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棠钰替祖母沐浴。
离开桃城,一连去了愗城好几日, 白日里同祖母说话的时候,陈倏又突然来了屋中,眼下, 仿佛才有祖孙二人在一处好好说话的时间。
转眼,来桃城也有段时间了, 虽然刘大夫和陈磊等人照顾周全, 但是老太太偶尔也会想家。
“等等开春就会回去了。”老太太已在盼着。
棠钰微楞, 轻声道, “祖母, 我们真要去万州吗?”
今日陈倏是提了一句,她那时听祖母的意思, 以为祖母会婉拒,但眼下祖母却提起了开春再回去。祖母当然不会留在桃城过年关, 那就是要去万州的意思。
她其实不怎么想去。
祖母叹了叹,“阿钰, 长允不好吗?”
棠钰没想过祖母会这么问。
但陈倏再好, 与她心里都有一道说不清楚的隔阂。
棠钰淡淡垂眸,“祖母, 您不知道……他是敬平侯,我们不合适……”
祖母叹道, “阿钰,其实长允同我说起过,他是敬平侯。”
棠钰意外,陈倏同祖母说起过?
老太太将当日的话重复给她, “他同我说,他是万州人士,家中是清白人家,年前加冠,未成亲,无妾氏,也无通房,苑中清净。父母过世早,他自幼得太奶奶照顾,一门心思花在家中经营上,无暇顾及旁的,直到遇见你……”
棠钰手中握住的水瓢抖了抖,他同祖母说起过驿馆的事了?
棠钰心底忐忑。
老太太却道,“他心思坦荡,未曾隐瞒,我就问,你怎么会喜欢我们钰儿的,他同我说缘分,看一眼,便觉似曾相识,好似注定。你是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同你在一处,心有暖意,就像认识很久一般。我那时便问他,到底是谁,怎么认识你的,他说他是敬平侯,陈倏。”
棠钰提到嗓子眼儿,不知道陈倏如何同祖母说他们怎么认识的。
老太太又道,“到后来,他才同我说实话,说他祖父同你外祖父是故交,家中出事后,他祖父让家中的人送他去你外祖父处躲避,他在那里认识的你。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惊住,因为你外祖父的事,一直是秘密,你舅舅当年就怕节外生枝,所以箱子里的那些东西都藏起来不用。但长允不仅清楚,你外祖父姓何,还说起他祖父和你外祖父曾今书信定下过你们的婚约。当初去莞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你是他未婚妻,家中遇到变故的时候,你还同她一处过……”
老太太问她,“可有这事?”
棠钰颔首,“是,小时候在外祖父家长见过他,但是不知道他就是陈长允,也不知道他是敬平侯陈倏。”
她也看过外祖父留下的书信,陈倏说的,包括婚约,都应当是真的。
老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祖母眼睛是不怎么能看见,但是心不瞎,长允那孩子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讨好你,祖母也看得出来,你不讨厌他,你们在一处,也有你们之间的默契。既然是祖辈就定下来的婚约,如今又正好遇到一处,祖母也觉得长允这孩子不错。”
棠钰轻声道,“祖母,此事再说……”
祖母向着陈倏,觉得陈倏什么都好,连陈倏说要去太奶奶那里,祖母都同意了,棠钰知晓同祖母说不通,也不必一定忤逆老人家的意思。
老太太果真叹道,“钰儿,有时候不能任着性子,长允喜欢你的时候会一直惯着你,但这些都是相互的,时日一长,也会腻的。”
棠钰噤声,没有再说旁的。
……
晚些,棠钰替祖母擦干了头,又扶了祖母去床榻上躺下。
“明日,我陪您去刘大夫那里。”棠钰坐在床沿边同老太太说话。
老天天笑道,“知晓了,你同长允今日才回桃城,一路劳顿,也早些睡吧。”
棠钰应好,起身将周围的灯熄了,只留了一盏夜灯给祖母。
她的屋子就在祖母隔壁,也方便照料。
从祖母屋中出来,屋檐下的灯随风轻轻摇曳着,她的影子时而缩短,时而拉长,棠钰一直低着头,在想祖母先前说起的那些话。抬眸时,正好见陈倏的背影,在苑外上了马车。
棠钰意外,眼下已经亥时了。
这个时候出了苑子,不知去了何处,兴许夜里也不会回来。很快,脚下毛茸茸的一团蹭了上来,棠钰不用想也知晓是糖糖。
苑外的马车正好驶离,棠钰收回目光,俯身抱起糖糖,“糖糖,你爹爹是不是又把你扔给我了?”
糖糖委屈要抱抱。
棠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糖糖舔了舔她的脸。棠钰笑了笑,一面抱起糖糖,一面推门入屋,果真,见屋中的桌子上用茶杯压了一张字条。
—— 有事外出几日,照顾好儿子,转告下祖母,陈倏。
棠钰目光微怔,他果真外出。
而且要一连几日,算是远门。
棠钰一时有些恍惚。
“糖糖,你爹真的又外出了,看样子,你又要呆在我这里了。”棠钰温声叹道。
糖糖仿佛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也在它爹爹那里呆了许久,已经玩开心了。眼下回到棠钰这里,糖糖只觉更开心。
他的狗窝还在棠钰屋里,没有动过,棠钰抱了糖糖去它的窝里躺着,“晚安,狗糖糖~”
“汪汪!”
狗糖糖的窝就在她床下,这一路从淼城到桃城,一直夜里入睡都是糖糖守着她。阖上眼睛,听着糖糖熟悉的呼吸声,棠钰慢慢入睡。
一晚上,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梦,醒来的时候,忽然想起陈倏不在屋中。
……
棠钰陪祖母去刘大夫处。
“你是说长允这几日要外出?”老太太睡得早,陈倏并未叨扰,他同棠钰说了,便等等同于同老太太说起了。
棠钰应道,“昨日从祖母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他上马车,应当是有急事出门了。回屋的时候,看了他留了字条,让我同祖母说一声,他有事情要外出几日,也让我照看糖糖。”
糖糖同她和祖母都熟络了,这一路从淼城到桃城,一直是糖糖陪着她和祖母。
“有说什么事吗?”老太太替他担心。
“他没提。”棠钰如实应道。
老太太叹道,“长允的事情一惯多。”
祖母这么一说,棠钰也忽然反应过来,他是敬平侯,有万州和平南两处封地在,不可能终日清闲,他有他自己的事,眼下许是还在新鲜劲儿里,许是隔不了多久,事情一忙,许多事情就淡了。
思绪间,又听祖母笑道,“我前些时候也有听从淼城来的病患说起淼城的事,说长允将城守那帮人收拾了,不少百姓夹道欢呼,早前就一直盼着敬平侯入城,没想到长允真的动了城守府的人,倒是替城中百姓出了口恶气,日后谁做淼城城守都好,却也不敢再欺负百姓了。”
棠钰听得出,祖母字里行间都是对陈倏的满意和喜欢。
棠钰适时提醒,“祖母,小心脚下。”
老太太思绪果然被打断。
……
这是陈倏走后的第一日,棠钰忽然有些不习惯,好像身边忽然少了一个一直转悠的人,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但又像在慢慢脱离正轨。
而后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陈倏不在的日子,棠钰天天陪着祖母去刘大夫的医馆,祖母的眼睛确实好些不少,棠钰陪着她一道逛集市,但每日不能用眼太久,所以去的地方不多,但因为每日都会去,所以日子倒也过得很充实。
到第五日上头,棠钰有时候会托腮发呆,想着陈倏去了何处,都一连五日了?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魔怔了。
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上,棠钰有好些时候都在对着糖糖发神,有时候也会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想,陈倏会不会从眼下开始就不会再出现了,永远不会再出现的那种……
虽然早前是她最巴不得的事情,但眼下,竟有些无端担心。也想起祖母说过的,有时候不能任着性子,长允喜欢你的时候会一直惯着你,但这些都是相互的,时日一长,也会腻的。
敬平侯府原本事情就多,许是,他也腻了……
棠钰如是想,那也好。
等到第十日上头,棠钰送完祖母去施针,折回苑中。这次扎针的时间很有些长,回来后,祖母也有些累,在床榻上歇息。
棠钰陪着她入睡,而后推门外出,却见陈倏在屋外的树荫环臂,不知等了许久。精致的面容犹若镌刻,熟悉的身影让人心中莫名安稳而平静。
“你……回来了?”十余日不见,棠钰仿佛觉得有些陌生和忐忑了。
陈倏抬眸看她,“阿钰,我有话同你说。”
屋中,陈倏问起,“记得棠家的铺子和田契吗?”
棠钰木讷点头,“记得。”
陈倏又道,“我让人去过问过了,他们前几日告诉我,田契收租的银子捏在一户人家手中,这户人家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还有一个十岁的儿子,我这几日亲自去看过了,阿钰,田契的收益,应该是你舅舅给他们的。那男孩子姓何,叫何茂之,今年十岁。”
棠钰愣住。
陈倏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会不明白。
陈倏看向她,认真道,“人在币州,离这里就三四日路程,要去看看吗?”
良久,棠钰缓缓颔首。
***
这一趟再去币州,老太太就不如早前担心了。
田契只是小事,但如果是舅舅的孩子,棠钰还是想去见一见,也好奇究竟怎么回事。
辞别祖母,棠钰带了糖糖一道出行,因为马车要四五日之久,有糖糖在,气氛也不会太尴尬。
这次又有十余骑一起,倒也不怕路上再有意外。
“在想什么?”马车中,陈倏问起。
棠钰轻声道,“在想舅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如果真的是舅舅的儿子……”
陈倏看得明白,“阿钰,谁都有苦衷,说不定见面就清楚了?”
棠钰看他,“你……早前是去币州了?”
陈倏温声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是吗?”