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廊灯在夜风中晃了又晃, 光晕投下的影子在角落处轻轻交织着。
冬夜里,廊灯的光宛转又昏黄,清浅映在两人侧颊上, 宛若璧人……
良久,陈倏从她双唇上挪开,明显意犹未尽, 却沉着声道,“反悔了, 还是攒着比较好。”
原本他就将她抵在角落处, 棠钰看着他, 两侧颧骨处各浮了一抹绯红, 若胭脂一般, 落在他衣襟上的指尖也不由攥紧,目光微微挪开, 不怎么敢直视他。
听到他的话,又错愕看了他一眼。
陈倏温和笑了笑, 唇间慢慢贴近她耳畔,轻声道, “攒多了, 再一起还……”
棠钰眸间微滞,心跳倏然加块,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张脸红得更厉害, 目光也更不知晓应该放到何处才好。
见她窘迫,陈倏不逗她了,笑着松开双手,又侧目朝着一侧摇着尾巴的糖糖叹道, “走了儿子,我们回去睡了!”
那声儿子叫得调侃,又仿佛应景。
棠钰先前的紧张也仿佛在他这一句打趣声中缓缓散了去,目光温柔得看眼前的一人一狗。
狗糖糖刚才一直在一侧歪着头,看着两人亲亲,懵懵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但终于听到自己的爹叫自己的名字了,狗糖糖激动得“汪汪”叫了两声,大声宣告自己在这里,狗尾巴也讨好得摇个不停!
“我带我们家儿子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他同棠钰交待一声,似一语带过,而后转身。
陈倏转身,糖糖也跟着转身,一人一狗从长廊处往陈倏的屋子回。
狗糖糖个头小,腿又太短,但陈倏走得不快,衣襟连诀,翩若出尘。廊灯微光下,一人一狗在夜色中并排走着,并无突兀,反而温暖又和睦,如同夜色下的一道柔和风景。
棠钰嘴角不觉扬了扬,却恰好,见到陈倏也在一面同糖糖说着什么话,一面回头看她。
目光不期而遇,两人都看到彼此,也都微微顿了顿,继而又各自会意,低眉笑了笑,分开了彼此的目光。
糖糖懒惯了,不想走了,抬起前腿撒着娇得要陈倏抱,没遂意,“汪汪”得抗议着。
夜风微澜,长廊上的灯盏轻轻晃了晃,陈倏还是拂袖抱起糖糖。
糖糖舒服得在他怀中哈着气,一幅斗争胜利的得意模样,同它原本的憨厚混在一起,远处,棠钰忽然觉得它真同陈倏很有些像。
思绪间,陈倏又握住糖糖的爪子,远远朝她挥手笑了笑,口型上说了声很轻的“晚安”……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棠钰心中触动。
亦觉心底微暖。
……
回屋路上,陈倏抱起狗糖糖举着高高,“儿子!看到没~你娘朝你爹笑了~”
狗糖糖嗷呜一声,怕摔下来,小腿儿一个劲儿瞪着。
陈倏又笑了笑,温柔蹭了蹭它鼻子,“今日高兴,你到床上睡。”
这句,狗糖糖还是能听懂的,赶紧“汪汪”叫了两声。
***
翌日,棠钰和陈倏都很早就醒了。
今日祖母的眼睛要解纱布,祖母一定一大早就会醒,睡不着。
刘大夫也会很早就来,刘大夫来之前,祖母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照料和准备。两人都分别早起,在来祖母屋外时又不期而遇。
两人眼中都有意外,又仿佛都不意外。
“这么早?”棠钰轻声。
“我来看看,祖母这里有没有要帮忙的……”温和应声。
棠钰轻“嗯”一声,而后扣门。
祖母在屋内应声,是醒了。
棠钰正欲推门而入,他伸手牵住她衣袖,“等等。”
棠钰疑惑看他。
他伸手,随意般摘下她头上的一枚落叶,应当是方才来的时候树上落下的,正好落在她头上,她心中想着外祖母的事,方才并未觉察。
他伸手,衣袖拂过她头顶,带着淡淡的白玉兰香气,稍稍让她怔了怔。
这样的动作原本算不得亲近,但陈倏仿佛能让所有的动作变得亲近又撩人,譬如衣袖拂过她额头,她稍稍往后,等衣袖落下时,他唇边的呵气幽兰正好落在她额头处,“是落叶~”
她微微脸红。
“走吧。”他趁机牵起她的手。
棠钰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衣袖处,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牵着径直入了祖母屋中。
屋中,祖母已经醒了。
因为蒙着纱布,不方便自己更换衣裳。
“我去倒水给祖母洗漱,你照看祖母更衣。”他声音温和,亦安排妥帖。
棠钰应好。
他离开时,棠钰又看了他背影一眼,早前是曾觉得他喧宾夺主,眼下,却仿佛习惯了,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又一时记不清了……
棠钰收回目光。
“长允一道来的?”内屋里,棠钰一面替祖母换衣裳,一面听祖母问起。
“嗯,他一道来的,说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方才是去倒水给祖母洗漱,也应该快回来了。”棠钰如实应道。
棠钰言罢,老太太笑了笑。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如今听棠钰提起陈倏来,语气中的亲厚和习惯都不似早前。老太太莞尔,没有出声戳破。
“祖母,腰这里紧吗?”棠钰怕她不舒服。
“这样就好。”老太太惯来随和,棠钰亦是随和的性子。
“阿钰,能进来了吗?”帘栊外是陈倏的声音。
棠钰这处也替祖母穿戴好,转头道,“好了,你等等。”
棠钰正好扶祖母坐下,而后上前,替他撩起帘栊,又侧身让开,陈倏端了水盆入内,放在一侧的木架上。棠钰拧了毛巾给祖母擦脸,陈倏在一侧给老太太倒了杯温水,又简单归弄了屋中的东西。
棠钰偷偷看了看她,早前她也猜过,陈倏的父母对他并未娇生惯养,陈倏不少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上次在太奶奶处,太奶奶虽然也宠着他,但不会因为宠他,让他什么事情都不碰。陈倏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心思,却不像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孙公子,身上多了几分让人信赖。
譬如方才的端茶倒水,一看就知是在家中照顾过长辈的。
陈倏觉察她的目光,转头看过来,棠钰收回目光。
陈倏笑了笑,没有戳穿。
老太太跟前,陈倏宽慰道,“祖母,我昨日寻刘大夫问过了,祖母的眼睛恢复得很好,问题不大,祖母别紧张。”
老太太颔首,“好。”
老太太早前一直盼着的孙女和孙女婿陪在身边,亦有一推重外孙和重外孙女绕膝,眼下看来,仿佛也快了。
老太太听着他二人说话,一人说,“我昨日让陈元找人来将祖母屋中的窗帘换了,换厚一些的,起初这几日怕阳光晃眼,我去问一声,然后去趟刘大夫那里接他,你照看好祖母,我让陈元将早饭放外阁间了。”
另一人道,“好。”
紧接着,陈倏撩起帘栊出了屋中,脚步声消失在屋外。
老太太看不见,但都觉得他两人的默契似是在一处已经许久了一般。
因为今日纱布要拆的缘故,老太太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但眼下,这些紧张竟也被心中这几分舒坦占据了去,一直会心笑着。
……
稍晚一些,杨氏领了何茂之来。
“舅母,茂之。”棠钰正好同祖母一道吃完早饭,收拾完。
“怎么来这么早?”老太太叹道。
附近已经没有合适的苑子,安置杨氏和何茂之的苑子在稍远些的地方,走过来需要些时候。
杨氏笑道,“早些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茂之也说要来祖母这里陪着,怕您害怕。”
老太太闻言笑起来,“你们有心了。”
杨氏昨日同老太太在一处说话的时候就提起过,当时着急回币州,都未好好照顾老太太,老太太叹道,户平(棠钰舅舅)照顾我这么多年,我拿他当自己儿子,户平不在,你们就叫我一声娘和祖母,什么亲厚都比不上自己家人的亲厚,所以茂之也是开口唤的祖母。
杨氏和茂之陪同着老太太说了些话,棠钰替老太太按了按肩,舒缓紧张情绪。
很快,陈元领了人来屋中,将屋中的窗帘换成稍厚一些的。陈倏心细,早前棠钰都并未想过。陈元领来的都是熟手,轻车熟路,没花太多时间。
不久,陈倏也同刘大夫一道来。
刘大夫以来,老太太这处明显紧张了。
棠钰握着老太太的手,轻声道,“祖母,别担心,钰儿就在这里陪你。”
老太太颔首,但是心中仍旧忐忑。
早前刘大夫也说起过,能治好的几率大,但若是不好,就可能日后也再治不好,老太太心态再好,也难免会有忐忑。
“刘大夫要施针,我同舅母,茂之先出去,阿钰,你在这里陪着祖母。”陈倏温和开口。
棠钰应好。
陈倏又朝刘大夫说声,“我就在屋外,有事唤我。”
刘大夫应好。
陈倏带了杨氏,茂之从内屋出来,在外阁间中等候。
棠钰虽然方才一直在安慰着祖母,但眼下,看着刘大夫施针,心中又不免紧张,但还是握住祖母的事,就在她身侧。
刘大夫是在祖母的头,颈处,还有部分手上的穴位处施针,施针得时候要绝对安静,也要病人尽可能得平静,所以棠钰留在屋中陪着祖母,尽量让祖母心情平和。祖母施针前服了药,眼下,已经在躺椅上缓缓睡了过去,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可以了。”刘大夫轻声。
棠钰这才悄悄从祖母手中抽出手,慢慢在她一侧起身。这次是最后一次施针,而后就会取下纱布,所以这次施针的时间最长,也最不能打扰。这厢确认祖母已经睡着,棠钰也撩起帘栊,轻手轻脚出了内屋,将内屋留给刘大夫。
见棠钰出来,茂之刚想出声,杨氏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茂之倏然会意,赶紧不说话了。
棠钰上前,陈倏细声道,“祖母睡了?”
棠钰点头,“睡了,刘大夫让我出来了。”
陈倏看得出她心中紧张,伸手牵她起身,“来。”
“祖母还在屋中。”棠钰见他是要带她出外阁间,但祖母还在施针,她是担心……
陈倏温声道,“有舅母在,有事会唤我们的。”
棠钰被他牵着出了屋外,苑中铺面而来得冷气让棠钰清醒了些,先前,心中的都是紧张。
陈倏同她在苑中踱步,“施针要些时候,祖母醒来还要些时候,这个时候你更要沉得住气,无论稍后祖母的眼睛能看得清,不能看得清,你都要有心理准备。若是看不见,要怎么宽慰祖母,别让她难过苦闷,郁结在心;若是能看见了,还要怎么说,让她尽量别喜极而泣,反而得不偿失。这些你有想过吗?”
陈倏轻声。
棠钰懵懵摇头,她方才光顾着宽慰祖母不紧张去了,而后等施针开始,她自己其实开始紧张起来了。
陈倏牵她的手握紧了些,“眼下,你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了,我陪着你。”
棠钰驻足看他。
“怎么了?”陈倏见她目光中有迟疑。
其实自早前起,棠钰就隐约有些察觉,为什么祖母说眼睛看不见的时候,陈倏说他早前正好认识能治眼疾的大夫,平大夫来看过祖母的眼睛,说他的医术有限,但他的师父能治,只是要去桃城,但那个时候在不知晓祖母的眼疾能不能治好的情况下,陈倏坚持。而后在桃城,他轻车熟路,同刘大夫一处时,也明显熟络,旁人想不到的眼睛怕刺眼的光线,最好换厚一些的窗帘,到方才同她说,若是看得见,若不见要怎么安抚祖母……
棠钰心中越渐有明显的答案——他的眼睛就曾看不见过,而且还是刘大夫治好的,所以他同刘大夫熟络,也知晓眼睛会怕光,还会提醒她,稍后要怎么宽慰祖母……
棠钰心底骇然,眼中皆是不可置信,又参杂了旁的复杂的情愫,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而是低声道,“没事。”
陈倏笑道,“不怕的,有我在。”
棠钰再看他时,见他眼底笑意,她眼中微微泛红。
……
晚些时候,刘大夫出了内屋,精细化的操作,刘大夫满头是汗。
众人都起身相迎。
“怎么样了?”陈倏问。
刘大夫一面拿手帕擦着汗,一面道,“施针很顺利,老太太还要再隔一刻左右能醒,届时,就能拆纱布了。”
众人心中既输了一口气,又一口气提上,关键还要看稍后。
陈倏带刘大夫去一侧休息。
棠钰则守在屋中,祖母跟前。
许是方才陈倏提醒过,她也想过稍后要如何,所以反倒没有早前那般紧张。再加上,脑海中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早前陈倏的事,分散心中的紧张,微微出神……
大约一刻钟过去,老太太醒了。
“祖母。”棠钰扶她慢慢坐起,又唤了声,“长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唤他。
但很快,陈倏入内,同祖母说了些许话,又领了刘大夫和杨氏,茂之入内。
他们刚至桃城的时候,刘大夫的通风犯了,一直是坐轮椅上的,也是入了十一月才能每日站些时候,方才替祖母施针,刘大夫全神贯注,额头还有汗水,“老太太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老太太心中隐隐激动着,“都好。”
刘大夫笑道,“那您不紧张,我们拆纱布了,您稍后慢慢睁开眼睛。”
老太太应好。
老太太一直握住棠钰的手,陈倏唤了茂之一道,将窗帘拉上些。
老太太眼睛前的纱布缠得不多,很快就解了下来,只是早前眼睛上涂了药膏,眼下,刘大夫替她一点点擦拭掉,而后道,“老太太你试试睁开眼睛看看,慢一些,别太急,眼睛需要适应。”
老太太照做。
众人都屏住呼吸,老太太一点点睁眼,映入眼帘的,先是四五十岁模样的刘大夫,老太太激动,握住棠钰的手忍不住抖了抖,“我看到你了,刘大夫,很清楚。”
老太太的这句话,顿时让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那就好!老太太,您慢慢来,不要急,我们今日先看看周围的人,就好好休息,等明日恢复了些再来。”刘大夫叮嘱。
“好~”老太太的手仍旧在忍不住得颤抖,目光也从刘大夫处,缓缓移向身侧的棠钰处。
“祖母~”棠钰眼中氤氲,鼻尖都微微泛红。
老太太顿了顿,方才握住她的手松开,一点点抚上她脸庞,不住点头,“看得清了,看得清了,终于看得清我的钰儿了……”
这句话从老太太口中说出,份外让人动容。
杨氏和何茂之都忍不住跟着摸了摸眼泪。
棠钰更是眼眶包不住眼底氤氲,直接如豆大得珍珠一般,从眼中滑落下来,棠钰上前,拥着祖母,“祖母!太好了!”
老太太也跟着喜极而泣。
刘大夫见到眼前的场景也忍不住动容,只是老太太的眼睛还需要恢复,眼下这般不是最妥当的,陈倏上前,“阿钰,别惹祖母哭了,祖母的眼睛要恢复,不能哭。”
陈倏的声音传到耳朵,棠钰才想起他早前的叮嘱的话,连忙道,“祖母,日后你天天都可以看到钰儿,今日可不能哭,要好好看看钰儿。”
老太太颔首。
棠钰松手,老太太也顺着方才的声音看过去,看向陈倏,“长允?”
陈倏上前,在老太太跟前半蹲下,“祖母,我是长允。”
老太太早前眼睛能勉强看清一些的时候,那时就仔细看过他,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知晓是干净,清爽,又沉稳的一个孩子,到眼下,真正能看清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忍不住得点头,越看越喜欢,口中除了一连四五个“好”字,仿佛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旁人都看得出来,老太太有多喜欢陈倏。
“好孩子,起来吧。”老太太伸手牵他。
陈倏这才起身。
而后是杨氏带了茂之上前,茂之很懂礼貌,“祖母~”
老太太叹道,“太像户平了,一个模子刻出来得。”
老太太同杨氏和茂之一处说话,陈倏目光看向棠钰,棠钰眼睛红红的,但脸上还挂着笑意,他环臂看她,她觉察他的目光时,也朝他看过来,陈倏朝她眨了眨眼睛。
头一回,棠钰没有恼他,而是低眉笑了笑。
陈倏觉得舒服到了心底里。
……
再晚些时候,陈倏亲自去送刘大夫。
等回来的时候,家中的饭菜都张罗好了。
他折回的时候,茂之朝他挥手,“姐夫!”
棠钰和陈倏都愣住,下意识看向祖母,祖母仿佛同舅母在一处说话,没听见一般,两人脸上都微舒。
陈倏上前,众人将棠钰一侧的位置留给陈倏。
祖母的眼睛能看得见了,舅母,茂之都在,棠钰看向身侧刚刚入内落座得陈倏,忽然觉得一家人多了起来,家中也忽得热闹了起来,似团圆了一般。
祖母高兴得嘴一直没合拢过,而自从舅舅过世,舅母和茂之也未曾同旁的亲人亲厚相处过,眼下,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祖母很喜欢陈倏,一顿饭的时间,不停得打量着陈倏,也会同陈倏说话,陈倏一如既往得言辞诙谐,会讨祖母喜欢。
说话的间隙,棠钰伸了筷子给他夹菜,只是没怎么出声。
这是她头一回给他主动夹菜,陈倏没有点破。
一顿饭里,棠钰时不时会给他夹上好些,陈倏一连吃了好几碗。
茂之叹道,“姐夫,第三碗了。”
棠钰愣住,她早前心猿意马去了,没留意……
陈倏笑道,“今日的饭菜,特别合我胃口。”
棠钰的手抖了抖。
陈倏笑了笑。
***
刘大夫有嘱咐过,让老太太今日注意不要用眼过度,也要好好休息,头几日都要好生将息着。
棠钰都一一记住了。
等晚饭用后不久,杨氏带了茂之先回去,陈倏去送,实则是给她们祖孙二人留出说话时间,棠钰亦心知肚明。
棠钰给祖母洗了澡,陪着她说了好些时候的话,祖母能看见了,临睡前还都看不够她似的,棠钰笑道,“我明日一大早就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祖母何时看够了,我再何时回去。”
明知是打趣话,老太太还是笑出声来。
棠钰再次拥她,轻声道,“祖母,你日后都能看见我了,还能给我做好多好多的桂花糕吃……”
老太太叹道,“钰儿长大了,祖母能看到你嫁人了,就什么遗憾都没了。”
棠钰鼻尖再度红了。
***
从祖母屋中出来,陈倏今日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屋外等她。
棠钰其实知晓,祖母今日眼睛刚能看见,陈倏是不想打扰她们祖孙两人,所以也没在屋外等。虽然知晓如此,但棠钰还是忽然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似少了什么一般。
关上房门,折回屋中时,又忽得想起白日里陈倏的眼睛。
棠钰心底微沉,淡淡垂了垂眼眸。
……
陈倏已经洗漱,也换了一身宽松得睡袍,在外阁间中逗糖糖玩。
平日里,他是不允许糖糖入内屋的,糖糖的狗窝也大都放在外阁间中,也就昨晚那样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让糖糖到屋中一起睡,这也是为什么糖糖喜欢同棠钰一处的缘故。因为在棠钰这里,棠钰会把糖糖的狗窝放在她床边,这样晚上入睡的时候,糖糖其实是同她在一处的,糖糖很喜欢亲近人,糖糖觉得这样同棠钰在一处很舒服,所以也喜欢赖着棠钰。
忽然回到陈倏这里,糖糖有些不习惯,但陈倏才是它的主人,它还是喜欢陈倏,哪怕陈倏要它睡外阁间。
眼下,陈倏陪它一道,糖糖很高兴。陈倏也确实一面同糖糖一道玩,心中一面想着旁的事情,今日祖母眼睛治好,他能看得出棠钰和祖母有多高兴,他借故去送舅母和茂之后就没有再回去,是想多留些时间给他们祖孙两人。
陈倏嘴角微微勾了勾,温声朝糖糖道,“你猜你娘会不会来找我们?”
“汪!”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狗糖糖好像已经能够将娘和棠钰对应上了。所以陈倏一提,它就立刻叫起来,以示亲切。
棠钰刚至屋外稍远处,就听到糖糖的叫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是陈倏的声音,但是不怎么能听清楚……
她不知道应不应当敲门,还是明日再问他,亦或是,不问他。
是这个念头今日压在她心中久矣,她想知道。
屋外的扣门声响起,陈倏转眸看去。
屋外,棠钰有些忐忑。
屋门嘎吱打开,一身宽松的睡袍松散披着,头发只用一枚簪子简单束起,慵懒又清贵。见到对方,两人都目光微微滞了滞,尤其是棠钰,见他分明是沐浴过后……
“进来吧,屋外冷。”陈倏温声。
见棠钰没动,他忽然抱起她直接入内。棠钰心惊,脚下忽得凌空,只得伸手攥紧他身上的衣襟。他本就穿得宽松,她一攥,就滑出胸.前的镂空来,棠钰和陈倏都愣住,仿佛都没想到这一幕,棠钰连忙松手。
陈倏倒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将她放在小榻上,同糖糖一处,自己转身去关屋门。
这里是陈倏房中,屋门阖上,棠钰脸色微红。又许是屋中的炭火很暖,棠钰一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有事找我?”陈倏折回,淡声问她,目光一直放在糖糖上,没有让她觉得失礼。
棠钰轻“嗯”一声。
陈倏这才转眸看她,微微笑道,“怎么了?是祖母的事吗?”
棠钰微楞,陈倏这么一问,她才忽然想起,仿佛她找他多半都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更或是,她很少找过他,都是他找的她……
棠钰清浅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羽睫如蝶翼一般,在灯火下撩动人心。
陈倏没敢多看,重新低头,看向糖糖,也伸手摸了摸糖糖的头。
棠钰轻轻咬了咬唇,稍许,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开口问道,“长允,你是不是……早前也看不见过?”
棠钰话音刚落,陈倏摸糖糖的手忽得僵住。
他不用应声,棠钰其实也能猜出了,棠钰看着他,见他目光一直落在糖糖上没有移目,隔了不多会儿,陈倏才轻“嗯”一声,旁的一句都没有再多说。
真的是……
棠钰心底微微沉了沉,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淡淡笑了笑,本想一语带过,却见棠钰目光一直看着他,眸间不经意得关切,似是触到他心底温软处,他微怔,轻声道,“从莞城离开的时候。”
听到莞城二字,棠钰指尖攥紧。
陈倏继续道,“还记得那些黑衣人吗?”
棠钰不寒而栗。
陈倏淡声道,“我从山上滚下去过,撞到了头,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是刘大夫治好的我,他是国中最好的治眼疾的大夫,太奶奶让人寻了许久寻到的,我那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太奶奶带我去了丰州,一直在找人替我治病,所以我认识刘大夫,知晓能看见的时候阳光会刺眼,也知晓,那种不知道拆纱布之后,究竟是能看见,还是永远都看不见的忐忑……那段时间,前后有一年,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眸间淡淡,说出的时候,似心底揣了一块沉石般沉重。
平日里不愿意去触及的沉重。
棠钰心底似钝器划过,难过,微讶,诧异和莫可名状的担心与后怕混杂在一处。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棠钰声音很轻。
陈倏原本半蹲在案几一侧,摸着糖糖,听到棠钰问这句,缓缓抬眸看她,淡淡笑道,“说给你听做什么?”
言罢,又笑道,“让你关心我?”
棠钰眼底的碎莹还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
陈倏怔住,诧异看她时,见她特意低了头,掩了眸间碎莹,却没掩住鼻尖微红。
她也忽然想起无论是早前在驿馆的时候,在山间农户家中的时候,或是在太奶奶处,舅母和茂之处,他总会习惯点一盏灯,白日也好,一整夜也好,都不熄灭,哪怕放下帷帐,只有清浅的微光能透进来,他都会留一盏灯。
因为他怕黑……
棠钰心底似被碾过一般,指尖微微颤了颤,轻轻抚上他眼睛。
没说话,只是抚上他眼睛。
他阖眸。
她指尖上的温润轻抚上他眼角,他心底温柔而安宁。
屋中很静,只有碳暖烧得“哔啵”作响的声音,还有棠钰喉间隐约的哽咽声。他睁眼,见她脸颊被眼泪沾湿,伸手抚上她眼角,她看着他,目光没有移开。
陈倏凝眸看她,沉声道,“心疼我了吗?”
她顿了顿,没有应声。
他温暖笑道,“那日后对我好些。”
他是还想说旁的,但她仿佛不想他多看见眼下的模样,撑手从小榻上起身,往屋外去。陈倏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骗你的,不用等到日后……”
棠钰来不及转身,他倏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往屋中去。
—— 糖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