有流民安置,不是小事,应当是顾伯找范瞿商议过,要找信得过的人来做,所以范瞿找的阮杰。
但范瞿应当……不怎么看得上阮杰。
范瞿为人正直,若是范瞿同意阮杰接手此事,那就是范瞿认可了。
陈倏虽然意外,但还是笑道,“好。”
阮杰躬身,“侯爷,阮杰一定周全。”
陈倏颔首。
阮杰是去见棠钰的,虽然陈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见棠钰,但也没阻拦。
等阮杰离开,陈倏才问起范瞿,“怎么回事?流民?台运?安置?开荒?阮杰在做?见夫人?”
陈倏脑海里,怎么这几个东西都凑不到一处去。
范瞿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陈倏,从早前阮杰的小心思,到夫人怎么恩威并施的,如今夫人吩咐的事,阮杰都办得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旁人花心思。
陈倏:“……”
“台运开荒怎么回事?”陈倏又问。
范瞿诧异,“侯爷没听顾长史和冯大人提起吗?”
陈倏皱眉,摇头。
他是零零星星听顾伯,佟媪几人都提起过相关的事,但没细下问过。
范瞿忽然反应过来,此事在顾长史和冯大人眼中,应当已经是定下了,也并非大事,而且有夫人看着,所以并未特意提起。
范瞿才将八月里临近州县流民涌入,议事厅内吵得不可开交一事告知陈倏。后来是夫人提议将流民安置在台运,正好可以将台运开荒,再配合安置,后续减免赋税,流民本就自动乱之处来,眼下能安定心中就已感激,夫人又从侯府的私库中拿了一些银子贴了流民去台运的安置。
原本若是有流民也是从侯府的私库中拨银两,眼下不过是将救济的银两,换成了安置的花费,此事就是让阮杰去做的。
“侯爷不在万州,但议事厅中,顾长史也好,冯大人和其余诸位大人都很信赖夫人,府中也是,此事阮杰接下了,便每隔一段时日都会亲自来找夫人汇报进展。”范瞿说完,又朝陈倏拱手道,“侯爷,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倏听完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范瞿叹道,“侯爷,夫人很好,侯爷务必善待夫人,否则,就算是旁人都看不过去……”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陈倏握拳轻咳。
他怎么觉得,他若是什么时候惹棠钰生气了,怕是要成敬平侯府和万州府的公敌了……
回屋中的时候,阮杰已经走了。
台运之事应当进展顺利,所以她没有细问,阮杰也汇报了一声很快就走。
陈倏撩起帘栊,床榻的锦帐是放下的,是棠钰在喂小初六。
他想起他走时告诉她的,他不在时,让她守好家中。
她是在替他守好家中……
但从未提过。
棠钰放下小豌豆,正准备归弄好衣裳,陈倏撩起锦帐,棠钰看了看他,他没看她,只轻声问道,“小初六睡了吗?”
棠钰点头。
陈倏看着小初六的满足样,知晓他这一觉又要睡舒服了去。
“黎妈。”他唤了声。
黎妈入了屋中,陈倏将小初六给黎妈,黎妈照看去了。
棠钰想撑手起身,他指尖抚过她心口,将方才穿好的衣裳撩回了原处。
棠钰轻轻颤了颤,“长允……”
陈倏欺身,眸间沾染了旁的意味,指尖松了她腰间。
棠钰咬唇:“陈倏,大白日……”
下一刻,棠钰的话咽回喉间。
他以前就喜欢闹腾,她早前以为回来这趟好了。
他拥着她,声音有些发沉发涩,“我是小奶狗吗?”
棠钰别过头去。
他吻上她侧颊,“是小奶狗,会撒娇那种……”
他指尖抚过她修颈。
棠钰脸色涨红。
***
腊月二十七,万州府上下开始休沐。
这便是进入年关了,是同家人团聚的时候。
早前陈倏是不怎么喜欢年关,却也从不会占用旁人同家人一处的时间。
但眼下不同了,他也有家人了……
不仅是棠钰和小初六,还有祖母,舅母和茂之。
离除夕还有几日,议事厅停了,陈倏自己在照看茂之的功课。
陈倏不在的这段时日,茂之一直跟着顾伯,陈倏回来发现他进步不少,茂之本就聪明,又肯学,还跟着顾伯,成长很快。
眼下陈倏同他说的,他都能听懂。
陈倏让他去议事厅,就没想过万州府的事情瞒他,所以茂之年纪虽小,却也知晓了朝中形势,万州形势和平南形势。
茂之知晓姐夫每日在忙什么。
姐夫一直是他的目标,姐夫不在的时候,他就听顾伯伯说起,姐夫也是像他这么大小,就开始跟着太奶奶看万州府的事,虽然也像他一样是旁听,但姐夫开始在顾伯伯几人的照看下,真正掌管万州府,也就是一两年后的事。
所以姐夫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掌管万州府的时间已经有十年了。
眼下天子对姐夫不仁,万州和平南都需要有所动作,茂之叹道,“姐夫,我想帮你,但不是照顾姐姐那种帮。”
陈倏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茂之点头,“我明白的。”
陈倏问道,“那你同我说说,眼下这种形势,万州府应当做什么?”
茂之还小,但是挑能想到的说。
陈倏眸含笑意。
棠钰端了银耳羹来,见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在议论朝政。
而且认真。
陈倏看着她笑了笑,但是手口都未停。
手上拿笔画着周遭州县的示意图,同茂之说着为什么要这么做,口中一直解释着。
茂之听得认真,也会问陈倏问题。
陈倏很少直接回答,但会引导他想。
茂之有时候想不出来,陈倏也不着急,而是解释得更清楚明白些,茂之焕然大悟,然后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出来,尽快不怎么对,但有理有据,是他自己见解。
陈倏并不泼冷水。
他两人在一处相处得很好。
棠钰悄悄来,悄悄离开。
……
黄昏前后,陈倏不见棠钰。
黎妈说,夫人在小厨房里。
小厨房?陈倏意外,棠钰是不下厨的,她也不怎么会。
去到小厨房的时候,棠钰正好端碗出来,他看她,她轻声道,“长寿面。”
陈倏才想起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了。
每年腊月二十八因为万州府休沐,他其实都在府中,家中冷清,他尤其不喜欢过生辰,敬平侯府都知晓,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黎妈陪着他,黎妈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去年接棠钰,是在驿馆过的。
今年,又有了小初六。
陈倏吃得很慢,将每一根吃完,最后连面汤都喝完了。
棠钰好奇,“我手艺这么好吗?”
陈倏笑道,“嗯。”
棠钰朝小豌豆笑着,“日后娘亲可以给你做长寿面了。”
陈倏皱了皱眉头,“夫人,你还是做给我吃就可以了……”
棠钰:“……”
陈倏没忍住笑。
陈倏牵她,“替我沐浴吧,让黎妈照顾小初六。”
棠钰淡声应好。
原本说好的一人沐浴,最后变成了两人,再到最后,铜镜前,她先是替他擦头,而后,青丝绕在他腰间……
***
腊月二十九,陈倏的折子递到了京中,叶澜之手中。
叶澜之气得扔了奏折,“陈倏上奏,请封敬平侯府世子!”
他不仅生了儿子,心机说是生了女儿;眼下还在儿子名字都没取的时候,就上奏请封。
是挑明!
虽然早就心照不宣,但陈倏这么公然挑明,还是让叶澜之如吃了苍蝇一般。
叶澜之心中烦躁,他应当一早杀了陈倏的,如今放虎归山,他还动不了他,只能放着。就如芒刺在背,但他眼下还没办法顾及他。
眼下光是有陈倏同他不和的风声传出,各地诸侯就蠢蠢欲动,频频试探,他就是明知遭了陈倏的道,也只能赐封世子!
他不能和陈倏撕破脸。
至少眼下,万州和平南不会反!
眼下乱的是东边!
赵文域逃到了东边,在东边立了前朝旗帜,有不少世家支持赵文域。
同陈倏比,赵文域才是眼中钉,他必须要趁他未成气候绞杀掉!
他的皇位是逼宫来的,若是赵文域还活着,他始终受人诟病,至少受很大一部分世家的诟病,而且还有国中很大一部分百姓诟病。
只有赵文域死了,这些世家和百姓才没有说辞。
所以他眼下根本没有精力去管陈倏。
当务之急,是杀了赵文域这个漏网之鱼!
叶澜之介怀,“为什么赵文域的母妃会在皋城?”
魏昭庭道,“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在宫中辱惠妃的将领,被陈倏杀了?”
叶澜之眸间微顿。
魏昭庭道,“晋王从行宫逃脱,惠妃受辱被救,陛下觉得巧合吗?”
叶澜之脸色铁青。
魏昭庭道,“敬平侯早就留了一手,陛下是被他算计了。”
叶澜之气得砸了杯盏,“陈长允,我终究小看了他!”
但眼下,他还动不了他……
魏昭庭上前,“陛下,即便眼下没办法先对付敬平侯,但是也可以给旁人利益,制造矛盾,让旁人同敬平侯斗。”
叶澜之看他,“说。”
魏昭庭冷声道,“早前复州受灾,流民大量涌入万州,被万州安置去了台运。台运虽然在万州府管辖,但是处荒地,又同复州相邻,所以流民是有认同感的。陛下不需要亲自对付敬平侯,可以就台运一事做文章,因为眼下台运都是从复州去的流民,而且同复州离得近,陛下可以下旨给榆阳侯,将台运划给复州,且看看榆阳侯心中是否舒服,敬平侯又是否会把台运放给榆阳侯?日后的事,就是敬平侯和榆阳侯的事,只要有了矛盾,复州和万州就会矛盾升级,敬平侯会被榆阳侯掣肘,陛下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叶澜之指尖轻叩桌沿,脸色微微缓了缓,“好……年后就做。”
陈倏同榆阳侯打起来,百利而无一害。
叶澜之笑。
***
年关的晨间,江城开始下雪。
陈倏抱着小初六看雪,温和道,“瑞雪兆丰年,儿子,好兆头。”
又听到侯爷给小世子灌输,黎妈,小米,平娅等人都忍不住笑。
因为侯爷已经上了奏请,即便眼下册封还未下来,但府中上下的称呼都已经自发从小公子改成小世子了。
整个年关,因为小世子在,府中都添了不知多少喜庆意味。
今年便要比去年还要热闹些。
“一年比一年热闹。”最高兴的是陈倏。
棠钰只觉一晃又是一年,去年这个时候,她仿佛才来敬平侯府。
陈倏从身后拥她,“阿钰,小初六是十月生的,正月十五正好是百日。百日宴我们要大肆操办一场吧,让整个江城都热闹热闹。”
整个江城?
棠钰心中唏嘘,会不会太浮夸了……
陈倏笑,“怕什么,整个江城都爱热闹,将儿子的百日宴和元宵佳节一起办了,城中百姓高兴来还不急。”
棠钰笑开,要比这些,没人比陈倏会。
“好。”棠钰温声。
陈倏没有松手,下颚搭在她肩膀上,目光看向棠钰怀中的小初六,轻声道,“儿子,你都要一百天了!”
棠钰实在分不出他的语气,是激动,是叹气,还是觉得快,亦或是觉得慢之类的。
陈倏又道,“一日一个模样,好像很大了,其实又才一百天。”
“来,爹爹抱抱。”陈倏伸手。
棠钰抱给他。
“儿子,等你大一些了,爹爹抱你去点鞭炮,好不好?”反正陈倏是一厢情愿地问。
棠钰没打扰他们父子二人的相处。
……
今日是年关,要换新衣。
棠钰正好让黎妈取了衣裳来,陈倏抱了一会儿,棠钰给小初六换了年关的新衣裳,当即成了喜庆的小奶包一枚。
辰时前,茂之也来了苑中。
“姐姐,姐夫!”茂之欢喜。
“小初六!”茂之又看向棠钰怀中的喜庆小奶包。
杨氏搀扶了老太太来,也差不多刚好到辰时了。
辰时要在主苑点鞭炮驱除邪祟。
陈倏去点。
棠钰抱着小初六往后些。
鞭炮响起的时候,小初六还是被惊醒,哇哇哇得大哭起来,其实已经离得很远,棠钰护着他,轻轻拍着他,慢慢安抚着。
小初六慢慢也不怎么怕了,睁了睁眼睛看娘亲。
其实一直离鞭炮都很远,但这是小初六出生听到的第一次鞭炮声……
什么都有第一次。
这也是第一次。
……
晌午时候,棠钰带着小初六午睡。
陈倏撩起帘栊,入了屋中,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太奶奶回信了,说名字应当父母取,她取小字就好。”
棠钰会意,太奶奶是不想越俎代庖,小字就是太奶奶的心意。
“太奶奶怎么说?”棠钰问。
陈倏道,“希望他无论多大,都有孩童时候的天真,不忘初心。”
陈倏笑道,“忘初。”
小字有时会取反义,不忘初心,便是用忘初警醒。
忘初?
“好听。”棠钰也喜欢。
陈倏伸手绾过她耳发,“乳名是我取的,小字是太奶奶取的,阿钰,你替儿子取名字吧……”
他说到此处,是早有考虑,棠钰没有托辞。仿佛也没想太多,莞尔道,“初六也好,忘初也好,都是提醒。长允,那就叫勉之吧,借此勉之。”
“陈勉之……”陈倏笑道,“啧啧,怎么有这么好的名字?”
棠钰被他逗笑。
“勉之,你有大名了。”陈倏摸了摸他的脸,似初次认识一般,认真道,“新年好,陈勉之!”
棠钰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