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蒙面人 二更合一

王威继续道, “知晓安城实情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暗查的时候,属下不敢张扬, 只能慢慢顺着蛛丝马迹去找,是能找到的线索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初在安城的这些人里, 应当没有废帝的人……”

王威深吸一口,继续道, “是有人假扮废帝的人行事, 要在安城取侯爷性命。但后来被陛下发现, 陛下救了侯爷。”

陈倏眉头拢得更紧。

那是莞城之后, 再六年的事……

他被困安城, 是大哥拼死救他,他的性命是大哥救的, 没有大哥,他早在那个时候便似死于安城了, 而不是像眼下一样,好端端得站在这里。

那时候是大哥带着他, 身上都是刀伤, 从安城起,他对大哥就莫名信任。

所以大哥谋逆造反, 他起兵跟随……

二哥说的,他都清楚。

但若是没有大哥, 这世上早就没有陈倏,所以即便走而走险,他也要同大哥一起……

陈倏脸色越渐难堪。

若是安城没有废帝的人,那怎么会那么巧合, 刚好大哥和他都出现在安城,刚好安城之围,刚好大哥拼死救他?

废帝若是还想杀他,即便几年前在太奶奶跟前阳奉阴违,也应当背地里再取他性命,不应当六年后再旧事重提。

安城时候的场景太触目惊心,大哥护着他险些被刀剑贯穿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思再想旁的。

大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让他守口如瓶,若是太奶奶知晓,太奶奶会担心;若是传到废帝,也就是当时天家的耳朵里,怕再生波澜,此事已经让人当做流寇处理了,让他日后外出小心,不要再被人有可趁之机。

大哥当时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记得……

但如果安城之围,从一开始就是大哥做的局,那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也知晓这么多人里,和废帝有灭门之仇,又能追随他一起起事的人,只有他……

陈倏眸间黯沉几许。

不是不相信,是不愿意相信。

逼宫时候,宫中的奸.淫掳掠,入京的时候,驻军的烧杀抢夺,若不是他默许,魏昭庭怎么敢纵容下属?

真的是魏昭庭急功近利,还是他将魏昭庭推出来当挡箭牌,但是魏昭庭和他都需要彼此成就,所以契合到一处?

早前他真以为是他被魏昭庭蒙蔽了眼睛,但在去愗城路上,在农户夫妇家中暂住,听农户夫妇提起从安北逃出来,但凡被抓当即活埋或灭口的场景,他很难将这些同大哥联系起来……

人无完人,皆有缺点。

有人很清楚,所以好的也好,坏的也好,都是特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那这个人一定精于算计。

包括算计到太奶奶、二哥还有丰州都不会参与安北之事,所以大哥同二哥之间算不得彻底信任;他是太奶奶带大的,若不是因为安城之事,他不会背着太奶奶同大哥一道起事。

陆家在京中已经没落,见明崇拜大哥,但起事之前,大哥只字未同见明提起,是因为觉得见明不稳妥,但是新帝登基,大哥明知见明年幼,担不起重任,宁肯让魏昭庭跟着见明一道,也要迫不及待启用见明,是因为陆家代表了京中也好,还有国中也好,很大一批对废帝心有怨言的人,重用陆家,就是拉拢这些世家,做给这些世家看。

这才是为什么见明同魏昭庭一道出现在愗城的缘故……

陈倏目光微敛,“安城的事不用再查了,今日这些话也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起。”

陈倏说完,王威拱手,“侯爷放心,属下明白。”

陈倏看望王威,“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王威应道,“侯爷放心,王威自有立足之本,只是新帝精于算计,照此看来,多年前就已经计划拉拢侯爷,不惜用苦肉计。侯爷,新帝比废帝更难应付,眼下侯爷与新帝尚无冲突,又请了平南做封地,苑里京中,但也需留意。”

陈倏颔首,“我知晓了。”

王威才似松了口气。

……

两人从屋中出来,何茂之已经在苑中等了很久。

见他二人出来,何茂之上前,“姐夫!”

王威其实先前就想问,但刚才有事同陈倏要先说,眼下倒是好问起,“这是?”

陈倏笑道,“内弟。”

内弟?王威惊讶,“这是夫人的弟弟?”

陈倏点头,又道,“茂之,来。”

何茂之上前。

陈倏道,“茂之,这是晋博侯。”

何茂之懂事,循着陈倏教他的,恭敬朝王威执礼,“茂之见过晋博侯。”

陈倏正好朝王威道,“茂之,我夫人的弟弟。”

王威伸手扶他,“既是夫人的弟弟,在王威处,都是敬平侯府的人,茂之公子日后勿唤晋博侯,见外了,茂之公子若是不嫌弃,同侯爷一样,唤我一声威叔就是。”

王威本就比陈倏年长一轮,何茂之唤一声王威叔叔是合情理的。

茂之看了看陈倏,见陈倏点头,茂之大方道,“威叔。”

王威朗声笑起来。

难得见面,王威和陈倏在一处饮茶。

王威同陈倏一处的时间不短,知晓陈倏自幼体弱多病,能饮茶,不能饮酒,所以在王威处,回回见陈倏都是饮茶的,并不见外。

何茂之也同陈倏和王威一处。

王威和陈倏会说起朝中的人事,除却及极敏.感的人事基本不避讳之外,陈倏既然让茂之在一处,便是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王威清楚陈倏的行事。

两人一面饮茶,一面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晚些,将近入夜的时候,陈惑来寻陈倏,陈倏暂离。

就剩了何茂之和王威一处。

何茂之好奇,“威叔,你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茂之是见他们二人相处融洽,威叔对姐夫恭敬,但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来看,威叔应当不是万州旧人,而且如今威叔也是晋博侯了,但仍对姐夫忠心,姐夫和威叔之间的感觉多像旧识,老朋友,还有他也说不到的主仆还是君臣……

正好陈倏不在,王威笑了笑,“茂之公子,想听吗?”

茂之坐端正了,点了点头,“嗯。”

王威给他斟茶,“那时三四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时间倒也过得真快。也是从那时候起,朝中腐朽到了极致,各地诸侯和封疆大吏各自为政,不怎么受朝中约束,也相互兼并,偶有战争,我早前在的明州就这么没了,我当时带着手下一帮兄弟,流落到了万州,我们这样的人当属不速之客,要么被收编,要么被驱逐,我早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遇到侯爷。”

茂之好奇,“姐夫怎么了?”

王威一面饮了一口茶,一面笑着回忆道,“那个时候的侯爷其实年纪也不大,也就十八岁上下,我早前也听说过万州出事,当他是傀儡,都不知道那时候万州上下都听他的。他当时没有收编我们,也没有驱逐我们,而是说江城以西八十余里处有山贼,万州的兵近来忙于收成,没有时间剿匪,让我们去一趟,他付酬劳,让我开个价,我当时就惊呆了。”

“然后呢?”茂之也惊呆了。

王威叹道,“我们那时候空有一腔抱负,却如丧家之犬,也不想被万州收留,侯爷忽然开出这个条件,我们就真的去剿匪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吧,确实又回了万州,侯爷按照当时谈好价格的两倍给了酬劳,然后说西边闹匪患,你们要不要去?我们当时又惊呆了。”

茂之也跟着再次惊呆了,“那去了吗?”

王威点头,“去了啊!那一年半载,我们也没干什么旁的事情,尽在万州地界内到处替侯爷剿匪了,久而久之,我们也渐渐有了名声。最难的那个时候,侯爷帮了我们,并且给了我们尊严,不让我们难堪,我们有事也会找侯爷商议,侯爷会替我们拿主意,所以我们同侯爷的关系越来越好……直到后来,侯爷才同我说,他也尝过丧家之犬的滋味,没什么不可以东山再起的。”

提及此处,王威眼中还有笑意,“那时候侯爷知晓我们不愿意留在万州,早前的民洲其实有一部分因为分赃不均并入了态州,态州同丰州和万州都交接,但其实是个空壳子,当地百姓屡遭山贼和流匪的轮番洗劫,那个时候文博侯也没办法,匪患一众,赋税就无法收上来,所以文博侯向侯爷求助,那个时候侯爷就同我说,时机到了,可以去态州了,态州没有驻军,你们可以安定下来。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去的态州,在态州建立了当地的驻军,并且逐渐壮大。所以军中一直信赖侯爷,也感激侯爷,直至后来同侯爷一道随陛下起事,义不容辞。”

王威看向茂之,温和道,“我们态州驻军都愿意跟随侯爷,不是因为敬平侯早前如何,而是因为有侯爷的敬平侯府和旁的侯府不同,所以王威无论是驻军首领,还是晋博侯,都以敬平侯为尊,茂之公子,整个态州驻军都如此,侯爷在我们心中,就是君侯……”

王威言罢,又朝何茂之笑了笑,何茂之也莞尔。

正好陈倏折回,见他两人仿佛说了什么一般,关系比早前要熟络不少。

“说什么了?”陈倏一面撩起衣裳的前摆,一面落座。

何茂之笑道,“威叔刚才同我说,怎么和姐夫认识的?又怎么和姐夫一处的?”

“哦~”陈倏会意笑了笑,又问,“那他有没有同你说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衣衫褴褛,带着一帮人,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当着我的面,肚子咕噜咕噜叫着,还把我们侯府的存粮都要吃空了?”

陈倏说完,何茂之险些笑出声来。

结果王威握拳轻咳两声,“这一段没说。”

何茂之再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陈倏和王威也都笑起来。

……

谷城短暂相聚,第二日陈倏就带了茂之离开,继续往江城去。

王威同陈倏辞别,陈倏交待一声,“威叔,魏昭庭早前同见明到过愗城一趟,近来在朝中行事,稳妥为上。”

王威拱手,“侯爷放心。”

放下帘栊,马车驶离了谷城。

等目送陈倏的马车消失在眼帘,王威等人才跃上马背,朝相反的方向去。

……

车轮滚滚,继续向南驶去,何茂之看向陈倏,“姐夫,我们稍后去哪里?”

“来。”陈倏展开手中的地图,“这里是桃城,我们是从桃城出来的,然后绕行东边,来了谷城见威叔,江城是在这里,我们中间还有这一段路,正好有几位重要的叔伯朋友,年关前要见一见,然后从再西行回江城。”

何茂之看了看地图,“淼城!”

陈倏颔首,“淼城在这里。”

何茂之忽然叹道,“要从淼城到江城好远啊……但是从淼城到了桃城,再从桃城到江城就近了好多。”

何茂之说者无意,但陈倏原本心中就有鬼,便是听者有意,于是陈倏悠悠叹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何茂之没反应过来,只是笑了笑。

陈倏心中唏嘘,总不能一上来就让你姐去万州,那不昭然若揭吗?

他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循序渐进。

正好何茂之问起,“那姐夫,姐姐和祖母,还有我娘,他们到哪里了?”

陈倏想起前两日收到的消息,他们是腊月初七从桃城出发的,如果行得快,应该已经尔城了。

“尔城?”何茂之从地图上找到,“尔城离万州就近了。”

陈倏点头,“是,尔城就在丰州和万州交界处。”

“哇,好多地方都是第一次这么连成一处看。”何茂之兴奋着,他很少见到这样完整的地形图,有山川河流,有城池名字。

陈倏却微微出神,想起当年太奶奶陪他在万州待了一年,临走的时候,他送太奶奶时,一直送到尔城,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

棠钰一行,确实到了尔城。

从桃城一路出来,到尔城地界,出行都很顺利,但等性质尔城的时候,真如范瞿所说,遇见了罕见的大雪,棠钰和祖母,舅母至少在尔城呆了三日。

范瞿的谨慎是对的,去江城的一路,随时可能因为各种恶劣天气的原因停滞下来,所以一旦有时间,可能需要将路程撵回来。

起初的时候,老太太还不算担心,等到见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才停止,老太太叹道,“雪倒是停了,但是路恐怕不好走。”

老太太是怕路上耽误了,年关到不了江城。

棠钰握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祖母,这里有范瞿在,旁的事情我们不操心了。长允说过,听范瞿的就好,我们不添乱就行,旁的事情让范瞿安排就好,他心中有数。”

范瞿原本是来寻棠钰的,听到这句,目光微微怔了怔,既而目光柔和了几分。

同侯爷相比,夫人要正常多了……

在尔城的几人,棠钰也确实不急,急也急不来。

陈元,陈磊,还有范瞿几人都在围着她转,她若是急,他们焦头烂额,她不急,他们其实也已经急了。

棠钰静下心来做围脖。

老太太笑,“给长允做的?”

棠钰笑道,“嗯,前一阵不是染风寒了吗?我寻了陈磊和陈元问,说在江城的时候就是,大夫说他冬日里,尤其是这几月容易生病,一病就要好些时候,反正闲来无事,也在这里等着雪停,就先做一做,晚些加些羊毛进去,冬日里会很暖。”

老太太叹道,“长允知晓一定高兴。”

棠钰道,“还不知道做成什么模样呢,先做着,一路走,还能一路慢慢改一改,丑是丑了些也不怕。”

老太太笑,“你做的,长允哪里会嫌丑?”

棠钰徒然语塞,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老太太又道,“看着你同长允要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棠钰脸色微微红了红。

“不瞒你说,祖母还真有些想长允了。”老太太感叹,“他不在,仿佛每日都少了些什么。”

祖母都这么觉得,她更是,棠钰安慰道,“祖母,没几日就到江城了。”

老太太莞尔颔首。

……

到第四日上头,终于停雪了,府中的侍卫来说,探过了,可以上路了,走慢些就行。

下雪的时候不凉,融雪的时候天凉。

马车上路的时候,马车内要比早前凉上不少。

马车中加了不少碳暖让马车中暖和些,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换风。

还好过了尔城地界,雪反而没那么大了。

马车又走了三两日,就正式进入万州地界了。

万州是陈倏的封地,范瞿是敬平侯府的长史,范瞿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除了敬平侯府的琐事,便是维护敬平侯府同属地的关系。

所以抵达元城前,范瞿单独同棠钰一道时提起过,进入万州地界后,应当会在各地官邸下榻。夫人是第一次露面,各地会给夫人接风洗尘,这是习俗,但若是夫人不喜欢,此处环节可以省去,他会让人知会各地官邸,不扰夫人安宁。

棠钰没有应好,还是不好,“应当怎么做?”

范瞿拱手道,“虽然侯爷不在,但夫人是主母,应当在官邸下榻。既是主母第一次露面,官邸的接风洗尘尽量不避免,短一些也好,始终是侯府的姿态在。”

范瞿这么说,棠钰心中便清楚了。

棠钰又问,“需要注意什么?”

范瞿拱手道,“夫人是主母,旁人注意即可,老夫人和杨夫人可以不必露面折腾,就是要辛苦夫人。夫人同侯爷是一处的,旁人若是说什么,问什么,夫人想回答回答,不想回答不应声就是,夫人在,如侯爷在,各处不会怠慢。”

棠钰叹道,“我知晓了。”

……

等到元城时,元城城守和夫人很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

虽然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时候娶夫人的,但夫人是同范长史一道来的,那就是没有错。

各地官邸都认范瞿。

这一次侯爷上京,京中变天,万州都知晓侯爷居首功,也知晓万州的地位如日中天。后来天子虽然赐了平南做封地给侯爷,但平南贫瘠,不如万州富庶。官场上的人,都知晓侯爷要平南做封地,是为了进退。

所以自京中离开后,侯爷先去一趟平南是对的,听说也在平南闹了些动静出来,如今平南的百姓很认侯爷。

刚才范长史提起夫人是平南人,当即,当地官吏心中都猜想得差不多清楚了,夫人是平南人,侯爷这么就成亲,还取了平南的夫人,应当是为了收复平南人心。那夫人的身份就不用多问了,能让侯爷这么快成亲,夫人家在平南怕是呼风唤雨的门第。

范瞿一直站在棠钰身侧,准备随时提点,有他在,夫人应当不会露怯,却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见到元城城守,夫人和其他官吏起,夫人就应对有度,不说露怯,就是连不妥当之处都没有,也确实有敬平侯夫人的气度,又温和动人,拿捏有度,应对自如,全然不用他提点了,他想到得,还不如夫人自己应对得好。

范瞿有些刮目相看。

接风洗尘宴上,夫人的言谈举止也好,用词斟酌也好,都让范瞿觉得不是一般的高门邸户,言辞非常符合身份角色。范瞿一时有些难将眼前的夫人同路上简单,温和,又平易近人的夫人联系在一处,但是,夫人做得非常好,完全不需要他在一侧。

因为舟车劳顿,接风宴没持续太久,城守夫人亲自送了棠钰回官邸中专程为侯爷和夫人备好的屋子里。

今日喝了些酒,棠钰有些犯困,想早些洗漱差不多先睡。

浴桶中的水是备好的,稍后可以沐浴,棠钰先在内屋的木架上用温水将脸洗了。

在木架放置的水盆前,棠钰闭目,屋梁上已经伺机等候了许久的黑衣人反复看清,确实是她之后,楞了许久,而后从屋梁上翻下,如一阵风般,从不起眼的窗户处跃了出去。

棠钰洗完脸起身,人已经走了,棠钰并未察觉。

出了屋中,黑衣蒙面人又从假山后躲过巡逻的队伍越出了官邸,黑夜里,陈磊稍有觉察,但又不算真切,也撵不上,而且并未看清他是从夫人房间出来的。

“有点不对,可能这一路要小心些,守好夫人安全。”陈磊提醒。

陈元惊讶,谁敢在万州地盘上?

黑衣蒙面人快速跃入另一处苑子,又寻了一处安全地方,才气喘吁吁扯下脸上遮盖的东西,方才跑得太快,一直在喘,而且难以置信。

—— 敬平侯夫人……怎么是棠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